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乔忘

208、自寻死路不回头

　　“这片林子很危险的，容易迷路，你一个小姑娘，还能在里面几天？”中年男子用一种疑惑和审视的眼神望着她。

　　潘星霓只好笑一笑，“我爹娘都是茂县的农户，以前也带我来过这里，所以我凭着记忆还能有点儿家的方向。”她很是心虚，假如自己没有走错，确实是离茂县不太远了。

　　男子愣了愣，这才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可真够了不起。我姓彭，是个猎人。”男子笑起来。

　　潘星霓看了他一眼，心里更害怕了。

　　“我送你一程吧，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男子指了指远处，“那儿才是茂县，还有点距离。穿过很大一片杉木林就是。不过，那林子里夜间有时候会有瘴气，不是足够熟悉的，走入那片林子很容易被毒倒。”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自己来吧。”

　　男子摸了摸头，“我长得很像坏人么？你怎么一副戒备的眼神呢，我是真的看你一个小姑娘，怕你迷路了。”

　　“你没有说实话。”潘星霓轻声说。

　　“什么？”

　　“你说你是猎人，但你身上佩戴的是一把大刀，猎人在林子间打猎，需要带的一定是□□，还有兽夹，这些你都没有。这片林子这么大，猎到了猎物也有可能让它跑得比较远，还需要至少一条猎犬协助。再者说，你看上去如此魁梧，腿却很细，我猜你的衣服里还有一层护甲。若说你是官府有些地位的长官，我还信，但你身上那种气质又不像。所以你说你是猎人是在骗我。你如此不诚恳，我怎么敢跟着你走？”

　　男子愣住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聪慧的小姑娘，真是惹人喜欢。你能有如此眼力，那只能说明你也不是普通人家没见过世面的女子。”

　　潘星霓淡笑一下，“彭大哥，既然大家都有事情要隐瞒，也不必如此牵强。”

　　“这样啊······”男子又露出一个笑容，“我其实没有骗你，我确实是猎人，只不过不是猎取动物的那种。”

　　“那你？”

　　“我靠帮助官府寻找、通缉官榜上张贴出来的逃犯为生。”

　　“原来是赏金猎人。”

　　“嗯，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错。”

　　潘星霓站起身，看来今日这位热情的大哥，断然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前往茂县了。这个人看上去长得有些骇人，和他攀谈几句却觉得也像个热心快肠的人。多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一件好事。

　　男子的目光打量到了潘星霓的小红马身上。“你这匹马······”

　　潘星霓站起身，“走吧，那就有劳彭大哥了。”

　　男子想了想，终归还是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彭大哥怎么会到这片林子里来呢？是也要去茂县么？”

　　男子叹了口气，“不是。我要去固城。”

　　真是个让她心惊胆颤的地方。

　　潘星霓只是点点头，没有继续问。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如果那边林子真的有瘴气，姑姑他们还受得了么？他们还活着么？

　　“要是这次能找到他们，我应该能发一笔财。”男子自顾自念叨着。

　　“有大任务么？”

　　“有，这次是朝廷的钦犯，来头可是不小呢。”男子得意洋洋道。

　　“哦。”潘星霓显然兴致很淡，她的心里盘旋着的都是姑姑他们是否安全。

　　“不知道你会不会在林子里见过他们？”男子想，或许她见过呢？

　　“什么样子呢？”虽然潘星霓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但是不忍打断他。这些天她在林子里谁也没见着，一切都死一般沉寂。

　　“一群人护送着一个女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潘星霓一愣。“这个女孩子为什么被官府通缉呢？”

　　“具体原因就不知道了，总之抓到后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他继续望着她，“你在林子里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么？”

　　“没有。我这几天谁都没遇到。”潘星霓的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

　　“好吧。”男子遗憾地说，“不过，她应该也跑不了多久，固城的刺史已经调派了全城的官兵往这边来了，这也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林子里的原因。要是他们来了，说不定你还有麻烦。”
　　“谢谢彭大哥的好意。”

　　“我想尽量在官兵找到他们之前找到他们。我估计那个女孩子也犟不了多久。她的同伙人，都被官兵给捉住了。”

　　“什么？”潘星霓一惊。

　　“是啊，听说是个尼姑被捉住了，还死了不少人呢。”

