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抛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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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听得新娘是柔缇，怔了片刻，问：“你没看错？”
“绝不会错。”
“她怎会到濠州？”
朱元璋皱着眉头暗自思忖，“难道她不生气又回来寻我？”想到此处，朱元璋两眼忽地有了光彩，赶忙给徐达松绑，“天德，你想办法把郭天叙引出去，我去瞧瞧。”
“大哥，你尽管去救洪姑娘，外面交给我。”
“小心些。”
朱元璋眼下只想闯洞房救柔缇要紧，把马秀英交代的不要得罪郭天叙的忠告一概抛在脑后。
郭天叙轻易不会上当，除非是郭子兴出事。
徐达想也没想直接翻进郭子兴院落，点了东厢厨房。
火势起来后，徐达冲进喜堂，特意指着外面大叫大嚷：“着火了，着火了。”
众人纷纷跑到院子里，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
有人认出来：“那好像是郭大帅住的地方。”
“就是郭大帅住的。哎呀，不得了，大帅屋头着火了。”
徐达抓住一个郭天叙贴身小厮：“快去叫少帅！”
“少帅在洞房，天塌下来也不许人去。”
徐达道：“你不去，郭大帅有个闪失，少帅第一个杀了你。”
小厮这才连跌带跑去叫郭天叙。
朱元璋趴在廊基下，沉着性子待郭天叙带着人匆忙离开才摸进房内。
满当当的大红色，把房间塞得密不透风。
红烛摇曳，大红罗帐中，新娘身穿红色缎绣嫁衣，红帘遮面，一动不动躺着，唯有胸部微微起伏。
朱元璋坐到床沿，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
纵然遮着面，朱元璋却已笃定，这红帘之下的人是她。
微颤的手慢慢撩开遮挡的红帘，果然露出柔缇莹白的脸，施了粉黛，在红烛照映下绛唇浓朱漫赤，透着一股诱人的红润，眼睛迷离如丝，含春带娇。
柔缇被药物禁锢住，动弹不得，却仍有意识残存，见了朱元璋，委屈愤怒变成了一汪清水窝在眼眶里。
“柔缇。”朱元璋激动得声音嘶哑，见柔缇一双眼睛无力地半睁着，泪水顺着脸颊流到耳后，更恨自己不早些过来。
“我该死。”朱元璋说了好几个该死，伸手揽起柔缇的肩，才发现她身子发烫，额头上微微出汗，身体却一片瘫软，连配合她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媚/药的威力令柔缇五脏六腑燥热不安，此刻躺着，犹如万蚁噬身却只能默默忍受，连死也不能够。
“我抱你走。”
朱元璋把柔缇的右手搭在肩上，左手还没搭上，右手就垂了下去。
柔缇纤软的腰肢无法直立，努力半晌，只是软软地趴在他身上，隔着繁复的婚服感受到朱元璋肌肉僵硬的轮廓，一时不知是激动更多还是羞愤更多，头脑比之前更加昏沉了。
药效太大，以他一人之力无法将她带出去。
朱元璋焦躁地咒骂，柔缇千言万语说不出口，眉弯眼角具是泪，朱元璋见了犹如摘了心肝，想替她拭泪又恐粗糙的手弄疼她的脸，只好用衣袖轻轻擦了擦，“别怕，我一定会带你走，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外面火已扑了大半，郭天叙很快就要回来了，朱元璋仿佛听到了脚步声，他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想出法子。
“大哥”徐达提了剑进来，顺手把门反锁上。
朱元璋忙嚷道，“天德，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徐达见柔缇连气息都微了，可想而知，郭天叙何止下了几倍的药？为了得到柔缇，郭天叙竟丧心病狂到连她的性命也不管不顾了。
徐达咬牙切齿，恨恨道：“美/人脱衣，洪姑娘中了美人脱衣的毒。必须要找到解药才能恢复。可城里解药都被郭天叙买走了。”
朱元璋没心思追究什么是美人脱衣，只说：“解药应该就在这。快找。”
翻箱倒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药物，怕只怕郭天叙随身带着，那一时半会如何能取到？
