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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威胁 ...

  •   秋日融融,侍女们穿着一层鹤袖袄迎来送往,哈麻质孙服外搭了件薄袄,右腿上裹着一层银鼠皮。
      哈麻右腿多年前被柔缇射了一箭,时至今日,但凡招点风凉便又疼又痒,药石用遍也无济于事。
      每当哈麻抚着残腿难受,就恨不得把柔缇抓回来五马分尸,碎尸万段。
      哈麻坐在鎏金座上,正午的太阳惹人厌,把人晒出暴汗腿却依旧凉飕飕的。
      骑猎的下人打下几只大雁,抓着脖颈提溜过来给哈麻瞧,哈麻看那大雁身上插着箭,脑袋耷拉着,脚还无力地扑腾,心下悚然,后背发凉。
      他感觉后面有一道目光在死死盯着他,就像他盯着眼前这垂死的大雁。
      早知就不来参加朴不花的暖屋宴了。
      这个朴不花,仗着奇皇后宠爱,圈了这么一大片地,房子盖得能和皇宫比肩,后院大到可以任百十号人打猎。一个高丽阉人而已,生活奢靡腐化与大都皇亲国戚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哈麻也可以过逍遥自在的生活,可这个腿伤痛入骨髓,柔缇一日不死,即使坐在左丞相位置上,他也无心享受。
      柔缇死死盯着哈麻,握刀的手渐渐收紧,朱元璋轻轻覆上,小声说:“莫冲动。小不忍乱大谋。走。”
      刚挪两步,搜完营帐的元兵喝住他们,“你们俩看着眼生,是哪个营的报上名来。”狭长的眼睛往柔缇微隆的胸前瞟。
      柔缇被他看得想把那贼眉鼠眼挖下来,正盘算着如何应对,方才朱元璋塞羊肉给他的军官挺着肚子走过来:“不是叫你们搬酒吗?怎么又偷懒,是不是想挨鞭子?赶紧过来,丞相要回府,朴大人等着酒欢送呢。”
      朱元璋忙拉着柔缇小跑过去,热情地叫:“哎,来了。”
      今日是朴不花乔迁新居的暖屋宴,酒却是哈麻从自己府上带过来的,自从失去了柔缇的踪迹,哈麻越发谨慎,无论去何处,一应饮食自备,入口之前还有专人用银针试毒。
      柔缇已从蛛丝马迹确定绿竹不在哈麻手上,心下颇安,此时怕被认出来,寻了个借口把酒给了朱元璋,让他捧上去。
      朱元璋抱着酒囊,在柔缇耳边说:“看我给你出口气。”
      柔缇站在远处,眼看着有人接过酒囊试了毒,哈麻一饮而尽。
      朱元璋看他喝完,一路憋着笑走下来,待哈麻收拾完要上马车,柔缇问:“不是说给我出气么,可做到了?”
      朱元璋止不住大笑,“答应你的,当然要做到。”倾过身去,悄声说,“我方才往酒囊里吐了两口痰。”
      柔缇当真不知说什么好,臭和尚做事总是这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行了,别发愣了。赶紧跟在后面,先进城再说。”
      柔缇和朱元璋夹杂在人群中,顺顺当当进了城。
      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人,哈麻心中烦闷,总觉的这木质马车实在不安全,下次出门还得坐那辆特质的精钢马车。
      车辙轻晃,哈麻打了个寒战,裹了裹衣服,一捏手,手心里都是汗。
      “咱们快走吧。”柔缇低头对朱元璋说。
      “好。”朱元璋答应着,一面捂着肚子哎哟哎哟起来,蹒跚走到那军官面前皱眉弯腰,“大人,小的怕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得厉害,怕是要拉稀。”说着还放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屁。
      军官捂着鼻子,极尽嫌恶,“赶紧走,赶紧走。”
      “多谢。”朱元璋拉着柔缇一径狂奔,眼见着要跑没影了,那军官终于意识到,一个人拉肚子怎么走了两个人?
