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乔忘

187、预知分离心不忍

　　形羌看着眼前这人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一个字都不会出差错了！”她高兴得蹦了起来。

　　他轻轻一笑，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她这么放松的样子。“是啊，一个字都不会出差错了。”

　　为了等这一天，他与她曾红着眼核对最重要的部分，他有几次都不小心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见她仍然斗志满满，似乎不知疲惫，这让他十分惭愧。

　　她从来不怪他，看着他发窘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潘星霓跳着笑着拥抱着译者，拥抱着若霞师太，素来稳妥顾全礼仪的她，在这一刻像无拘无束的小孩。

　　谁都不忍苛责她的过分热情，谁都知道她到底有多不容易。唯独她自己知道，这一切要克服多少思念。

　　潘星霓双手捧着最后一册译过来的经文，如同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形羌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些嫉妒她手中的经卷。

　　“我要去禀报国王陛下，他一定也会为我开心！”潘星霓笑得明媚极了，巴不得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天下人。对她来说，越早一天抄完经书，便越早一天能见到日思月想的人。

　　“你去吧，”形羌微笑着说，“父王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潘星霓小跑着已经离他很远了，他却收不回目光。这么快，就有一年多了？时间快得有些梦幻。

　　等他收回自己发愣的眼神时，才发现若霞师太正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

　　“师太。”他行了个礼。

　　若霞也行了个礼，笑着说：“掌门挺高兴的，怎么王子殿下看上去却不是那么开心呢？是不是心中还有什么顾虑？”

　　“师太见笑了。”

　　若霞微微一笑，‘见笑’这个词，是潘星霓教给他的，和她们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里，他的大豫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星霓好不容易才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她辛苦了，我是真心为她高兴。”

　　“看来连奉与我们大豫真是太不一样了。”

　　形羌一愣，问道：“哪里不一样呢？”

　　若霞师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我们大豫，高兴的样子就是掌门那样，蹦蹦跳跳都忘了规矩，怎么在连奉，高兴的样子是王子殿下这样，眉毛都皱起来的呢？”

　　形羌这才反应过来师太在笑他，瞬间觉得不好意思了。“师太见笑了。”

　　他的脸上这才泛起一丝笑意，“我只是在想，星霓把经书抄完了，就该是时候动身回大豫了。”

　　“你舍不得掌门？”

　　形羌对上若霞师太的眼神，有些怯怯的，又收了回来。“星霓在这里教我说大豫话，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也不怕我笨，我把她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她要走了，我有点难受。”

　　“只是最好的朋友么？”

　　形羌又是一愣，若霞师太望着他微笑。

　　“两个人能遇见，是前世的缘分，如果能相互照顾，在一起相处愉快，这种缘分也是无上的功德。殿下与掌门同抄了一年多的经书，这一点应该也很明白吧。”

　　“谢师太赐教。”形羌仍然有些闷闷不乐。

　　“但是星霓心里只有大豫，她这么拼命，就是想着赶紧回去。我留不住她的。和大豫比起来，我不算什么，星霓也不该在我们这种小国家，她应该有更大的地方施展拳脚。”形羌心里明白，其实吸引星霓的根本不是大豫，而是大豫那位神秘又年轻的皇帝陛下。

　　他不止一次梦到过他。在梦境中，这位皇帝陛下生得魁梧有力，剑眉星目，十分让人有安全感。于是他心血来潮，把梦中那位皇帝陛下的模样画了出来。他越想越自卑，或许那位皇帝陛下才是万千少女心中最有安全感的男子形象。而自己和他比，简直相形见绌。

　　“王子殿下，你在干嘛？”星霓手捧着一束鲜花站在他身后，“你看看陛下找人送来的花，你们连奉的花儿真美。”

　　形羌猛地一下收回了神，慌忙想找东西掩盖住桌子上那副画。

　　“有什么东西不方便给我看么？”潘星霓调皮地一笑，形羌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说好的，最好的朋友，除了国家机密，什么都不许瞒着我。”潘星霓的倔强脾气也上来了，她非要看。

　　形羌无奈下，只好拿出那画。

　　潘星霓看过后，又是惊奇又是诧异，问道：“难道王子殿下好这一口？”