朱元璋正抓头挠耳，柔缇眼睛直直地望着房梁。
“上面？”
柔缇使出浑身力气动了动眼皮。
两人搬来桌子凳子，在房梁上摸索，摸到一个小瓷瓶。
朱元璋拔出瓶塞，倒出几粒乌黑色药丸，徐达倒了碗水来，朱元璋捏着柔缇的嘴，把药丸塞进去，柔缇艰难咽下，身体燥热很快减轻，力气却一时半会回不来。
朱元璋低下身，拨了拨柔缇额前的发，柔声问：“能起来了吗？”
柔缇试着抬了抬手，终究徒劳，她的力量只够摇头。
屋外嘈杂声渐次逼近，不能再等了。
朱元璋抱着柔缇，徐达举着剑在前，一步一步朝门走去。
起风了，门外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徐达机敏地察觉出什么：
“不好，趴下。”
几枚冷箭破空而来，朱元璋听得风声往旁边一侧，虽躲了过去，手臂却被箭簇擦伤了，只是抱着柔缇的劲分毫未减。
“想跑？给我拿下。”
无数人从门外涌来，将房间围得严严实实，这其中有郭天叙，孙德崖，张天佑，郭英郭兴，汤和，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军官一应都来了，连马秀英和郭氏也在后面惊恐不安地看着他们。
徐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哥，看来咱们在劫难逃了，索性跟他拼了。”
朱元璋看了看怀里的柔缇，柔缇也正望着他，其中似有深意。
“少帅“人群中的马秀英突然走到郭天叙前，”少帅，方才走水，大哥是担心新娘子无人照管……“
还未说完，脸上便挨了郭天叙一掌。
“闭嘴。”郭天叙气急败坏，下手极重，马秀英半张脸肿了起来。
“秀英。”朱元璋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为他争辩。
在孙德崖进来时朱元璋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孙德崖和郭子兴交恶，他怎会突然出现在郭天叙的婚礼上？想来是郭天叙故意请来，一来拉拢孙德崖，二来请他瞧朱元璋如何“人赃并获”。
他不光要得到柔缇，还要他朱元璋背负欺上瞒下，为了女子忘恩负义的罪名。
这一顶帽子扣下来，朱元璋在军中必然威望尽失，等郭子兴一蹬腿，就没人和郭天叙分权了，即便投奔孙德崖，孙德崖也不会收留一个和上级抢女人的人。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个黄雀在后。
郭天叙一贯鲁莽，何时会这等阴谋诡计？
朱元璋满腹疑惑，扫了一圈之后发现了谢再兴。
谢再兴是郭子兴老部下，看来郭子兴还没死，谢再兴就迫不及待向新主子表忠心了。
也是，他们跟随郭子兴久矣，倚老卖老，他朱元璋再如何军功赫赫，也绝不能越过他们的次序去。
朱元璋胸腔中涌动着一股愤然，柔缇感到他的手劲在逐渐加大，喘着粗气，好似压着天大的气，然而，他仍在克制，并很快平复了下来。
他把柔缇放回床上，单膝朝郭天叙抱拳：“洪姑娘对属下有救命之恩，还望少帅高抬贵手，放她离开。”
“朱重八，反了你了！”郭天叙气得跳脚，抓起手边的酒壶朝朱元璋头上砸，酒水合着血水倒了朱元璋一头一脸。
“大哥。”朱元璋手下的将士一起大叫，不约而同摸身上的兵器，朱元璋抬手制止了他们，看着郭天叙，拱手道，“洪姑娘是属下救命恩人，望少帅莫要强人所难。”
徐达见朱元璋如此，虽不十分理解他此番做法，但也知道，大哥如此行事必有他的道理，便扔掉剑，单漆跪地，“徐达愿给少帅当牛做马，望少帅成全。”
徐达这一拜把汤河郭英他们纷纷效仿，“望少帅成全。”
此情此景，孙德崖也不好光看热闹，站出来说：“朱公子大仁大义，郭公子何不顺水推舟放了这位姑娘。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兄弟和气？”
这跟当时朱元璋娶走马秀英时众人劝郭天叙的话一模一样。
几次三番被朱元璋截胡，郭天叙怎么不恨透朱元璋？
这次，本想把事情闹大，好叫整个红巾军知道朱重八贪图美色，伙同徐达劫持了他的新婚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怎么最后还是变成他强抢民女，反倒成全了朱元璋的美名？
郭天叙想不出如何化解，不由望向谢再兴。
柔缇转头，瞧见一柄长剑落在床边，运了运气，已恢复了大半，再等片刻，她就可以拿起那把剑。
