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荑》朝北的窗

16、打架

　　柔缇放下小二上了楼，朱重八怕她吃亏取了店里打狗棍三步并两步紧紧跟上。
　　十几个红巾军在里面热热闹闹喝酒，大声说话，似乎很高兴。
　　一个借着酒劲说：“刚打下濠洲，别人都到地主老财家抢金银玉帛大米白面，就咱们拉了泡屎回去什么都没捞着，真他娘的丧气。”
　　另一个打着嗝说：“咱不是抢了彻里不花家里几坛好酒么？不分我们金银，这酒咱也别上交，就今宵有酒今宵醉，统统给他娘的喝光了再回去。喝好了，去城里抓两个漂亮姑娘回来伺候伺候……哈哈哈哈！”说的满堂哄笑。
　　又有一个粗鄙之声说道：“楼下那姓洪的小子骑了匹好马，身上带不少银钱，肯定是有钱鞑子留下的祸害，杀了他大功一件不说，哥几个再把钱一分，把马一卖，就当大帅补给我们的。
　　有人说：“想得美，马是头等紧要的，四个大帅个个都想要匹好马来压过别人，你还敢在大帅眼皮子底下卖马？按我说不如杀了他，再把马献给主公，大帅赏咱们几个百夫长当当，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一群人瞎起哄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碗掉落摔碎之声不绝于耳，间或还有酒坛子被砸碎的闷响。
　　都说朝廷无道才有红巾造反，可这红巾逆党和山贼盗匪又有何分别？为了子女玉帛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柔缇抬起脚就要踹门，朱重八拦住她：“他们人多，硬碰硬吃亏的是咱们。还是冷静一下从长计议。”
　　柔缇看着他黝黑深邃不容拒绝的眼神，窜到头顶的怒气渐渐地压了下去，低低说：“好，我就要回那间房，其他的从长计议。”
　　朱重八不解地问：“都是男的，你为何非得再要一间？浪费不说也怪麻烦的。”
　　他以为柔缇不习惯与人同床，补充道：“你要是不习惯，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再不行你睡屋里我睡屋外，反正我在野外睡贯了。咱们凑合一晚，省得招惹是非。”
　　柔缇想说谁要睡你们臭男人睡过的，再一想，她现在女扮男装也难怪他会误会。
　　这时里面又传出来一个粗糙男人的声音：“郭大帅的义女马姑娘一会就该到了，你们可别喝多了在她面前发酒疯。”
　　“原来大哥你非要把别人定的房抢过来是为了给马姑娘献殷勤的，难道你看上马姑娘想做给郭大帅倒插门？那你今晚可要好好表现，生米煮成熟饭你就是郭大帅乘龙快婿了。”
　　“大哥要是当了郭大帅女婿，咱就沾光了，至少得封个千户吧？”
　　“放你娘的狗屁。”
　　随着话语声而来的又是酒杯酒碗叮叮哐哐的碰撞声。一群粗人做起白日梦来像极了还没猎到兔子却在争论怎么分兔肉的猎人，真是可笑至极。
　　柔缇想这个郭子兴是所谓淮南红巾军四大元帅之一，底下的人居然敢如此高谈阔论编排他和他的义女。看来这郭子兴御下能力不过如此。那些吃了败仗的元兵可是把红巾军吹得犹如天兵天将，原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纳闷朝廷正规军为何会败给这么一群杂牌军。
　　朱重八道：“这里是郭子兴的地盘，咱得罪不起，就当我把房间让给她了。再说，人家千金大小姐，总不能睡大堂吧？”
　　“你怜香惜玉了？”
　　“没。就是好心而已。”朱重八怏怏说。
　　“你好心，好心也敌不过先来后到，人家是千金大小姐，难道你就是屋外的野猫野狗，活该睡荒郊野岭？房间可以给她，但必须咱们心甘情愿让给她，她的人来抢就不行。她是人，你也是人，都是一样的就得讲道理。”
　　柔缇一股脑说出来，朱重八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不禁呆了，眼里盈盈似有水光，他托着破钵面上是化缘实则就是乞丐，为了一碗汤一碗饭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白眼，他自己都快要不把自己当人了，洪兄弟却把他当做和红巾军一样的人。
　　朱重八几年来的委屈仿若一下子就不委屈了。
　　柔缇见他怔怔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傻啦？”
　　朱重八一把抓住柔缇的手，喉头紧缩，几近哽咽道：“你这个兄弟我朱重八交定了。”
　　柔缇的手又细又滑，柔若无骨，还有一股香味，朱重八又心猿意马起来:难怪大户人家好断袖，原来他们流得汗都如同女儿家一样香不拉几的。
　　朱重八闻着香味舍不得松开，柔缇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抬脚狠狠将他踹到门边：“放肆。”
　　他俩动静一大，里面就听见了，门骤然打开，酒气臭气冲了出来，呛得柔缇直流眼泪。
　　一个大胡子敞胸大汉见是他俩，狞笑着：“哟，我们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朱重八一看这彪形大汉，再想想里面更多的彪形大汉，凭他们两个无论如何斗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吧。
