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在一起》常唯欢

4、第 4 章

　　被形容成“乌龟”，石岩扉也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生气。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乐照。

　　“你怎么总不说话？你害羞啊？小女孩是不是都爱害羞？不对啊－－宋云朵就不害羞。”他的话倒是特别多。

　　石岩扉还是一声不吭。她默默地跟着乐照下楼，又上楼，叫了许妈妈和许嘉良，又下楼，这样来来回回的跑，她觉得有点累。

　　－－

　　又上了楼，回到乐照家，许妈妈主动去厨房帮忙，三个孩子就躲进乐照的小房间。

　　石岩扉还像刚才那样坐在乐照的小床上，不过这一次，乐照没有再给她讲小人书上的故事。他和许嘉良一人一本小人书，正翻得起劲儿。
　　“怎么不给她一本？”许嘉良忽然问。
　　“她看不懂。”
　　许嘉良“哦”了一声，又低头看书，抛开这个话题。

　　倒是乐照，看石岩扉一个人傻乎乎地坐在床边，觉得她有点可怜。他往她身边挪了挪，说：“还是我讲给你听吧。”
　　石岩扉不爱说话，可是她好像特别爱听故事，抿着嘴唇听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专注。

　　许嘉良又有问题：“你妈妈给你买新书包没有？还有文具盒。我想要带米老鼠的。”

　　乐照摇了下头：“没有。我妈妈说要等到快开学时再买。噫……你是不是也跟我们一起上学？”
　　这话是问石岩扉的，可惜石岩扉并不能给他答案。

　　乐照也习惯了石岩扉总不说话，他刚要低下头，继续讲故事，目光扫过半侧对着他的石岩扉。
　　乐照忽然伸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石岩扉的眼睫毛。

　　好长啊。

　　石岩扉被吓到，本能地一躲，眼睫毛被扯到，痛得哆嗦了一下，轻呼出声：“啊－－”
　　乐照松开手，踹了下许嘉良坐的椅子：“你看，她的眼毛好长。”
　　许嘉良看小人书正入迷，不想看：“不看。”
　　“不看小人书也不给你看！”

　　太无耻了！

　　许嘉良飞快抬头，瞅了石岩扉一眼。
　　“是好长。”其实他根本没看清。

　　乐照得到认同，很高兴，继续讲故事。
　　石岩扉还在不停揉眼睛。刚才那一下，真把她揪疼了。

　　很快晚饭好了。七个大人，三个孩子，满满挤了一桌。大人们要喝酒，要说话，吃得慢，乐照和许嘉良几下扒完一碗饭，就丢下筷子。
　　“我吃饱了。”乐照说。
　　“我吃饱了。”许嘉良说。
　　两人下了桌，挤到电视机前找节目看。

　　石岩扉没有放筷子，依然在埋头扒着饭。
　　王世兰舀了一勺鸡蛋堆到她碗里：“多吃点儿。”
　　真可怜，长得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就把脑子摔坏了。

　　吃完饭，石红英和许妈妈帮着王世兰收拾了一下，大人们又说了会儿话，这才相继离开。
　　石红英领着石岩扉回家时，乐照特地问她：“石阿姨，我明天再找小妹妹玩。”
　　石红英笑了笑：“好。”

　　－－

　　放纸船时，乐照曾经觉得，石岩扉好像不够聪明，仅仅是第二天，他就可以确定，她真的好笨。

　　第二天是星期一，乐长远和王世兰都要上班，顾不上乐照。
　　乐照像以前那样睡到太阳老高起床，吃了王世兰给他留的早餐，筷子一放，就跑出去敲对面的门。

　　石红英是老师，现在是暑假里，她不用上班，正在洗手间里洗衣服。
　　石红英开得门，洗手间里，石岩扉站在洗衣盆的旁边，耷拉着脑袋，一只手正在抠另一只手。

　　“石阿姨，我想跟小妹妹玩。”
　　石红英阖上门，对乐照很是和气：“好。不过要等一下，阿姨正在教她数数，等数完了，你们就一起玩。”

　　数数？
　　是从一数到一百吗？

　　石红英又坐回洗衣盆前的小凳子上，看着石岩扉：“重头再来。一，二……”

