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街》闫灵

7、第5章 魂碑（五）

　　张林夕，真名林夕，以氏街的纪年来算，她还尚未成年，所以并没有接触过兵器炼造。此外，在解印大典上，她手心只显现出一朵红色太平花，武力值接近为零，因此长老们老早就把她打发到历方馆，整日与笔墨书卷为伍，根本没人教她炼器之法。
　　如今突然要她锻炼陈冉，一时间还真是不知如何下手。
　　想来想去，想起赤妄伯伯教她写字时，一开始就让她去“幽林”拓印碑文，然后用雾纱纸盖在碑文上描写，说是照葫芦画瓢也要先找个好葫芦。
　　以此类推，也许她也应该好好翻翻古今典籍，看能不能给陈冉找颗好葫芦。因此所以，跟陈冉进山后，她一直没空现身，只有小梁偶尔能在陈冉帐子里看到她，但因为小梁常被外派到城里采购，也没发现她出入的诡异。

　　“连座！”一大清早，刘昌明门都没敲就直接闯进陈冉的帐篷.
　　陈冉正在刮胡子，被他一喝，手一抖，差点把下巴刮破，“慌什么，有事说事。”扯起一旁的湿毛巾在下巴上抹一把。
　　看陈冉这副样子，刘昌明也觉着自己有点过，惭愧的摊摊手，“连座，我这……”
　　“行了，说吧。”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说正事。
　　“昨天夜里，又一个兄弟得了失心疯，光着身子在雪地里乱窜，要不是守夜的发现的早，一准冻死了，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后半句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
　　又疯了一个？三天之内三个了，这巧合的几率未免也太大了点，“人现在怎么样？”把毛巾和剃刀扔到洗脸台上。
　　“还疯着呢，四五个兄弟都压不住，乱咬乱叫，跟……我说了连座你可别生气。”刘昌明年纪稍长几岁，又出身乡野，稀奇古怪的事知道的比陈冉多一点，“就跟那死人诈了尸一样。”
　　“……”搁以前，陈冉听见这话肯定会呵斥他无中生有，可现在……没法反驳啊，“在外面不要乱说。”接连出事，队里已经人心惶惶，如果连他们几个也信这些，这队伍就没法带了。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在外边说这些，这不是就咱俩在嘛。不过就算不说，下面也快压不住了，这几天老出怪事，私底下都在议论，今天又出了这么一桩。”刘昌明双手一摊。
　　“先去看看再说。”从椅背上拿过大衣。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
　　帐帘刚放下，一抹人影便在帘后闪现，林夕一手拖着长长的书卷，一手轻轻伸到帘子前，食指一勾，微微撬开一条缝，从缝隙看一眼两人的脚印……这地方的雪怎么就下不完呢！她是真不想出去，可不出去又怕他乱闯乱撞伤了元神，他那元神已经够千疮百孔了，再撞个大洞出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补了。
　　******
　　趁放早饭的当儿，陈冉和刘昌明来到医疗帐，三个突然发疯的士兵都被绑在床上，因怕他们不小心把自己舌头咬断，每人嘴里都塞着纱布，即便如此三人还是不肯消停，一个劲扭动挣扎。
　　随队军医只能治普通的跌伤和刀伤，枪伤都够呛有办法，对这三人根本没半点法子，只能蹲在角落干看着，关键心里还害怕。
　　“老李那边有没有消息？”车都被他开走了，想把人送出去都没办法。
　　刘昌明摇摇头，“前后去问了好几遍，每次都说要等处理完上次那两人的后事才回来，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么等也不是办法，这么着，他们那边还不是还有几辆运石料的马车吗？弄来。”人命可比那几个破矿洞重要。
　　“行，我这就带兄弟去，用不用带家伙？”李老头那帮人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不带家伙，怕人家不听啊。
　　“你还打算内讧？”陈冉。
　　“这我哪敢，不是怕他们不给嘛，你也知道他们那群人什么德性，脸都仰到后背了，也就您在那边还有几分面子，要不，你去要要看？”