      “不好。站住。”
      朱元璋哪里肯听,扯着柔缇的手,跑的越发快了。
      “你,你,还有你,给我追。”
      哈麻听得动静,不敢探出头,隔着门喊:“是不是有刺客?快,快回府。”
      那军官知道哈麻近来胆子小的紧,忙过来报说:“是两个逃跑的下人,不是刺客,属下已安排人去追。”
      哈麻这才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想到郊外那两具剥了衣服的尸体,叫道:“不是刺客也和刺客有关,去丞相府和朴不花大人府上,多带点人,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追回来。”
      “是。”
      柔缇和朱元璋边跑边把衣裳脱掉,抛在胡同口,躲进另一条胡同,翻进一座院落。
      柔缇凭着熹微的记忆,认出这是太师府附近的一座酒楼,楼下卖酒,楼上住客,不远处有一条抄手胡同。她小时候贪玩,经常利用抄手胡同甩掉身后的老妈子。
      两人装作客人,拉下帽檐闷声往楼上走,上一半,门口一阵踢踢踏踏的嘈杂声,一个蒙古兵高喝:“丞相有令,搜捕盗贼。”说完手一挥,“给我搜仔细点,误杀千人不放一个。”
      酒楼里的客人吓得缩到桌子底下。
      前街后院站满了人,朱元璋和柔缇继续往楼上躲。
      “我去引开他们,你记住,西边有一条胡同,像手拢在衣服里一般,万一被跟上,你在那绕一下就可以甩掉他们。”柔缇飞快地叮嘱,把碧玉箫递到朱元璋手里,“拿着这个,去太师府找我爹。我爹是弘吉剌部前毓德王,哈麻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太师府杀人。你躲几天,等风声过后,带着我爹的印信去大宁……”
      柔缇捡着重要的事交代,还没说完,唇上就紧贴上来一片温热,朱元璋狠狠吻了她一下,几乎贴着她的脸,坚定道:“我们都要活着,活着杀了哈麻,替你义父报仇。”
      他的胡须触着柔缇的脸颊,有些酥痒,柔缇在发怔,朱元璋已经踢开了一间房门。
      里面一个青年男子正在着靴,扭头看两个农户装扮的人闯进来,正要发作,待看清来人,脸色一变,迅速穿好皂靴,整了整发冠,喜道:“小柔。”
      “王保保!”
      此人便是令红巾军屡屡受挫的王保保。
      朱元璋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这位少年奇才,只见他着一袭绯袍,长身玉面,儒雅丰仪,要不是手边的剑,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武将,倒像一个赶考的书生。
      朱元璋深恨他和其父察罕帖木儿杀戮抗元义士,实为各路红巾军心腹大患,此刻见面,却也不得为他小小年纪于兵事上运筹帷幄,实在称得上一位奇男子。
      “这位是?”
      “朱重八。”柔缇介绍说。
      “朱重八?听着耳熟。”王保保回忆片刻,想起来当日在徐州,单骑闯军营的那个红巾军就叫朱重八。
      “你怎么和红巾军在一起?”王保保扫了朱元璋一眼,轻蔑的眼神和看一条流浪狗差不多,“红巾军扰乱朝纲。”
      朱元璋被他那眼神激怒,方才惺惺相惜的情愫烟消云散,怒目相对,“胡说八道。”
      王保保执拗着和朱元璋不对付,柔缇忙说:“他已经不当红巾军了。”
      朱元璋抱着手转过身去拿后背对着王保保,分明是挑衅。
      朱元璋本就不是肯服输的人,何况这王保保对柔缇怀了心思,须得杀杀他的气焰。
      脚步声咚咚咚,从楼下往上来,柔缇说,“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哈麻的人在追杀我,你先把他们弄走。”
      两个蒙古兵踢开门,王保保扶着头迷迷瞪瞪从被子里探出来:“什么人?干什么?”
      那两个蒙古兵趾高气扬地要进房巡视:“盗贼进城,奉左丞相令搜查全城。”
      王保保从枕头下摸出一面赤金色腰牌,慢慢悠悠地把玩着:“我这里像是有盗贼的吗?”
      那两人看到这腰牌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堆起一脸笑:“对不住。小的不知道您是皇长子殿下的贵客,您好好休息,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恭恭敬敬退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待人都下楼去了,柔缇和朱元璋从床后走出来,王保保看到朱元璋与柔缇肩并肩,十分亲厚的样子,心中犯酸。
      但他并未失去涵养,给柔缇端茶倒水,看都不看朱元璋一眼,朱元璋觉得好笑,朝柔缇挤了挤眼,大剌剌坐下,自顾自喝起水来。
      王保保早就看他不爽快,这会终于逮着机会,骂道:“谁许你坐的?低贱南人,只配蹲在地上当狗,让你进屋都是抬举你,你倒真不懂高低贵贱了。”
      柔缇闻言,猛地放下口杯,斜眼瞪他:“王保保,你怎地这般蛮横了?他也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看不起他?我这条命是他救的,你赶他就是赶我。既然你嫌我们低贱,不配喝你的茶,朱重八,我们走。”
      柔缇真个拉起朱重八气呼呼要走。
      王保保恨朱元璋与柔缇亲厚,又实舍不得柔缇,忙说:“我不是这意思。”
      柔缇冷笑:“是吗?”
      王保保道:“真不是。”
      王保保领兵打仗说一不二,军纪严明,他也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柔缇,这个他高攀不上的弘吉剌郡主。
      王保保不知被父亲教训过多少次不许肖想柔缇,她是弘吉剌部的郡主,只有黄金家族的人才有资格迎娶她,而王保保,甚至不是根脚人。
      不是根脚人,是王保保和柔缇之间最深的鸿沟,无论他多么努力亦无法逾越。
      如今却见柔缇殷切地对一个南人好,王保保心中着实不舒坦。
      王保保扫了朱元璋一眼,朱元璋朝他吐了下舌头,得意洋洋。
      眼见着两人又要剑拔弩张,柔缇骂道:“你们有完没完?斗起来跟小妇人一般,害不害臊?”
      两人好似听进去了,实际上总趁柔缇不注意朝对方露出不友善的眼神。
      柔缇默默地唉了口气,感觉头有点疼,拿起桌上腰牌问王保保:“你为什么会在这?怎么有爱猷识理达腊的腰牌?”