　　这句话惹得形羌的脸连着脖子都红了起来，慌忙解释道：“不，不是，是星霓总是说大豫皇帝陛下多么好多么优秀，我······我就试着描绘了他的样子，准备给星霓一个惊喜。”

　　潘星霓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连形羌都不好意思了。

　　“所以你以为，我们的皇帝陛下长得和武夫差不多······”潘星霓擦了擦眼睛中因为大笑涌出来的泪水。

　　形羌腼腆地点了点头，还想为自己争辩一句，“不是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让女子有安全感么？可能是我画得不够好，还没有描绘出神态。你别笑了，我再改改。”

　　潘星霓咯咯笑个不停，“不，你别改了，再改，说不定给改成屠夫的样子了。”

　　“原来那位陛下不是这样的啊······”形羌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之作，语气中充满着疑惑和挫败。

　　“她啊，生得眉清目秀，顾盼含情，比女子长得还要清秀，又带着一丝独特的清冷。她温和又聪慧，从来不摆大架子，对谁都很有礼貌，也从不为难下人。她求贤若渴，但凡对国家有利的豪杰，她甚至可以做到不问他们的出身。”潘星霓在形羌惊讶的表情中停了一下。“最重要的是，她重情重义，非常信任身边的人，曾经她有一个贴身的侍女因病早逝，她伤心了很久很久，还差点愧疚思念过重跟着那位侍女一起去了。”潘星霓微眯着眼，眼中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像清晨山谷中弥漫着的雾气，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

　　形羌有些惊讶，平日里，星霓总是抓紧着每一分每一秒，偶尔被自己催着出去休息一下眼睛，回来了仍然是埋首抄着经书，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

　　就是在那一刻，他彻底明白了。只是这种明白，有些凉，他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是一种从心底涌出来的凉意。

　　“星霓，见过父王了？”形羌想到师太的话，便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带着暖意。

　　潘星霓朝他走了过来，眉目间的喜悦之情，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过了，国王陛下很为我开心，问我什么时候准备动身回大豫，说要亲自为我践行，还说要派人护送我，送我好多珍贵的礼物带给我国的陛下，以表连奉的诚意。”

　　“哦，这样啊，真好。”他又笑起来，对面的人儿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失落，还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我本来不准备让陛下那么大费周章，但陛下执意要那样，我也不好拒绝陛下的美意。明日陛下应该会准备一下，后日我和姑姑便从这里出发。”

　　“后日就走？”

　　“嗯，后日便走了。”潘星霓又笑起来，看不出对连奉有一点点的留恋，形羌只觉心头像被刺扎了一般，脸上的肌肉似乎也不听自己使唤了。要是有一面镜子立在这里，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差了。

　　“我······”

　　“嗯？”潘星霓望着他。

　　“我想约你出去走走，你知道的，你也马上要走了，我们可能很难有机会再一起走动了。”

　　潘星霓虽然迫不及待地想收拾行囊，却也看得出形羌心中的难受，她的心这一刻也软了一下。一年多来，形羌对她极为照顾，处处与她方便，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他真是她来连奉最大的收获了。

　　“好，那我去换身衣裳吧，穿着这么正式，我还有些不习惯了。”潘星霓望了望自己身上穿着的特意为了见国王陛下的衣裳。

　　“嗯，好，那我等你。”形羌笑了笑。

　　如果说星霓什么时候最美，那就是此刻了。或许是马上就要分别的缘故，在形羌心里，她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她的脸，也马上要越来越模糊了。在这种无限伤感情绪下看潘星霓，哪怕她只穿着寻常的一件白色长衫，也觉得她美得像仙境中的女子了。

　　“我是不是脸没洗干净？怎么这样看着我？”潘星霓笑着问盯着自己的形羌，让形羌结巴起来，“啊，啊，不是的，是你穿这件很好看，很配你。”

　　潘星霓笑了，“我可不是第一次穿这身，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夸我。”

　　形羌挠了挠脑袋，星霓不忍再捉弄他，便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嗯，也没什么，真心为你开心，你终于不再赶时间了，连和你说句话都怕耽误你。我们一起去东边的园子转转好么？那里有一条新修好的小河，景色还不错，你还没有去过。”

　　“好，听你的。”

　　潘星霓径直走在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