　　“……”他去了万一也不好使，不就僵住了？到时还是解决不了问题，“还是你去，多带几个人，别带家伙，推搡起来顶多算是个人矛盾。我在的话，性质就不一样了。”
　　“明白。”刘昌明是个办事利索的，说做就做，把腰上的枪解下来往桌上一拍，“要”马车去！
　　军医见刘昌明走了，怕陈冉也拍拍屁股走人，到时又剩他一个，赶紧找借口说要去挖草药，不等陈冉说话，一溜烟也钻了出去。
　　这么一来，医疗帐里只剩下陈冉跟病床上三个人事不知的病人。
　　直到这会儿，陈冉的眉头才露出一抹忧色，瞅见桌上有烟，抽一支叼进嘴里，刚擦燃火柴，就见林夕裹着他的军大衣蹒跚着进来，路过门口时还差点被压帘子的竹竿绊倒。

　　“你怎么来了？”手指差点火柴烫到。
　　林夕翘脚瞅了瞅床上的人，淡道：“饿了，出来找点吃的。”说话间，小手从大衣领口钻出来，塞粒花生米到嘴里，“用不着那么费事送去医院，魇气快入脑了，最多也就再活几个时辰。”
　　“什么魇气？”陈冉。
　　“你信我啊？”这家伙到现在都不信她和张学同的话，这几天一直漠视她的存在，难得今天能主动跟她搭话，“你要是信呢，我就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陈冉眉头蹙紧，不情不愿道，“说说看。”
　　小手冲他招招，示意他过来，她裹着大衣不方便走路。
　　陈冉一窒，等了半天才靠过来。

　　她也从大衣里伸出一只小手，举到他脑门前，“你们这儿管这个叫开天眼，天眼一开，就可以看到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你元神还没补好，不能开太久，看完我就得给你关上。”手指在他眉心处轻轻画个“1”字。
　　随着她手指落下，陈冉觉得眼前一暗，头微微有些发胀，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这就好了？”左右瞅瞅，好像没什么变化，不会被这丫头耍了吧？悻悻然的回身，身后却赫然立着一团黑色、巨大的人形气团，因为没心理准备，他被吓得倒退一步。
　　林夕在一边笑不可仰，心道让你怀疑我，吓不死你！
　　“这是什么东西？”陈冉的脖子几乎仰成了一百八十度，终究还是没能看到这庞然大物的真面目。
　　“它叫魇将，已经跟你好久了，本来只有这么大——”示意一下自己的腰，“这几天，因为魂碑开启，压在下边的魇气都跟着跑了出来，慢慢就变成了这个体型，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会伤你，相反，他是在保护你。”
　　“为什么保护我？”他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东西。
　　“你在天外天吸收了张学同和影壁的煞气，它闻到了，觉得你是同伴，而且感觉你的身体能吸收它，自然就过来找你了。”咯吱咯吱，边嚼花生米边朝魇将比划一下，“你要是能把它吸收，元力的确可以跨越一大步，可惜你的元神还没修不好，吸多了容易被反噬……”得想办法先把这个大家伙给存起来。
　　“为什么是我吸收它，不是它吸收我？”这东西看起来应该比他厉害。
　　“因为它的元神还没成形，没办法对付那些东西——”手指指向帐外的林子，那里正站着几头黑色异兽，眼睛呈血红色，头长得像豹子，身子却像狼犬，浑身的毛像钢刺一样炸开，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那个叫食魇兽，专门以魇气为食，眼下它们数量不多，还对付不了魇将，不过等数量足够了，应该就会对你和魇将实施攻击。”
　　“因为我身上的煞气？”所以他也成了它们的猎物？
　　点头又摇头，“不只有煞气，还有张学同和我的元气，对它们来说，那个可能更有诱惑力。”
　　“它们不是应该对你应该更有兴趣？”陈冉。
　　重重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强，你弱。”她的元气哪怕耗损殆尽，这些东西也不敢靠前，有谁见过蚂蚁敢挑战大象的？
　　“……”当他没问，“既然它们暂时没威胁，还是救人要紧。”转头看向三名士兵，果然在他们身上看到一层灰雾，“怎么把魇气从他们身上弄走？”