　　潘星霓的心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你说，有个尼姑被捉起来了？”

　　“我听说是这样。”男子见她对自己的话感兴趣了一分，而不是无精打采，瞬间又有了兴致。

　　“是真的么？”

　　“你怎么对这事突然感兴趣了？”

　　后面他说的什么，潘星霓全没听到。她的耳朵内嗡嗡直响。

　　她不能丢下姑姑不管，姑姑是她除了爹娘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男子望着她。

　　“你带我去吧。去找官兵。我就是你想找的人，你说最近在满城通缉的人。”

　　男子笑起来，“小姑娘，你为了不想回家，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啊。”

　　“我真的是。被通缉的人叫潘星霓，先帝亲封的不觉居士，当今陛下佛学上的师父，对吗？”

　　这下，男子停住了，他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子。

　　“是，可是······”

　　潘星霓平静地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保护你呢？”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潘星霓轻笑一声。“当时我和姑姑还有保护我的将士们一起遭遇了官兵的围堵，姑姑为了救我，抢过我的衣服跑了，让所有将士都跟上她，营造是我拼命出逃的样子，让我等官兵走后，向相反方向跑，到茂县集合。”

　　“这是真的么？”

　　潘星霓勒住小红马的缰绳。不再往前一步。

　　“你······”顿了顿，他问，“你怎么不瞒着我跑呢？你不说，我绝不会以为你是。因为她的身边一定有一群人跟着。我断断没想到，你竟然孤身一人。”

　　“我确实是想瞒着你去茂县与他们汇合。可是你说，姑姑已经被抓到了，我不能不管姑姑。即便我一个人逃走了，回去了也是一具空壳。本来，我还想回大豫，问问陛下为何要这样对我，但是现在，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么？我的生命，不久便会结束，我就算有再多的怨气，心寒，也不会再有地方发泄。”

　　男子脸上神情复杂，又欣喜，又惊奇，还带着一丝懊恼。

　　“如果你要走，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狠不下心来抓你，你和那些出卖同党只求自己平安的人不同。”

　　“彭大哥，你不抓我，我也会自己走回去。星霓已经不想回大豫去了。那里从此再也没有我的亲人了。你还是带我去，成全我吧。我不敢确定我重新走回去，会不会迷路，如果我在林子里就死掉了，那就太可惜了。至少带我回去，你还有一些好处。”

　　男子显然十分震惊。“你······你真的想好了？”

　　潘星霓笃定地点了点头。“拜托你了，带我去吧。”

　　男子心一横，叹息了一声，掉转了马头，潘星霓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你知道么，星霓，如果我可以这样叫你。”男子回头来看了她一眼，她就那样跟着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你是我至今为止最轻易便抓住的人。”他露出一副似笑非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心求死呢？官府的人不会对你客气的。”

　　“我明白。我知道意味着什么。”潘星霓深吸一口气。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得罪了当今陛下呢？”

　　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伴溪的意思，她始终不信，伴溪会这般决绝冰冷，没有一丝余地。

　　“我也不知道。”潘星霓微笑起来。

　　男子以为她不想说，便不再问了。

　　“你看——我已经看到他们的踪迹了，他们竟然已经追到这里来了。”男子用手一指，果然，前方有着浩浩荡荡的官兵，一列列快速行进着。

　　“彭大哥，萍水相逢，星霓有个不情之请。”

　　男子心里充满了酸楚。

　　“你说吧，你有什么愿望，只要能做到的，我都帮你实现。”

　　“星霓是临运城桓山顶上栖云庵的掌门，”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扳指。“这是栖云庵掌门的信物，名叫玉蝉。师父临终前交给我，说这是栖云庵掌门的标志与信物，要我一直贴身携带，至死方休。这玉蝉对栖云庵至关重要，没有它，以后的掌门便无法顺利上任。还望彭大哥有空帮星霓跑一趟，务必把它交还给栖云庵，至于谁当掌门，让几名有资质的师太商定吧。”

　　“好，我定不负你的嘱托。”

　　“除此以外，星霓心事已了。再无任何牵挂，可以放心上路了。”

　　她笑起来，仿佛前面那条路不是绝路，而是希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