　　石岩扉今天穿得是一套有点旧的短衫短裤，上面白，下面绿，像棵小白菜。
　　“一，二，三……九……九……”

　　看样子是卡住了。

　　石红英抬起头，神色很严肃：“又忘了？”
　　石岩扉一动不动地看着石红英，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一，二……九……九……”

　　乐照在一旁都看呆了。
　　这么简单的东西她都不会？

　　“九，十。后面是十啊。十，十一……”乐照得意地晃了下脑袋，“这么简单，都不会。我都会倒着数了。”
　　石红英手上搓衣服的动作顿住了，脸色灰败。
　　石岩扉站在那里，一直低着脑袋。

　　“你这样，怎么上小学？”石红英低声道。那语气，倒更像在自言自语。

　　六岁的乐照，虽然常被人夸聪明，可是他并不能理解石红英此时的心情。他一心惦记着和石岩扉出去玩，于是催她：“你快往下数啊。十，十一，接着数，数完了我们出去玩。”

　　石岩扉没有吭声，倒是石红英冷下脸。
　　“没数完，哪里也不准去。重头再来！”

　　接下来，乐照就亲眼看着石岩扉各种卡壳，即使有他在一旁提点着，她也只背到四十九。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乐照想。他和魏平生都可以倒着从一百背到零，还会算好多计算题，许嘉良和宋云朵数数也是特别顺溜，就连经常因为成绩差而挨骂，还留了级的邹星宇，数数也没一点问题。乐照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笨的人。

　　石红英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她将衣服丢进盆里，站起来，洗了手，蹲到石岩扉面前，双手握住石岩扉小小的双臂。
　　“岩扉，你这样不行啊。你连最简单的数数都数不清，没有哪个学校肯收你的。你……再用功一点，好不好？我们再来一次，数慢点，边数边想想。开始，一，二……”

　　过了好几秒，石岩扉才开口。
　　“一，二，三……九……”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九……”

　　乐照的心莫名提了起来。

　　“十，十一……”

　　乐照又莫名松了口气。
　　“十二……十九……十九……”

　　她又卡住了，而且这一次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幸运，能快速闯过来。

　　石红英：“石岩扉！十九后面是多少，好好想想！”

　　石岩扉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然后乐照眼睁睁地看着她吧嗒吧嗒掉起泪来。
　　她竟然哭了？

　　乐照看了看掉金豆的石岩扉，又看了看板着脸的石阿姨，觉得石岩扉也好可怜。跟魏平生一样可怜，因为魏平生妈妈也总不爱笑。

　　“石阿姨。”乐照举了下小手，这是他从幼儿园里养成的习惯，“我带小妹妹去我家，我教她吧。我都会。”

　　－－

　　“你声音太小了。”乐照指着自己的嘴，“你要这样。跟我学。一……”
　　几乎是吼出来的。

　　石岩扉顶着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呆呆地看着他。

　　“二。”声音比刚才还大，还拖着尾音，乐照的表情因此有点滑稽。

　　石岩扉嘴角弯了下，终于学着他的样子大叫一声：“二！”

　　“对啦！大声一点，三！”
　　“三！”

　　乐照拿起乐长远丢在木质沙发上的报纸，卷成一个筒，笼到嘴边，对着石岩扉大喊：“四！”
　　石岩扉眼里也有了笑意，报纸话筒递到她嘴边，她学着乐照的样子喊：“四！”
　　乐照又飞快地卷了一个报纸话筒，一人一个对着喊。
　　“五！”
　　“五！”
　　“一二三四五！”
　　“一二三四五！”
　　乐照跳到沙发上，像电视里唱歌的人那样：“六！”
　　石岩扉学着他，扶着扶手，爬上沙发：“六！”

　　数到“十”时，乐照带头跳下沙发，冲到阳台，对着后面那幢楼大喊：“九十十一！”
　　石岩扉站在他身边，话筒笼在嘴边：“九十十一！”

　　工作日的家属院内十分安静。
　　院墙上攀着的蓝红两色牵牛花已经被太阳晒得打蔫儿。钱奶奶趁着这会儿没什么人，在自家小卖部旁边的树荫下来回走动锻炼身体。听到两人的叫声，她绕到干部楼后面，仰着头问：“乐照，你们在喊什么？”