　　“手给我。”拿起他的左手，以尾指指肚在他手心轻轻一划，手心立时出现一条半寸长的黑线，“把那些灰雾收到这里。”
　　怎么收？
　　“吸纳是需要冥想的，集中注意力，想着让它们过来。”吸纳元气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自己去感受。
　　虽然觉得可笑，但为了救人，陈冉还是决定试试，翻转掌心朝向床上的人，集中注意力，脑子里反复默念四个字：给我过来！几次尝试后，那些灰雾竟真的浮了起来，飘飘荡荡的涌向他手心。随着魇气侵入，手心微有些刺痛，但痛感并没有维持太久，大概一两分钟后，一切恢复如常。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林夕。
　　看一眼自己的手掌，再看一眼身旁的她，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只是觉得好像有股气流在身上流转，但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魇气已除，他们应该没有危险了吧？”
　　“魇气是没了，但身体上的耗损还在，这些……我暂时没办法帮忙。”她的元力都耗在他身上了，根本没多余的可以救人。
　　“这个我来想办法。”只能人力能够救治，他就有办法。

　　******
　　刘昌明拉了三辆马车回来，把三名受伤士兵七手八脚抬到车上，半个小时都没用，等李老头手下那帮人来找说法时，一行人早没了踪影，陈冉配合着装傻充愣一番，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一切弄好之后，也到了吃晌午饭的点，陈冉安排小梁先给林夕送去一份，自己则留在食堂里跟下属一道吃大锅饭，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解释三人的伤情，稳住军心。
　　回到自己帐篷时，已经下午两三点。
　　林夕老早就吃完午饭，正蹲在火炉旁烤地瓜——小梁教她的。
　　“这个给你。”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四五颗鸡蛋大的冬枣，递到她脸前——刚路过厨房时看到的，就顺手抓了一把回来。
　　“……”看着冬枣，林夕有些莫名其妙，又有点受宠若惊，这些日子他对她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突然送她礼物还真有点不适应，难不成这是在感谢她刚才的帮忙？讷讷地接过去，放在鼻前闻一闻，然后一颗颗摆到炉子上——小梁说过，什么都得烤熟了才能吃。
　　“这个不用烤。”陈冉赶紧把枣子捡出来，“你不认识这东西？”
　　摇头，她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能吃的东西居然那么多。
　　“这个要先洗一下才能吃。”拉过一旁的脸盆，洗完后才又递给她，却见她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下口。没办法，只好以身作则，吃给她看。
　　咯吱——
　　咯吱——
　　两人一边一个蹲在炉子边上啃枣子。
　　“这个好，比花生米好。”是甜的，她对他送的这份礼物很满意。
　　陈冉把剩下的冬枣一股脑都塞到她手里，看她蹲着费劲，又给她拉来一条小板凳。
　　她乖乖坐到板凳上，偎着火炉认真啃冬枣，神情看上去很是心满意足，这样的神仙……说出去会有人信么？
　　“你怕冷？”这几天她只要出现，都裹着他这件旧大衣。
　　“嗯。”边啃边点头。
　　“你不是……那什么嘛，怎么还会怕冷？”神仙也怕冷么？
　　“你见过大象和蚂蚁吧？你觉得大象能住进蚂蚁洞里么？”她。
　　“……”摇头。
　　示意一下自己，“我是大象。”再示意一下他，“你是蚂蚁，所以我们刚见面时，你看不见我，我呢，本来也应该注意不到你，可你元神里有我的气息，能指引我找到你，所以我才说你是我的兵器，这个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只说冷不冷的事，我是大象，想变成蚂蚁，只能把自己对折，一次，两次，很多次，然后变成你们这么大，身上余下的元力自然也就不多了，还要帮你修补元神，耗损太多，身体自然就会虚弱，变得跟你们差不多。”咯吱——咯吱，“懂了么？”
