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缘》尽千

5、05

　　一直以为，我与小蘅芜之间的情分，即使相隔数百年，依旧能有当初的那份熟稔，竟不至于要到了这般的污秽！
　　当我看清这张未曾有过变化的脸，眉眼依旧，却换了颜色。猩红的瞳孔里渗出的却是乖戾的欲望！
　　他毫不掩饰，伸手勾去我颈边几缕发丝，紧接着，双眼似乎就黏住了，黏在我的脖颈处，那地方之前被万古藤缠缚过，此时，仍留有丝丝麻痹的感觉。惊骇下，双手一推，将蘅芜推开。他才回过神来，阴鸷的脸上溢满了不知名的怒火，转身又向着台阶走去。
　　是啊！初刻的照面，已不存在记忆里该有的濡沫。再是他那一头及地的红发，让人觉得更加的恐怖妖异。心里打了个寒颤，清醒非常，仿佛认清了所有，这人再不是小蘅芜了啊！仿若让其他邪祟占了他无瑕的身心。我仰头看他背影，内心哀伤难抑。数百年后寻到的人，却早已不是该有的样貌！
　　我倒底在做什么？
　　“修罗君，这人……”开口说话的是沈群乔，想必这人恨极了我，不会说什么好话。
　　“送去刑阁。”他道，手里接过旁人递上的，我的那面玉台。神色沉如死水，看不出心情好坏。
　　“修罗君这是要……”沈群乔声音有些激动，看我时，嘴角彰显着得意，就差不能上来再捅我几刀。
　　众人一听，神情皆是变了变，浮出了几分同情的意思。
　　蘅芜摆手，阻止了沈群乔继续说下的意思，然后起身，绕过长椅，在巨大的屏风后彻底消失。
　　他人一走，众人仿佛松了口气。沈群乔更是笑意盈盈的朝我走来，“修罗君果然是仇恨你们仙家的。这里啊……难得有个仙界的人犯事，就要用以极刑，当真好的很！”
　　我心里暗道，他要对我用刑？折磨我？
　　随后，一群人将我推入了一扇暗门，又交由负责押送的另外四名侍从，从他们的服侍来看，仿佛身份与外面的又是不同。在这过程中，沈群乔仍不忘耍些手段，狠狠抽了我一鞭子，顿时，背上就传来火辣辣的感觉，怕是这一鞭抽的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沈长老，别太过分！”其中一位侍从沉沉警告。
　　“这鞭子是当初他害我沦落此地的报应！”沈群乔声音拔高，那鞭子举过肩，仿佛还要朝我来第二下。
　　“修罗君说过，以前的恩怨到了这里全当了结。你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内心发笑，以前的恩怨就不算恩怨了么？那他自己又恨什么仙家，不过是恨着我罢了！再是修罗之井和人世也没分别。数不尽的恩怨与欺压。他蘅芜做的真不差！
　　“你笑什么，一会儿由着修罗君亲自审你，那滋味！哼！”沈群乔仿佛又被激起了怒意，丢了鞭子，不解气似的拂袖而去。
　　“重远上仙，这鞭伤……”那几个侍从，口气倒不似外面那些，多了几分歉意。
　　我忙道，“不碍事！你们可否回答我个问题。”
　　“上仙想问什么？”说话时，为首的那个接了话，其他人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我双手左右各绑在了铁环里。再是双脚，也扣上了枷锁。如此规模的将我刑拘，难免就拉扯到背上的那道鞭痕，顿时令人觉得热辣疼痛不已。
　　待他们将我绑好，深吸口气，问，“那修罗君原是个什么来历？你们可知道？”
　　那四人后退一步，面面相嘘，却不再言语。转身就走。最后，“哐！”的一声关上了门，换一室的寂静与黑暗。
　　这一刻，我终于觉得累了。数百年里，竟将心情缚在那些若有似无的记忆里，转烛于梦里的呢语，心道只想来领你回去。即使深坠地狱，我也有办法将你要回。可如今，这绞杀的冰冷，再相见亦没有还清原来的面目。在我看来，小蘅芜，你虽毫发未损，却再不再是你。这真相鲜血淋漓，涂在我全身。闭上眼，将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望化为了冷漠，小蘅芜，我们再是无所相欠了吧……
