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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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乃是六界共主，此番一出自然是惊动诸方。
润玉原是不想去的，他并非不信此事，而是根本不惜自己这条命。奈何旭凤两口子催命似的连番堵他，还不带着棠樾，似是真的怕他一走就甩了天帝的担子给他们的宝贝儿子似的。
适逢妖都蒲苏花节，万千簇聚的雪青色花瓣在风中打转落下，润玉在一片花雨中腾云掠过，所到之处万灵拜伏。
妖界的新任白帝上任不久，还算是个青年白虎妖，笑容中带着点惊惶。后魔叛乱之时诓借了妖界通天之路，算起来难逃这幺蛾子之责。如今天帝亲临，白帝一颗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尽心尽力地侍奉御驾。
他跟在润玉身后抓耳挠腮，支支吾吾的想提起后魔旧事给自己洗个清白，纠结了半晌，润玉先开口了，“后魔凶恶狡獝，不及妖界民风淳和，本座并非特来找你麻烦的，你紧张些什么？”
“臣没，没紧张。”白帝讪讪一笑，只不过没等回润玉一个笑脸。
六界对润玉的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暴性易怒因而才会致天魔一战，有人说他身残体虚乃废龙一条，也有说他生性孤僻近百里者必死，甚至还有人对天后一位虚设多年加以诟病，说如今天帝有奇怪的取向和爱好。无论哪条，从未有人说过润玉的政行不好。
因而白帝也算是放宽了心，不过是天帝陛下下界休养几日，不至于一个接待不好让他掉了脑袋。
夜幕已临，妖界的繁星更显得熠辉纯粹。白帝亲将润玉引至建木泉水旁便退下了，温池傍山透着一股仙家温润之气，‘山’高如云不见其顶。润玉抬头看了看，那山并非是山，而是棵通天的巨树。此处大约就是那妖族圣地，也是旭凤所说的建木旧处了。
“水神仙上说的可当真？”邝露跟在身后柔声道。
润玉迈入温池中，神色惨然的笑了笑，“觅儿虽贪玩胡闹了些，还从未胡说过什么。”他明眸忽地黯了，解下外衣坐在池旁，任由如墨般的长发散下。白色里衣随风轻动，勾出他纤长身子的轮廓，轻声道，“她对我总是诸般不愿，欠我也不愿——”
邝露顺从的捡起地上外衣，叠在一旁。眼前银光一闪，那初见时甚为惊艳的龙尾在温泉中露出一角，银鳞上浮光灿灿，倒比天间繁星明月更加耀眼。
润玉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邝露看得痴了，心里万年如一般的悸动。她跪在他身旁，手慢慢探到他肩膀，轻轻按着，不求他回应，只想让他能休息几分。
润玉感受到肩膀上的柔软，睫毛动了动，微微蹙眉。“邝露，我想一个人静静。”
建木万年常绿，温泉水色乳白透明。润玉抬头看粲耀星空，一如他千万年在星台那般，默数着一个个星宿，星辉熠熠，交辉一刻便归于沉寂。北极天枢只粲然了一瞬，大约再也不会亮起了。
他的漫漫长生一如枯黄书页，一旦折了，那折痕便再也消不去了。这是他自己的错，但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跨越时间，任自己在万年前的片刻欢愉中不断下坠。
绿叶落下，在水面漾起一层鳞波，随即化作灵气消失了，光芒点点浮在空中。湖上灵气众星捧月般拢在润玉身旁，烁闪辉耀，他倚在石旁，清润面庞如芝兰如玉璧。万年之间也就这片刻的光景，他似乎卸下了一身天帝崇威，仿佛是那星台牧鹿的少年。
“为何要赶那女孩走？”稚嫩的女声平淡说着，润玉抬起眼眸放在池中桥上，只见那女子银冠晶莹缀在乌黑发丝中，宫装华贵剔透与月交辉，豆蔻年华却透出一股弥世已久的气息。她执手接了片碧叶，看着它在手中破碎，眼中水汽氤氲怔怔发空，她是妖，却也是神。
一滴水珠打在池中，清脆一声。一枚冰棱透过她灵气聚成的身体，钉在栈桥上，笃得一声。
