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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3章 魂碑(三) ...


  •   陈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叫张学同,生于清顺治三年,家里是下五旗包衣,因为生的日子好,样貌也长得可爱,五六岁时就被主子选做了公子们的陪读,学了一肚子的诗书,弓马骑射更是样样精通,不但家人,连主子、公子们都觉得他将来可能会有一番作为,他自己更是暗暗立誓,大丈夫生当为人杰,上报君国,下报父母双亲。
      然而这一切的幻想在他十一岁那年悄然消失,那年秋天,他被选做了差役,父母不懂,连主子也不懂这所谓的差役到底是什么差使,选人的官人把他和父亲,以及主子叫到了一间小屋,对他们说了两个字:殉镇。
      听完这两个字,父亲瘫跪到了地上,主子也一副无言以对的神情。
      他年纪小,不懂这两个字的意义,只记得他被带走前,父亲当了官,主子也得了不少赏银,送他离家前,父母还给他下跪了,主子和公子们也给他作了揖,他不明白为什么,虽然那一刻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数年之后,当他抱着那尊镇国之器在黑暗的地洞里爬向那块魂碑时,他才晓得这世上一切所得都是需要付出的,他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家人的身份提升,同时也换来了自己七年的荣华富贵,值不值得呢?他也不知道。
      咽下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时,他脑子里想着如果真成了镇魂,他还能不能有下辈子?他还想再看一看人世百态。
      然而事实证明,他再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在城门下那块魂碑前站了一年又一年,从康乾站到光绪,从满目繁盛站到满目疮痍,世间战火不断,他这里也被无数妖魔侵犯,一次又一次,他尽力了,为曾经的家国,更为他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的人世,拼尽了最后一丝本源之力,奈何……国运不济,国运不济啊!
      “你现在知道我的来历了吧?”张学同从陈冉的身体飘然而出,正襟危坐于正堂之上,并抬手邀后者入座。
      陈冉环视一眼殿内,这里早已不是进来时那副黑烟滚滚、满目破旧的样子,虽然桌椅茶具都有些残次,却十分干净整洁。
      “坐吧,再勇猛的勇士也需要偶尔停下来歇息,何况你的元神已经快耗尽了,再打下去,后果跟外面影壁里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区别。”再次邀陈冉入座。
      陈冉看一眼手里的长刀,感觉自己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全身疼痛不说,刀刃也变成了锯齿状,“我们刚才动手了?”
      张学同点点头,“打掉了我一半本源,我却因祸得福,不然此刻已成了一团戾气。”在他戾化最危险的时候,这小子狠狠砍掉了他一半本源,戾气跟着消失了,属于人性的那部分自然得以恢复。
      “……”陈冉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从拿起这把刀那刻,他的记忆好像断掉了,“那个女人呢?”突然想殿外的红衣女子。
      “她正在外边帮你。”张学同道。
      想也没想,陈冉刀没及扔掉就去开门,门一开却有些傻眼,门外什么也没有,天和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混沌的灰白气流在飞窜。
      “这是你我的本源之力,白的是我的,灰的是你的。”张学同在一旁淡然解释道。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们现在站得是什么地方?”
      “你本源里的一块空地,我觉着不错,就把家当搬过来了。”示意一下房间里的布置,这可都是他几百年私藏下来的宝贝,“哎,不能出去,一旦跨出去,不消半刻,就会被乱流撕碎。”见陈冉要出去,赶紧拽住他的衬衫袖子。
      陈冉不信邪,回身从书架上抄来一尊白玉望天吼扔进气流,只见蜜瓜大的玉石顷刻间化成一撮粉末……
      “那是……唐朝的。”张学同扒着门框一阵肉疼,“看吧,我没骗你。”
      “……”陈冉一脸茫然的望着那撮粉末,他感觉这个梦到此为止已经不能用离奇来解释了。

