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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我用心头血灌溉了三天三夜,让栖梧宫里的凤凰花树重新活过来,摘下那些鲜红的花朵,采取天界最干净的云朵织成的云锦进行染色,学着凡间女子学女红,又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将那一双新鞋绣好,让小鱼仙倌帮我送去魔界。

      没了我的心头血灌溉,栖梧宫里的凤凰花树再一次死了。为了做一双新鞋,我的手指头全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像被蛊虫啃噬留下的空洞痕迹,小鱼仙倌还是照样给我拿来东海之极取来鲛人之泪做成了疗伤镇痛的妙药给我涂药,未曾想这细小才流了一丁点血的小伤口倒比起我上次鬼使神差跳入忘川之中落下一身伤痕还要痛,稍微动一下手指头就痛得心在无限抽搐,十指连心。

      自从我不去魔界以后,好似光阴开始变得很长很长,长得让人觉得当初在水镜的四千年不过是黄粱一梦,长得让人难以忍受。我开始想要在洛湘府里临摹小鱼仙倌的字体,写写字,练练字迹,相信可以把凤凰的一切全都平静地斩断,相信终有一日我可将这世上最后一张宣纸用尽……不晓得是不是耗尽了这世间所有横横竖竖的丝,我就可以断了心中的那段无望的思?

      这一夜,浮月当空,星蒙如尘。指尖下澄心堂纸张的纹路,书香,好像在这一刻,合成了凄苦且青涩的回忆。我对着昏黄烛火,抬起手,拿起笔,内心奔涌着,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写,却不知从何写起,想要写下些什么,却发现……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可笑可叹,居然,已经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好像我就是那个曾经拼命想要积攒很多灵力的葡萄精灵,有一天终于能用灵力交换了,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临摹小鱼仙倌的名字,想把这名字刻进脑子里,抹去凤凰和穗禾的名字。可是下定了决心,还是不知如何落笔。

      想装作毫不在意,提起笔却每每想起凤凰教我练字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手势、每一种表情、每一次呼吸,一念至此,只觉头晕目眩,心跳那样快,一时之间几乎热泪盈眶。

      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过去幻象,低头审慎着小鱼仙倌写过的每一个笔迹,想变成小鱼仙倌笔下的一滴渗透宣纸的墨,将“润玉”二字行云流水般深刻在脑海边疆。今后若是写得不满意,可是我会努力改好、改满意,让自己愿意接着写下去,一直把整张纸都写满,把我的人生写满,把我的岁月写满。

      第二天的辰时,我去书房寻小鱼仙倌,照例看见了在璇玑宫的邝露。邝露见到我都要低头俯身道一声:“见过水神仙上。”我亦向她点头回礼。

      我看人一般只看个大概轮廓,今日却一瞥间,瞧见了她的面庞,一时间想起了近日我的侍女离珠告诉我的话,遂停了脚步,问:“你可是爱慕天帝陛下?”

      邝露得体的笑容微微一滞,看着我含了谦和的笑容却浑身微微发抖,向我请罪:“小仙有罪!请水神仙上责罚!”

      我瞧着她这副慌乱的样子,想来离珠说的话是八九不离十了,这邝露确实是偷偷爱慕着小鱼仙倌的。可我真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和被人戳穿后有什么好惊慌失措的。

      正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嘛,她喜欢小鱼仙倌本就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若是小鱼仙倌也喜欢她的话,日后让小鱼仙倌封她一个天妃也未尝不可啊。

      这一遭我倒想起另一个模糊的影子,平静道:“我之前可是还见过一个曾经问过我夜神是否能纳小妾的小天兵?我觉得这种事,只要你与陛下是两心相许的,日后这事自然就顺其自然好了,我没意见的。”

      她不可置信地瞧了我一眼,见我并无诓她的样子,喜出望外地红了脸,到了声谢。

      书房之中,小鱼仙馆一见我,立刻将刚蘸饱墨的一管笔搁上笔架,起身便迎了上来握住我的手,我几不可查地缩了缩,却终是没有抽出手,任由他握在手心。

      “觅儿,你来得可巧,方才他们端了一碟石榴糕来,我却已用过早膳,腹中已满,不如你替我尝尝吧”说话边将那蝶红澄澄的糕点亲手拿到我面前。

      我伸手捏了一块,嚼了嚼。我常常现不在焉忘了吃东西,他也不戳破我,只是他的书房自此后便中备有糕点,见着我变叫我替他吃。

      他对我很好,好到不能再好的地步,叫我越发受之有愧地忐忑不安,不忍见他温柔凝视的眼眸。我开口道:“凡间极东的一块土地旱情严重,土地崩裂,颗粒无收,当地之人若非渴死便是饿死,尸横遍野,有人频繁上水神庙求雨。但是我去看了看却非布雨降霜可解决之事,乃是祸斗与猰貐二怪狼狈为奸,为祸一方。”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我最终在他温柔注视下艰涩地改口,唤了一声:“润玉……”他喜欢我叫他名字我若唤错,他便会这般注视着我,直到我改口为止。

      听见我唤他,他满足的笑了,似乎这样一叫便让他打心底里开心,如同得了万年灵力一般。

      “我方才在门外看见太巳仙人之女。”我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哦?”小鱼仙馆微微侧过脸看着我,眼底有流光滑过,带着好奇的神情。

      “其实,我并不反对你纳天妃,你若有喜欢的人只管纳来。”他待我很好,但是他要的东西我却没有,我给不了他,希望别人能给他。

      他一下顿住了,认真地看进我的眼里,我坦然真诚地回望他。他唇角一抿,手中的糕点碟嗒的一声搁在红木的书案上,放开我的手一拂袖站起身,背对着我握了握手心,“难为你如此替我着想。”他口气前所未有的寒凉,“觅儿,我不怕你没心,就怕你偶尔这般有心!”