　　“……”好吧，就算他懂了，“身体跟我们差不多……这么说，你在这里也会生老病死？”
　　“不知道，没试过。”他的问题有时挺古怪的。
　　“……”这个话题聊不下去，还是换一个吧，“刚才那个魇气，我中了没事，那几个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你是兵器，当然跟他们不一样。兵器的元神天生就能吸收各种煞气和戾气，然后把这些东西炼化成杀气。”说到这儿，她的双眸变得神采奕奕，“你的初级元神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一个。”虽然她总共也没见过几个兵器，但依旧相信他是里边最优秀的，所以才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守着他。
　　“……”陈冉对兵器二字有种本能的抗拒，“兵器的意思，是将来我会变成你手上的一把刀？还是你铸造兵器时用我祭炼？”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一个人怎么能变成一件兵器。
　　“你说的是你们这儿的兵器，跟氏街的不一样，有时间么？有时间我可以给你好好讲一下。”正好她最近潜心研究了一番，颇有些心得，早点教给他也好早点让他进入锻造模式。
　　“讲吧。”伤员都送走了，一时半会儿他也没别的事，就听听她们“仙家”的事，当是听书了。
　　“可不可以等我把这个烤熟了？”指着炉子上的地瓜。
　　“……”这么大个的地瓜，用这么小的炉子烤，烤到明天早上都未必能熟，小梁这小子耍她玩的吧？“给我吧。”烤别的不行，这个他还是有一手的，幼时不愿念私塾，跟几个同窗没事就溜到外面玩，扎猛子，逮麻雀，烤地瓜这几项是必备课目，他玩得比谁都溜。
　　地瓜这东西不能用猛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挖个坑，把地瓜放进去，上面铺点土，周围架上火，火上再烤点其他的东西，比如玉米棒子，一火两用，棒子烤完吃完，地瓜基本也就好了。
　　******
　　“那个……是连座吧？”执勤的卫兵甲不确定地问身边的同伴。
　　“好像是。”连座在烤玉米棒子？他不是眼花了吧？
　　“旁边那个是谁？”甲。
　　乙仔细辨认一下那抹背影，“不是小梁，小梁身板没这么小。应该是连座同学的弟弟吧……小梁不是说过嘛。”
　　“……要不，咱们绕过去吧？”连座看着玩得挺欢实，还是别过去讨嫌为好。
　　“绕过去！”乙深以为然。
　　两人一个标准的向左转，脚下默默放轻步子……走出老远，两人才小声聊起来。
　　“你说怪不怪，每次看到连座，不管他跟不跟我说话，我这手心都会冒汗。”甲。
　　“我也怕他。”乙。
　　“按说他年纪也不大，这压场子的气势哪来的？”甲。
　　“打过硬仗的，尸堆里爬出来的，底盘稳，杀气重，肯定不一样。”乙。
　　“我听说他家祖上都是当官的，肯定是有家底的，应该不需要跑来当兵卖命，怎么会这么想不开？”甲。
　　“宣传喇叭上不整天喊么？这叫为国为民，杀身成仁。谁懂他们这些有钱人的脑子怎么长得，换我那么有钱，先娶他七八个媳妇，谁还跑这深山老林里受罪，连他妈蚊子都是公的，你说连座他会不会也那什么？”乙示意一下自己的下半身。
　　两人窃笑到肚子疼。
　　正笑着，忽听耳边有人问了句：“要不要过来一块吃点？”是陈冉的声音。
　　两人吓得枪差点没拿稳，赶紧立正，后转，低头：“连座！”
　　等了半天没等到责难，忍不住抬起头，却发现陈冉仍在原处，离他们至少小半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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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夕一边啃玉米棒子，一边偷觑对面的人，他应该发现了吧？他的身体正在脱胎换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