　　朱重八侧身挡在柔缇前面：“我们不知道几位好汉在里面喝酒，扫了您的雅兴实在抱歉，我们这就走了，再会！”
　　拉着柔缇就要撤，一双长满黑毛粗手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了朱重八的胳膊：“来都来了，何不进来喝两杯？”
　　朱重八胳膊上传来一阵像骨头断掉的痛楚，他敛着疼痛道：“不了不了，我们兄弟不懂事，打扰大哥们雅兴。”
　　好在这一下不是抓在洪兄弟身上，不然他那细胳膊细腿估计就真捏断了。
　　“你给我进来……”大汉伸手要将朱重八两人扯进去。
　　朱重八表面唯唯诺诺实则早有准备，伸脚一绊将喝得醉醺醺的大汉绊了个狗啃泥，嘴里假装着急喊着：“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大汉想爬起来，朱重八用力一压将他压在地板上，此时又摇摇摆摆出来两个醉眼惺忪的男人，一高一矮，朦胧中看到柔缇，对看了一眼，也不管同伙还被朱重八压着，倒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天来。
　　“郭大帅的儿子郭天叙男女通吃，这小子长得白头粉面。”
　　“打晕了送到郭公子帐中……”
　　“那就立了大功。”
　　“当个镇抚不成问题。”
　　“旁边这小子怎么办？”
　　“杀了包包子。”
　　朱重八一听实在忍不了了，杀他无所谓，侮辱洪兄弟就不行。朱重八操起打狗棍在他们头上狠命打，他这人一生气就没个轻重，下棍又快又狠，两人头上流下两行鲜血，摸了一下咕噜叫了一声：“你竟敢打红巾军……”眼珠一翻昏死过去。
　　里面的人操起家伙朝外面涌来，朱重八闪到一边趁着他们走路不稳将他们撂倒，几个大汉叠在门缝里像摞起来翻不了身的王八。
　　朱重八压着门朝，刚一回头，看到柔缇足尖点地猛地跃起，一道寒光闪过，这些人从额头到下巴多了一条血印。
　　柔缇苦练多年，能毫不费力杀死三丈开外的苍蝇，也亏她拿捏住了分寸，不然以割玉刀锋利的刀刃，多一分力这些人就要命丧于此。
　　第一次打实架，到底有点激动，落下的时候身形不稳，手微微发抖。
　　朱重八完全被他轻巧如燕的身姿镇住。
　　他的洪兄弟会武功而且使得这般好看。
　　“小心！”眼见着柔缇要倒，朱重八丢掉棍子伸手一捞，手碰到胸前软绵绵的肉，洪兄弟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摸起来这么有肉感，忍不住捏了捏。
　　柔缇感觉有双手按在她胸口，反身噼里啪啦将朱重八打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柔缇涨红了脸，指着朱重八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我？”抽出马鞭将朱重八打得抱头鼠窜连连求饶。
　　朱重八摸着身上一条一条红印，捂着肿起来的脸颊，这顿打实在有些不知所以。
　　他挨了打还没怎样着，洪兄弟反倒气得跑到马厩，骑上马就要走。
　　朱重八厚着脸皮抓住马头：“洪兄弟，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柔缇马鞭一挥，打得朱重八的手火辣辣得疼：“要你管，放手。”
　　朱重八本想和他计较计较，但见柔缇眼里水盈盈地含着眼泪，不知为何心里抽了一下，什么脾气都没了。
　　朱重八狠了狠心，松开缰绳，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好好，你执意要走，那便走吧。郭大帅做梦都要一匹好马，刚才又打了他的人，你现在出去一定会被红巾军盯上，到时非但马会被抢走，能不能活着到徐州还两说。”
　　朱重八抱着手观察柔缇，见她娥眉微蹙，竟有些心神荡漾，长得好看的女人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人第一次见。
　　好看的人即使蛮不讲理也更容易让人原谅，朱重八终究服了软慢慢地将马牵回了马厩，柔缇冷冷说：“让开。”跳下马来，气呼呼走在前面，朱重八赔着笑跟上去，“你人也打了，有气也该消了，就别犯小孩子脾气了。好歹理一理我。”
　　柔缇猛地一转身，朱重八差点撞上去，柔缇命令道：“把那些人捆起来。”
　　“遵命！”
　　洪兄弟跟他说一句话，朱重八就不可思议地整个人都开心起来，将那几个人结结实实捆起来扔在一角。
　　屋子里尚有几坛他们喝剩下的酒，酒香将朱重八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起来，拿起一坛酒咕噜噜地喝，抹着滴滴答答的下巴对冷冷站着的柔缇说：“你也喝呀！”
　　柔缇讥讽道：“你倒是不讲究。”
　　朱重八混不在意，张口又接了几口：“讲究什么？吃饱喝足才是最大的讲究。你喝不喝？”
　　“不喝。像你这样酒肉穿肠过，佛祖知道了定会罚你。”
　　朱重八道：“罚我？罚我什么？罚我娶不到老婆？哈哈……”
　　柔缇骂道：“呸，好个没羞没臊的臭和尚。”
　　朱重八笑笑，将地上横着的长凳摆正，大大方方坐在四方桌上，又喝了几口酒，才怅然道：“佛祖要是管得着人间的事我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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