郭天叙仍不说话，朱元璋赶忙说，“朱元璋谢过少帅。”起身去抱柔缇。
郭天叙抢在前面，“不许……”动字未出口，只觉耳边一阵风来，青光一闪，一把长剑直刺胸口，持剑之人正是刚刚还躺在床上的柔缇。
她一身红衣，凤冠微颤，凝脂玉手持着一把杀人利器，连续不断朝郭天叙命门削去。
柔缇手法狠厉，不留余地招招致命，一开始郭天叙还能抵挡，没几招就屁股尿流，边躲边嚷着，“废物，把她拿下。”最后只剩下喊救命了。
柔缇身形灵动，飞来闪去，众人都被她惊住，不敢上前，即便上前，这么多人挤着也施展不开。
郭天叙退无可退，爬上床去，柔缇挥剑狂斩，喜被喜帐化成破布纷纷扬扬四处散落，郭天叙手上只剩一截布头，脸顿时失了血色。
柔缇愤怒至极，举剑朝他心口刺去，眼看着便要刺死他，一个人影飞扑过来。
柔缇瞧见他的脸，面露惊愕，手腕一转，想避过去，无奈剑势太猛收不住，剑尖从他手臂划过，划出一道口子，沁出一排鲜血。
“臭和尚，你干什么？”柔缇喝道，又要去刺郭天叙。
“柔缇，不要，不能杀他。”
柔缇哪里肯听，待要再刺，剑已被朱元璋握在手里，滚烫的鲜血顺着剑身斜流到地上，而他竟毫无痛苦之色，瞧着柔缇缓缓道，“放了他。”
柔缇握着剑，死死咬着牙，瞪着朱元璋，朱元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愤怒，她委屈，他比任何人都想将郭天叙千刀万剐，只是，现在不可以。
他需要郭天叙活着。
柔缇奋力往前刺，想叫朱元璋吃疼放开，朱元璋仍旧握着，伤口越挖越深，血越流越多。
柔缇心中一痛，刚刚积蓄起来的气力一下子又散失殆尽，手一松，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人随之瘫了下去，朱元璋立刻丢掉剑揽住她的腰。
郭天叙无性命之忧，柔缇又倒下，立刻跳起来，“给我拿下，还等什么，把这臭婆娘和朱重八都给我拿下。”
徐达凌然横身挡在柔缇前，大喝道：“谁敢？”众人被他气势唬住，一时半会无人动手。
朱元璋握住满是鲜血的手，咽下一嘴血腥，朝郭天叙拱手，“洪姑娘是属下救命恩人，往少帅莫要强人所难，放洪姑娘离开。”
郭天叙大叫，“老子管你什么大恩，她要杀我，就得死。”
“求少帅开恩。”
朱元璋不计前嫌替他挡剑，到了还彬彬有礼给他台阶下，可谓仁至义尽，反衬得郭天叙小气又愚钝。
谢再兴朝郭天叙使眼色，郭天叙被美色冲昏了头，毫不理会，谢再兴无法，只得走过去，低声说了两句。
郭天叙听了摇头，不期碰上柔缇瞪着他，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睛，方才那一幕心有余悸，肩膀不由缩了缩。
“少帅，大事要紧。”谢再兴赶忙再次提醒。
郭天叙在美色与权力之间抉择了一会，终吸了口气道，“放她走也可以，不过，今日之事因你而起，你必得付出代价，否则叫我往后如何御下？”
朱元璋毫不犹疑，慷慨道：“少帅肯放洪姑娘，属下感激不尽，任凭少帅吩咐。”
郭天叙抓起朱元璋的衣服把手上的血污一并往他身上擦，朱元璋一动不动，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不满，郭天叙气稍顺了些，浮起一丝奸笑，道：“你果真是个念恩之人，既愿意为她与我为敌，那必定也愿意为你的恩人放弃所有。”
朱元璋猜到这一步，心中不免愤懑，但为了柔缇，什么委屈只能暂且受着，他躬身道，“属下愿意。”
“那好，从今日起你便放弃军中所有职务，离开濠州，如何？”
“少帅，请三思。”汤和马秀英他们急得叫出声。
朱元璋朝他们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接着平静地对郭天叙道，“谢少帅。”
他低下头，对着柔缇轻声说，“咱们走吧。”
柔缇被反复灌药多日，身体受损，方才拼了全力，眼下也只有缓步行走的力气，朱元璋拥着她，让她的头能靠在他身上，相携着往外走，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来。
快跨出门时，身后传来郭天叙心有不甘的声音， “给你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还让我追上，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朱元璋顿了顿，没有回头，走过马秀英身边时，停了下来，歉然道：“对不住了。”