　　不知何时，细微的响声在黑暗里越来越近。随后，又听清了有人退出去的关门声，周围瞬间被点亮了烛火。这个空间其实并不算密闭，能感到四处有潮湿的风，带着浓重的腥味。只是那种散溢出来的腥味，一点都不好闻，那应该是腐尸的味道，虽已习惯，毕竟这个放逐地，从来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净舒适的。
　　我微微抬眼，蘅芜就这样站在我面前，以我眼前的这种姿势相对，怕是连说话都缺少了气势。而对方，这个人，倒底还是不是小蘅芜呢？
　　“师父……”他将这两字挤出口齿，不清不楚，犹豫又压抑着音量。
　　我苦笑，刚想这人或许不是蘅芜了，他立时就给了最清晰的证明。我沉默，并不想应声。
　　“是啊，我从不在你眼里。即使现在，也一样……”最后三个字，音量已低到了尘埃里。
　　我抬头看他，对方站在烛影里，映照的脸面多了份柔和。他道，“记不记得师父曾受邀，去听过一场菩提子的佛法。当日师父带了我，却没有邀东华君去，师父笑说他坐不住，可师父怎知我就一定坐的住？”
　　我惊愕，的确从未想过这些，可又有什么紧要？
　　“菩提子的佛法的确很妙，八苦之难，生老病死，爱别理，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我以为这只是人界所有，不想竟都应验在我身上了。”说完，朝我逼近。感受到对方吞吐出来的热气。
　　“你来这里，是不是想带我走？”他附在我耳边问，声音低沉。
　　我微微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手即刻搂住了我的腰，意味深长的叹气，“还是一样，你不会问我愿不愿意走……”紧接着，他就像一个孩子那般，索要父母的拥抱，将我紧紧抱住。紧密的将我桎梏，我双手被吊在铁环上，双脚也被锁住，让这个仿似依恋般的拥抱，变的艰难又痛苦，而后背的那条鞭伤更是让我皱了眉。
　　“我，我这样的拥抱也让师父厌恶吗？倒底，倒底为什么啊！”蘅芜声音高亮而震惊，更是抓着我的肩，疯了一样的摇晃，另一手更是死死拥抱住我，仿佛要将人肺里的空气也挤出来。我原想告诉他，是因背上被人抽了一鞭，可不想我话没说出来，他竟堵上了我的嘴，疯了一样，没有轻重缓和，只有一味地强取豪夺。正似一头饿极的猛兽，只管胡乱扒啃进食，让人惊惧无措。
　　说不出话，我背上又疼痛不已，心里只剩一味的叫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无尽岁月的修行，等来的结果竟是一场对方的爱而不得？
　　忽然，蘅芜停了下来，亦能感到他的身体也为之一震！稍稍退后，我见他盯着自己手上抹到的血渍，涂了他满手的鲜红，竟让他呆了半晌，才抬头疑惑的看我，猩红的眼中突然漫过愤怒，那也许不该是愤怒，是疯怒，厉声吼道，“谁，是谁敢伤你！”
　　谁敢伤我？将我关押锁扣不得自由后，才想起来问这个不足挂齿的问题？
　　下一刻，他又靠了过来，抓着缚我于铁环上的绳索，抖着手急切的去解，竟不得办法，只弄的铁链叮叮当当作响，我也被他疯似的动作晃的眼花缭乱。然后，听他大喊大叫，“来人，来人！魑魅人呢！都死了吗！”朝着外头疯疯癫癫的一阵阵狂喝！
　　随后，鱼贯而入的几名侍从，迅速解去我身上的各种束缚，瞬间失去这些铁环的倚仗，我竟没能站稳，他一把拉开最前面的侍从，力量大到把人拉翻在地，“都给我滚出去！”打横抱起我，朝着更幽深的黑暗里踱去，这才缓下情绪，沉沉道，“去请久银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