润玉默然看着她，戒备、愠怒凝成眼中的骇人流光，赫然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帝之尊。
“你这白龙怎么这样——我的真身在神女殿里，就是出来转转。”白落衡吐吐舌头，蜻蜓点水地看了眼他，又伸出手去捞树上坠下的叶子。
“…………”润玉堂皇，他记得书阁古卷中载着，建木诞于混沌，乃是当世通六界的一棵大神树，后泯于神魔人冥界中，便没人再留意它了，没想到在妖界还长得如此郁盛。
还有守树的妖界神女。
还是个——情魄已失的神女。
润玉思衬着改日要叫东荒离瞀山的老神君出山看看，此地要封还是要守好歹订个说法，脑中规划了一番才发现白落衡星眸灼灼地看着他。
她问何事来着——润玉回想了一刻。
白落衡身形一闪坐在水中桥边栏杆上，纤细小腿在空中晃荡着，散去了端庄，歪头重问道，“为何要赶她走？”
“不为何。”他答，也想不到更好的回答，温柔的眉眼在水面滑过。这天地间有他一个人囚在心牢已然足够，何苦再拖上一个邝露。
“叫她陪着你不好么，我就很想让人陪着我。在圣地千千万万年的，有个伴也是好的。————许多年前是有人陪过我的，只是后来他也走了。”白落衡怔然地望着星星，眼中除了倒映着的星月一丝感情也没有，半晌又补充道，“谁都行，你愿么？”
润玉觉得不必同这离魄之人也端持着，轻笑摇头，“我是这六界之主，是天帝。六界万物，连带着你这方小小圣地皆归于我，诸神鬼人魔皆拜于我，我不能陪你。”
白落衡闻话并未惶恐他这天帝，只是怅然若失了，“方才那姑娘想陪你，你却不让。我在想，为什么你们都不愿陪我呢，是不是不喜欢落落——”
她鼓着腮帮子，拄着下巴望向水中清影，似株金灿的水仙。润玉瞄她一眼，随意道，“你若是想，我从天界隔几日边差人来陪你。”
白落衡眼中光芒亮了一瞬，随即又黯了下来，“不必了。大约是神女不能有人陪的，其实我就是说说。”
润玉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与长夜为伴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事。但她与他是不同的，润玉有情而离情，要受万世之折磨，白落衡情魄已失，哪里会懂得个中滋味。
浮世三千、不过一隅，若是能像这个神女般无忧无虑，时而抱怨下无人可陪，倒也算是令人羡慕的日子。虽是同样的闲，却要比他在星台司星、不知末时苦楚的处境要幸福多了。他觉得与白落衡无从交流，不再回答。
建木云湖，月明星稀。白落衡也不问了，就坐在桥上，任月光披戴在身上，渡上一层宝月霞光，娇稚面庞跟着带了股孤绝。
四周静了，润玉在泉中温水里浸着只觉神魂麻酥酥的，缓缓修复着神魂上的千疮百孔。一时他竟有些倦，脑中也跟着神思纷乱，想着这池水若是能连心中空洞一并修好，三千旧事忘个干净才好。
他忽而垂了眼眸，微抿的唇角渐渐放松，陷入久违的困意中。不过闲适了一刻，黑暗将他团团包围，他又被那种孑然一身的孤独恐惧惊醒。惊惧之余，眼前恍惚，他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你怎么了？”
觅儿？
白落衡的声音在咫尺之处响起，吐气如兰拂动了润玉的发丝。润玉睁眼，白落衡竟坐在他的身旁，手指隔着衣袖覆在他手上，传来纤细指尖的触感。他面色闪过一丝慌张，习惯性的向后一躲，已然收起了银色长尾，站在湖畔。
仿佛数万年前也有这样一番场景，只是他那时不知世上有陨丹，一腔深情累了他数千年。到今日，这天帝的壳子犹如一个坚硬的外壳，他藏在心底的那份温柔从此再也给不了任何人，眸中凛然拒人千里。
“我吓到你了？”白落衡很不好意思，挪过去扯了扯润玉的衣袖。
润玉还未从堂皇中走出，轻轻将手挣开。他冷扫神女一眼，薄唇微动，神色寡淡，“妖族更替不过千年，你一小妖又懂的了什么？”
白落衡看着他冷冽的模样，灵体微闪回了桥上，疑惑地摇摇头，“你们这群人，当真奇怪。”说罢，消失在了空气中。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