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林擒年

3、第三章

　　到了天黑尽，一家人归拢吃夜饭。饭桌边上，两个大人基本把孩儿的事情定下了。留吧。

　　留下就算是这家的一份子，得有名有姓，姓好办，名呢？到底要不要请先生对对八字算算？这一请，一包点心总是要的吧……咳！……钱哪儿抠去呀？

　　老晋媳妇儿不管这事，老晋没人商量去，他只能在老大老二的名儿上想辙。

　　家里老大嘛，长子，不马虎，花了大价钱请先生起的，正名叫晋辅堂，意思明白——庙堂之上，辅佐有道明君。老二，晋映贤——江湖之远，映照古今圣贤，意思也顺。老三老四都是女孩儿，得了老大老二的济，先生不要钱，送了两个，一个叫晋淑芬，一个叫晋淑芳，贤淑芬芳，不错。

　　最后这个么，也不求你辅来也不求你映，安宁就成，那就叫晋辅宁吧。

　　苦孩儿有名有姓了。光有名有姓还不成啊，还得有个谁带他的问题。这麻烦是老大揽来的，自然主要是老大带，可老大也不能成天带啊，他得上私塾哇。那老二呢？老二也得去。那就老三吧，肩上背一个，手上牵一个，这也顺道不是。

　　于是定下规，老大早上出去割草时，归老二带，到去私塾的时间了，老三带，老晋媳妇儿忙完了早间各事也搭手带带，等老大下学了他接着带。

　　说到这儿，有人要说了，这老大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屁孩，他能带得了么？！

　　外行了不是？！老大哄过老二，背过老三，带过老四，门路熟着呢！

　　那就带吧。带了没几日，出事儿了。那天老大下了学，打护城河边儿回，不瞅不要紧，一瞅吓了个胆裂——老三带着老四在河里摸小虾……

　　大点儿的屁股蹶着，身子勾着，背带松得一塌糊涂，老幺在她背上随着她的动作逛荡，眼见着就要“扑通”一声拍水里了！

　　老大赶紧抢上去，连接带捧，连拉带拽地把老三弄上来。老四懵里懵懂，见老大脸黑了，也不敢玩儿了，乖乖让老二牵上岸去。

　　回家，四个都吃了顿“扫帚疙瘩爆炒肉丝”（老晋媳妇儿教训孩子爱寻根究底，底下弟妹的错，是上头大的没管好，一起收拾！），吃得死撑。吃完后老幺就归老大带了。去私塾也跟着去，背带一绑，驮着一道坐在矮凳上听夫子讲学。人家夫子不乐意呀，点名说他：“晋辅堂！学堂之上，岂能如此？！”

　　老大皮厚肉粗油盐不进，“嘿嘿”一笑，坐地耍赖：“夫子哇！学生实在不愿如此，不得已而为之……要不……您跟我娘商量商量？”

　　夫子心中一凛：“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罢了，睁只眼闭只眼吧……”

　　是呀，天下的女人都不好招惹，尤其是老晋媳妇儿。这女人闺名叫翠儿，模样不差，身段妖娆，论人才嘛，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只是亏在个“辣”字上。太辣，辣倒这方土地上的一群男汉，还没出阁就已享了盛名，没人敢上门哪，熬到了二十四岁，家里急了，到处托人，最后便宜了老晋，得了个模样不差身段妖娆的做续弦。两家对生辰、放定，都挺顺当，姑娘要出阁了吧，老母亲心疼她，偷偷塞了一小块金子给她，要她放箱底，她就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放箱底能保险？！索性找个金匠熔了，弄成金牙，再到“牙道张”那儿包上——安泰了！

　　打那往后，老晋媳妇儿的一颦一笑，全都金光闪闪，说起话来，珠光宝气，要骂起街来，人祖宗十八代都能让她那张嘴剁巴剁巴喂猪！

　　所以说，老大能驮着老幺坐在私塾里听夫子讲学，九成九要归功于老晋媳妇儿那张嘴。老大也算恪尽职守——把屎把尿，洗身换衣，鞠躬尽瘁。从羊奶喂到青菜杂粥，一转眼就是五个寒暑。老幺也五岁了。乡邻们对老晋家养活个鬼孩儿没什么议论，毕竟人老晋在教堂敲钟，弄个回来做“养媳妇儿”不算稀奇。

　　看吧，混了。

　　把小子当女娃了。

　　这也怨不得人家，老幺长开了，杂种的那份美也显了山露了水，再大些也好倾国倾城了的。可看看他身上那些衣裳——捡上头的穿，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老三穿了老四穿，老四穿了老幺穿。老大老二的没什么，老三老四偶尔有件大红大绿带花的遗下来，到了老幺这儿，它就有些雌雄不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