      *****

      陈冉是十一月初九这天醒过来的,醒来时人正躺在医院,按照警卫小梁的说法,他是跟李老头他们下矿洞时,矿洞塌方受得伤,在这间县城小医院已经躺了三天。
      “你确定我只躺了三天?”他怎么感觉已经躺了好几个月?
      “确定,这三天我一直在这儿守着。”小梁从淞沪会战就一直跟着他,绝对忠心耿耿。
      “老李他们怎么样?”回想昏迷前,只记得当时正在跟老李喝酒,再继续往下想,头就跟针扎似的疼。
      “连座,大夫说您脑袋伤得很严重,暂时不能劳思伤神,不然容易烙下毛病。”端着茶杯站在床前,看他疼成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办好,“要不我去叫大夫来?”
      “不用,先说说山里的情况。”卫队还没交出去,职责所在,他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李长官他们先前挖的那个矿洞塌方,埋了几个人,他们也不让咱们的人进去,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把您从里边抬了出来,抬出来时满身是血,连副怕您出事,当下让人赶紧腾出一辆车,没跟李长官他们商量,连夜就把您送来了医院。”小梁。
      “……”矿洞塌方?从矿洞里抬出来?他一向不掺和李老头那些挖坑挖洞的破事,怎么会突然下矿洞?“我是怎么下得矿洞?”
      小梁搔搔后脑勺,“那晚您一个人去找的李长官,一夜没回,第二天听那边警卫说您跟李长官出去办事了,谁知道下了矿洞。”
      “……”看来想知道原委只能亲自去问李老头,“你刚才说还有人没挖出来,都是什么人?几个?”
      “没有咱们的兄弟,都是李长官那边的,听李长官和贺先生说话,除了您。应该还有三四个,不过大概都没怎么受伤,因为当时送您来医院前,也问过他们有没有伤员,他们说没事,让先把您送来。”见陈冉神情不再那么痛苦,赶紧把桌上的水杯端过来,“躺了好几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陈冉接过水杯后,摆摆手,“暂时不用。”他真的是一点没觉得饿,不但不饿,反而还有点被撑到的感觉,兴许是打了太多药水的缘故,“重庆那边,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消息?”他记得昏迷前刚接到同意他调任的电报,按说这几天应该有调令过来了。
      “应该没有,有消息连副一定会派人送过来。”见陈冉要起身,眼疾手快地取来军大衣给他披上,“对了,到是有您家里一封电报。”
      家里?“什么电报?”大哥大嫂上个月来电说他们学校正准备西迁,怕是要小半年联系不上,特意提前给他打好招呼,并约定了等一切安顿好,如果失去联系,就给他一个重庆同学家里拍电报,怎么突然会拍电过来?
      小梁从棉袄口袋里掏出电报,递过来。
      电报内容很简单:初八启程,初十到站,兄。
      初八启程,初十下午就到?这速度不是坐飞机,就得离得近啊,前者想都不用想,只能是后者,这么说来……难道是大哥学校西迁刚好路过附近?虽然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忍不住一阵激动,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家人了,“小梁,明早出去找家干净点的旅店。”笑意不自觉挂上嘴角。
      “是。”
      “喔,还有,多买点水果点心。”大嫂喜欢吃,“对了,顺便去把那身没穿过的军服也找来。”见家人要穿得像样点。
      “是。”这还是小梁第一次见连座这么兴奋,也跟着一块高兴,“我这就去准备!”
      陈冉瞅着手里的电报,终于露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笑容,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电报来的有点逻辑不通,但能与家人重逢的喜悦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
      次日下午,陈冉身穿一身崭新戎装立于小县城的火车站月台上,他的长相和身形本就生的极好,当学生时就不乏学姐、学妹的关注与爱慕,如今经历过铁血洗礼后,少了几分如玉的精致,却又多了一份属于男人的沉敛和坚定,再加上戎装加持,更加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出挑感。车站里人来人往,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路过的都会有意无意的瞄来几眼,并自动自觉给他让出一大块空地。
      “连座,最后一班火车已经走了,他们可能是没赶上今天的车,您看……天也快黑了,要不咱们先回吧?”站了一下午,小梁冻得实在有点受不了。
      陈冉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良久后才微微颔首,眼里满是遗憾,“回吧。”低头默默摘下手套,转身刚把手套塞进大衣口袋,就听身后一声爆喝——
      “二弟!”紧随声音扑过来一个长袍马褂的陌生男人。
      亏得陈冉身手矫健,反手一记擒拿,直接掐住了对方脖子,这才没让对方近身。不想制住了身前的,却没能躲开身后的。就在他掐住身前来人的脖子时,后背却被抱了个满怀。
      “什么人?”确认身前这是个陌生人后,手腕一转,直接把人甩出去,反手扣住背后那人的后腰,一把拽到身前,手指擒在对方的喉咙上方——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男孩的衣服,生的却是一副女娃儿的容颜细骨,“你们是什么人?”最终还是没下去手,松开对方的喉咙,退开半步。
      “建昊,数年未见,愚兄都不认得了?”被甩出去的长袍男人慢腾腾从地上爬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用语虽古怪,却一口呼出了陈冉的乳名,“我,张学同啊,跟你兄长六年同窗,常在府上走动,你竟一点也不记得了?”
      陈冉眉头蹙得老高,他和大哥都是既上过私塾,又上过公立学堂的,的确有不少同窗,尤其大哥,中学时还是学生会长,来往的人更多,一时间他还真不敢说自己没见过对方,“你们……”
      “我们是从建煦兄那儿得知你在此处驻扎。”长袍男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陈冉,“这是建煦兄拖我给你带的家信。”
      陈冉打开信封,只有一张信纸,字迹也有些潦草,似乎写的很仓促,不过的确是大哥的笔迹,信封里还附了一张大哥大嫂在校门前的合影,照片背后写着:离校留影,1938年7月6日,是大嫂的笔迹,“你们在哪儿遇上的?”
      “刚入川境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渡头上,只简单聊了几句,听闻我们要往北来投奔亲友,便告之你在此处驻扎,建煦还是那副热心肠,怕我们投奔路上坎坷,非跟我要了行程,说是到了大点的城镇好给你拍电报。”张学同。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来,一切逻辑就都理通了,“张大哥见谅,小弟刚才唐突了。”既然弄清了来龙去脉,就要好好招待,大哥的同窗就是他的同窗。
      “不碍事,要说你们陈家子弟真是个个文武全才。”张学同摆摆手,“不过你这身手可比你哥的强,长得也是。对了,还没介绍。”拉过一旁的少年,“这是家中小弟,全名叫张林夕。”
      小弟?男的?!
      ——陈冉和小梁共同的心声。
      陈冉还能面不改色的崩住,小梁可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心道男的长成这样,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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