　　“数数！”乐照大声回答，又从一一口气数到十。
　　石岩扉也跟着从一喊到十，喊完了就大声笑起来。

　　正在家里看电视的许嘉良和宋云朵都被吵到，趴在窗口喊：“乐照，你们在干嘛？”
　　“数数。十二！”乐照说。
　　石岩扉立即跟着喊：“数数，十二！”

　　许嘉良和宋云朵觉得有趣，也随便找了个东西卷成话筒和他俩对着喊，最后就连魏平生也加入进来，一时间清脆的喊叫声响彻云霄。
　　钱奶奶笑着摇了摇头，又回到树荫下继续锻炼。

　　喊叫声和笑声从洗手间的窗户传进来，正在拧衣服的石红英愣了一下神。
　　她好像已经很旧没有听过岩扉这样大声过，更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岩扉的笑声。

　　－－

　　中午，王世兰从职工食堂里匆匆扒完饭，就急急地赶回来给乐照热饭。
　　“我吃过了，在石阿姨家吃的。”乐照说。

　　王世兰愣了一下，忙去对门道谢。
　　“谢啥！反正我都要做饭，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再说小孩子能吃多少。”石红英笑道，“以后中午就让乐照在我家吃，我家岩扉就乐意跟乐照玩。你上班辛苦，早点休息。”
　　王世兰又连说了几次“谢谢”，才转身回家。

　　为了感谢午饭的事，晚上王世兰主动叫石红英母女过来看电视。
　　李健东那边可以说是家陡四壁，最现代化的，就是一台收音机。

　　乐长远懒得和女人孩子挤一起，端着茶杯去对门找李健东下象棋聊天。

　　王世兰煮了绿豆汤，冰镇过，盛了两碗给两个孩子。
　　电视里正在热映一部武打片，正放到打斗镜头，乐照看得津津有味。
　　正看到兴头上呢，忽然就插入广告。

　　--芳草二十年，关怀每一天。

　　乐照最不喜欢看广告，一边喝绿豆汤，一边跟石岩扉聊天。
　　“你看懂了吗？”
　　石岩扉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跟你讲吧。就是那个叔叔是坏的，他抓了那个阿姨，那个阿姨是好的……”

　　他讲的唾沫横飞，石岩扉却听得更加云里雾里。

　　石红英笑：“你家乐照真聪明。”
　　王世兰摆了摆手：“他懂什么，还不都是瞎掰，皮得不行，整天没有停的时候，还经常跟我抢电视看。这要不是武打片，他肯定要抢着看动画片。”

　　石红英笑，因为主要是过来看电视的，就有意提了下刚才看的电视剧：“那个杨逍谁演的，看起来还挺潇洒的。”
　　王世兰这段时间一直在追这个电视剧，立即答道：“孙兴。我也觉得这个杨逍特别帅。难怪人家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石红英噗嗤笑，正好看到那本毛衣花样的书，笑道：“你会织毛衣啊，真厉害。我就只会一点点。”
　　“也不算会，就是学呗。织的比买的暖和。真说起来，小梅才是织的又快又好。小梅还记得吧，昨晚也在我家吃饭的那个。”
　　石红英忙点头。
　　“不过我天一热手心就汗多，织不了。本来还想给他们爷俩一人织一件呢。”见石红英还在翻那本书，“你要想看，就拿去看呗。就是少了一页，被乐照撕了。”
　　乐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还在给石岩扉讲电视剧呢，也没漏掉这句话。
　　“不是我撕的，是它本来就掉了。”
　　“是是是，自己掉的。那你也不能拿来折船啊，小兔崽子。”

　　－－

　　看完电视剧，石红英带着石岩扉回家。王世兰在收拾绿豆汤的碗，乐照漱了口，又掬了水抹了把脸，一脸湿漉漉去找妈妈。
　　“妈妈，我觉得小妹妹好笨啊。”
　　“啊，什么？”
　　“她连数数也不会，也不会看小人书，也看不懂电视。”乐照一下下掰着手指，“她还不太会说话，走路也特别慢。妈妈，我觉得她真的好笨啊。比邹星宇还笨。”

　　王世兰心中一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乐照解释这件事。
　　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乐长远已经下完棋回来，正看着他们娘俩。

　　乐照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妈妈，小妹妹那么笨，我跟她玩，会不会传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