马秀英望着他，关切道：“让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朱元璋抬起手，犹在渗血，但他说：“不碍事。你自己保重。”
两行泪顺着马秀英脸颊流下来，她赶忙用袖子擦了去：“你也是。”
朱元璋点了点头，依旧环着柔缇往前走。
郭氏恨到发狂，她就在边上，朱元璋竟一眼也没瞧她，他眼里只有那个妖女。
郭氏忍不下这口气，抬手要冲过去，却被马秀英死死抓住，“让他走吧，留不住的。让他走吧。”
“姐姐。”郭氏跺脚，尖声叫道。
马秀英未加理会，她累了，放下郭氏的手，安安静静坐到椅子上，平和地喝了口茶，郭氏上蹿下跳：“哎呀，姐姐，你怎么还坐得住？你上去扇她呀。”
自己的丈夫抛下家业跟别的女人走，无论搁哪个女人身上都是一件丢脸又伤心的事。
只是马秀英，她和郭氏，和一般女人都不一样。
她早知道他对她并无爱恋只有敬重，不再奢望得到他的心，不过他这样决绝，说不伤心是假的，然而，马秀英只允许自己伤心一小会。
马秀英喝了几口水，心绪越发平静，放下口杯，起身淡淡说：“夜深了，该回去休息了。”
朱元璋和柔缇已经走出了院子，徐达、汤河、郭英郭兴跟在他身后，依依不舍，“大哥，你真的要丢下我们？”
朱元璋道：“忠义两难全。大家回去吧。”
徐达：“大哥，我跟你一块走。”
朱元璋拍他的肩：“天德，你是我的好兄弟。”
徐达道：“那就让我一起走，你和洪姑娘也能有个照应。”
朱元璋从汤河郭兴他们脸上看过去，悠悠对徐达道：“他们也是我的好兄弟，还有那些从钟离跟着我们出来闯荡的兄弟，咱不能撂下不管。所以，我不在了，你必须留下，护着这帮兄弟，照顾小木英，也替我看顾着点秀英，别叫人欺负她们。”
徐达虽不舍，也只有听命，去马厩把唯一一匹好马牵了来。
朱元璋把柔缇抱上马，出了城，一路无人追赶，料想徐达他们牵绊住了郭天叙，心下稍宽，寻了个有灯火的人家歇脚。
黎明时分，朱元璋睁开眼，见柔缇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他走过去，温柔道：“怎地这时候起？身子彻底好了么？”不料，柔缇骤然转身，噼里啪啦打了他四五个耳光。朱元璋脸上火辣辣地地疼，见她没有收手的意思，抓住她的腕子，“好好的，怎么又打人？”
柔缇手被捉住，便用脚踢他，朱元璋躲闪不及，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红妆之下又是另一种娇妍，不由神思荡漾，撒开手任由她打。
柔缇一边打，一边怒骂：“我要杀了他，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她照着朱元璋胸口胡乱地打，待她打够了，喊累了，朱元璋顾不得疼，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我知道你委屈，我都知道。你放心，仇总是要报的，我一定会杀了郭天叙，你信我。”
“我不信。你要杀了他，为什么还救他？”
朱元璋道：“郭天叙是郭子兴的儿子，未来的大帅，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他，我们都跑不了。郭天叙这种人不值得你牺牲性命。我不是救他的命，我是救你的命。你才是最重要的。”
柔缇稍微一想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果真杀了郭天叙，无论他作了多大恶，就凭他是郭子兴的儿子，他们也会为他报仇。
朱元璋既不会杀柔缇给郭天叙报仇，自然也不会傻到在郭子兴眼皮子底下杀郭天叙为柔缇报仇。
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救下郭天叙，卖他一个恩情，让他放他们离开，如此才可两角齐全。
柔缇虽想清楚朱元璋这样做最为妥当，可被郭天叙羞辱之怒实在难平，一腔怒火化作拳头全向朱元璋招呼，朱元璋不躲不避，反而紧紧地抱住她。
作者有话说第43章 抛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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