      如今奇皇后越发得势,无论谁都得尊称爱猷识理达腊一声皇长子殿下,也只有柔缇毫不避讳直呼其名。
      “我随父亲进京领旨,昨夜皇长子殿下拉我来此,灌了我不少酒,我不胜酒力,就在楼上找了间房睡下。”
      王保保对柔缇从来不敢有任何欺瞒,一一回复。
      柔缇冷冷道:“义父刚过世,你们就入了奇皇后麾下。你可知奇皇后母子和义父的死脱不了干系。”
      王保保并没有给自己辩驳,只解释说:“我和父亲也为脱脱丞相被奸人所害愤恨不已,只是如今天下局势纷乱,红巾乱党四处作祟,我们只想剿匪为大元效力,实无多余精力参与朝堂斗争。”
      “是以谁给你们钱财权力,你们就投靠谁,不分是非黑白?”
      柔缇言辞峻厉,王保保知她已动了气,生怕她从此后再不理他,早添了些郁郁之情。
      “我明告诉你,此番进京,我必手刃哈麻。”
      王保保惊诧:“你怎么杀?”
      柔缇重又坐下:“怎么杀你先别管。我只问你,如今我告诉你了,你是选择把我送给哈麻立投名状还是……”
      王保保急道:“我不会出卖你,我永远也不会出卖你。”
      看柔缇眼神,确是毫无转圜的余地,必须要杀掉哈麻。
      她为了杀掉哈麻,现在在逼他。
      王保保私心愿意为柔缇赴汤蹈火,做任何事,只是这件……
      “既然你不把我送给哈麻,那末,就只能帮我杀了他。否则,今日你包庇我,传出去,哈麻和奇皇后便不会再容你。”
      王保保投靠奇皇后也是迫于无奈,脱脱一死,军费锐减,察罕帖木儿只是区区达鲁花赤,想要剿灭所有叛党,汝南那点税收是远远不够的。
      他不是屈服于奇皇后,而是屈服于钱。
      王保保不在乎哈麻的生死,可是汝南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不管。察罕帖木儿亦如此,虽钦佩脱脱大公无私鞠躬尽瘁,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再有心也不会牺牲军费为他报仇平反。
      王保保一番思量,直到对上柔缇幽深的眼睛,捏紧手掌,心中已有了计较。
      皇城内,隆福宫,奇皇后歪坐在上座,高丽太监朴不花在她身旁站着,哈麻焦躁地坐在下首。几个宫女拆下包手的丝绸,奇皇后翘起手,欣赏着刚染好的指甲,慢悠悠问朴不花:“好看吗?比之前凤仙花染得如何?”
      朴不花满脸谄笑:“这西域来的胭脂花色泽浓郁,自然比凤仙花染得好。不过,再纯正夺目的颜色,和娘娘的手一比都像死鱼眼珠子。”说着旁若无人捧起奇皇后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发出绵长陶醉的呻/吟声。
      奇皇后咯咯笑着,在朴不花溜光的脑袋上来回摸了几下,转过脸去,像刚发现哈麻来了一般:“哟,这不是咱们的左丞相么?难不成隆福宫的椅子有针,丞相大人坐得这般痛苦?”她说话的时候,朴不花一直握着她的手尽情揉捏,奇皇后话还没说完又咯咯咯笑个不停。
      “娘娘,找不到托克托家那个臭丫头。”
      哈麻对这主仆俩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着实没眼看,尽量低着头说。
      “一个黄毛丫头难不成会吃了你?”
      天气渐冷,腿伤难耐,哈麻本就睡不安稳,一闭眼还总梦见柔缇一箭将他射穿,这次射的不是腿而是心口。
      直觉告诉他,她回大都来了。
      他在明,她在暗,尽管力量悬殊,哈麻还是心生恐惧,偏偏王保保又被皇长子召进京来,这个人一贯和脱脱亲近,万一两人联合,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奇皇后冷冷看着哈麻,扶着朴不花的手站起来,漫不经心道:“找不到她,就等着她找你。她回来了,总要去见托克托吧?不见托克托,也要见玉徳殿那位吧?再不济,回大宁搬救兵,出关去大宁的路就一条,还怕没机会杀了她?”
      “万一杀不了呢?万一她见了皇上呢?她可是弘吉剌的人。”
      即便弘吉剌在大宁,地处偏远,轻易不战,现今毓德王阿失又是守成之资,加上没有领兵经验,低调内敛,不肯走出大宁半步,更别提领兵来犯了,可弘吉剌的女人是成吉思汗定下的皇后,连皇帝也不能随便动。
      要是被人知道哈麻杀弘吉剌女人,其他和奇皇后有仇的皇族定会趁势而起。
      哈麻数不清杀了多少人,毒死小皇帝的时候也没这般战战兢兢。
      这丫头不是人,是鬼,是妖怪,否则这一路,铁甲兵,黑衣人,一队一队派出去,怎会连根毛都没摸到?

  •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刚码完,放上来,后面会再修改。
    立个flag,下一本一定全文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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