      这,这是婉拒?我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忍不住道:“我瞧了那人间许多话本,大臣们都希望帝王广纳后宫妃嫔,雨露均沾,后嗣福旺。日后我与你成亲,万一我要是生不出孩子来,那些大臣们肯定也会劝谏你要多纳几个天妃,多生几个孩子。与其被他们提出来,倒不如我先跟你商量好嘛……”

      我的目光忽然凝在小鱼仙倌的衣衫上,那样沉稳平淡而不失绮丽的银白色,热闹簇绣的日月星辰图案,绣着山河的龙纹滚边,映得自己身上一袭天青绣乳白色梅花的锦衣,是那样暗淡而不合时宜。而寒梅,本就是那样孤清的花朵。

      “日久天长,孩子总会有的,除非觅儿你,从来没想过跟我天长地久……”

      我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好再留,告辞便走。我乘着水雾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圈,却远远看见东天门外一个油菜绿得身影正唾沫横飞地游说着一动不动站在门前的两名天将,遂压低了水雾靠近前去。

      “扑哧君,你这是……”

      扑哧君两眼忽闪忽闪,遇着亲人一般,“美人,是你吗?”随即哭丧了脸,“这两个木头桩子不让我进去。”说着便抬脚要趁机溜到我身边。

      两个天兵画戟一横,拦腰将他挡在外面,“休得对水神仙上无礼!”

      “美人,他们不让我进去,不如你出来吧。”看着扑哧君闪烁得近乎抽风的眼睛,我善解人意地踏出了东天门。

      扑哧君扯了扯我的袖摆就要走,临走时不忘趾高气扬地回头看一眼把门的两个天兵。

      “美人,听闻你想不开要做天后了”扑哧君将我带到一处僻静地,劈头便是一句问,又道,“天后这个职位其实很讲究天赋异禀的,不是我低估你,你实在资质平庸,哦,不对,是资质差了些。”

      “资质平庸?你是暗示我神力低下嘛?”我饶是这些年脾性修养得再平和,被这个隶属我管辖的水妖这样直白地贬低,牙槽也难免要磨上一磨。

      “不是说的神力。”扑哧君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纵观横观历任天后,哪个不是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这些优良品质,美人你似乎一样都没有……”正说到高潮迭起处,他忽然一停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窈窕女子行色匆匆地往东天门飞去,心中霎时一阵钝痛。

      “不说往任天后,且说这个穗禾,美人,你的段数便不及她一成。”

      我低垂下头,被他这毫无修饰的直言不讳戳到痛处,竟是眼中酸了酸。

      “美人,别,别,你不要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扑哧君看着我,已是手足失措,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你不及她阴险,不像她有心计会算计。我过去年幼清纯可人时,便被她狠狠算计过……”

      我讶异地看向扑哧君,只听他道:“当年,我做生肖神之时,是多么清纯可爱,无忧无虑,整日游荡天庭,偶尔勉为其难地调戏调戏小仙姑,可算得十分低调。这穗禾虽为天后之族人,却为远亲,天后族人何其多,有如何会个个在意?她为了上任,竟然将主意动到了了我身上。蟠桃宴上,我被她在酒里下了迷药 ,归去时不胜酒力倒于彩之中,她便将天帝当年的一个侧妃迷晕之后放入我怀抱中……最后,她又带领众仙突然杀出,将我们擒拿至天帝面前,我素来风流 是有口皆碑的,天帝一时深信不疑,震怒之下贬去我的神籍,将我流放为妖,又将那个小侧妃贬为凡人。天后么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早就瞧着那小侧妃碍眼。穗禾本本就有手段,此后更是步步为营,竟终于坐上了鸟族首领之位。”

      我瞠目结舌地听罢这一段秘史,不想扑哧君被贬下界的缘由竟是这般俗气……枉我过去还以为有多么离奇呢,还为此想过诸多桥段。譬如:花心的天地看上了碧绿脆嫩的扑哧君,扑哧君为天威所压不得不从,然而天帝为情势所逼迎娶了天后。天后嫁给天帝之后得不到天帝真爱,对情敌扑哧君恨之入骨,后来竟由恨生爱,和扑哧君二人惺惺相惜,暗生情愫。扑哧君在这一男一女之间辗转纠结犹疑不定,最终东窗事发被天帝知晓,然而天帝再怒却始终对扑哧君割舍不下,下不去手将其挫骨扬灰,只将扑哧君贬为妖精,遣出天界,从此再不相见,各自怀念……

      原来,是我多想了。

      “话说美人,你何苦为了一只鸟儿放弃天下所有的蛇儿改投入一尾龙的怀里,去挑战天后这个你不擅长的白脸角色!往后可有你受的了,要与天帝斗,与诸神都与天妃甲乙丙丁斗,与仙姑戊已庚辛壬葵斗……美人,我实在不忍见你香消玉殒啊……”扑哧君连连叹气地摇着头。

      我好端端的竟然在扑哧君的臆想之中丧于非命,遂黑了脸道:“过奖过奖。”

      扑哧君语重心长地又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其实,女子可怕,有些男子更是可怕……”

      听着他没头没脑又蹦出的这么一句,我不以为然,顺口接道:“莫不是不男不女之人才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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