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开幕的Adagio assa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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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文绎轻轻地踏在了舷梯上。
雪花悄无声息地飞舞着，落到他的鹿皮鞋面上，兀自融成小小的一滴水。没有声音，也没有温度。他往围巾里缩了缩，却感到围巾里满是冰碴，刺的人生疼。
静极了。连他情不自禁的哆嗦声都被无限地放大，仿佛每滴水在空气中结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笼罩在天穹上的薄云缓缓地流动着，偶尔发出类似棉絮撕裂的声音。灰树轻轻摇摆，干枯的树叶在枝头萧瑟地抖着，却诡异地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肖文绎闭上眼睛，暗自想在肚子里搜寻能形容这一状况的词句，徒劳无功。
他突然萌生了奇怪的念头。
“肖文绎。”
嗓音透着些许喑哑，却柔和得无与伦比，仿佛听得出主人在其温柔之下刻意压抑着某种苦痛
一股暗暗的暖流悄悄地附上了肖文绎的手掌。他一惊，目光缓缓地移去。那里空无一物，但确确实实传来了温度变化的信号。那份温暖无孔不入，就这样一丝一缕地流入四肢百骸。
肖文绎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将手指向内收缩了一些。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它们将与自己如影随形。
“肖文绎！”
多瑙河静静地荡漾着微波，曲曲折折地流经半个欧洲后汇入黑海。这条因小约翰·施特劳斯而在。声名大噪的河流，以其变幻莫测的色彩应和着河畔维也纳的琴声，恍惚间如入仙境。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人能忍心睡到这个时候，罔顾宝贵的出国深造机会，挥霍国家助学金。正可谓国家蛀虫是也。而蛀虫浑然不知，兀自睡得香甜，直到被这饱含雷霆之怒的一吼吓得震悚起来。
只见一团硕大的被褥委屈地动了动，半晌才从里面探出来一个棕熊般的脑袋:“抽啥风？”
该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肖文绎，你连今天要上家教课都忘记了？？？？”
棕熊凝固了几秒。
并没有意料中的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又软绵绵地缩了回去，“打个电话，说我昨晚不小心出了车祸，现在还起不来床。”
那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撞坏了脑子。”
“哎，说真的，淼淼啊，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三十年。”肖文绎同样不甘落后地嘲讽道，“要不你当我妈得了，也好抚慰抚慰我这没爹没娘的小可怜。嘤嘤嘤。”
“你叫谁淼淼？？”戴思淼本还俊美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劈手抄起一个枕头就狠砸下去。
“哎哟我错了还不成吗！”被子像藏了一只大青虫一般蠕动起来，肖文绎凭着多年以来练就的看家本领愣是把戴思淼疾风骤雨搬的攻击放得滴水不漏，比泥鳅还泥鳅，“那我不叫你淼淼了，叫淼妹？淼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嗷!!!!!！你tm怎么能这么狠呢？？？好好好不叫淼妹，叫淼哥行吧，淼哥，嘿嘿。”他贱笑着探出头来，“你这名字要是说出去，十个人里准有八个以为你是个妹子，怪我咯。”
戴思淼一愣，旋即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漩涡。
那年的他还是个青涩少年，情窦未开，涉世未深，刚转学便被肖文绎强行拖去了联谊会，数不清的男生争先恐后地给他劝酒，聊的话题无一例外让他感到浑身不适。天地良心，他就算名字跟女生一模一样，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总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他捏了捏太阳穴，感到大脑皮层的每一寸都传来一阵酸楚。自那以后他痛心疾首，发誓再也不跟肖文绎来往——当然，戴思淼的坚定意志也仅持续了三天就宣告破产了，毕竟在肖某人臭不要脸的攻势下，任何决心都是纸老虎，呜呼哀哉。
“不是我故意不帮你，”戴思淼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实在是爱莫能助。你这个月脚趾都已经断了三次了，再不去的话，下个月就没钱买琴谱了。”
肖小霸王终于乖乖就范。
深秋的维也纳逐步被染上了金光的色泽，明艳动人。在肖文绎深一脚浅一脚的步伐中，附着在落叶上的阳光也极有灵性地跳跃起来，撩拨得他的心也痒酥酥的。
旋律如诗一般在他心上流过。
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
惊才绝艳而又桀骜不驯如贝多芬，却在此时流露出了自己欢愉的一面。“周围树上的金翅鸟、鹑鸟、夜莺和杜鹃是和我在一起作曲的。”他的世界近乎一片静寂，但他却这份大自然的美，抱有令人艳羡的憧憬。
肖文绎朦朦胧胧地想起，好像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好像对他说了某句话，场景惊人地相似。
家庭钢琴教师的工作其实并不轻松，尤其是想肖文绎这样还要兼职带孩子的——雇主家里有三个孩子，肖文绎上门的时候往往是他们需要外出工作的时候，因而他便顺理成章地包下了这件吃力不讨好的活。好在三个孩子并不十分吵闹，大体上还算善解人意，尤其是大孩子Alexander——也就是肖文绎真正的学生，小小年纪就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今天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What's wrong，Alexander？”肖文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试探性地询问。
“No...nothing.”亚麻栗色的头发微微摇摆着，肖文绎想起了今天早上走过的落叶。
“Well，that means you should pay more attention back to your keys then.”肖文绎偏了偏头，“But if your condition isn't great，a few minutes' break will certainly be allowed.”
“Thanks，but...I'm just wondering whether you will come back to your homeland soon.”少年将头埋得更低了，视线左右游离，就是不敢直视他。
肖文绎愣了一下，旋即噗嗤一声笑了。
“So you're worried about this？Ohhhhh come on，It won't be true until next month.And even though I'll be back soon.”肖文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Anyway，living here is so relaxed.That's what I love.”
“Really？”杏仁般的瞳孔里写满了犹疑，Alexander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瞅一眼肖文绎。
“For sure.”肖文绎笑着揉了揉他柔软得像饱含水分的稻草一样的发，“Let's carry on.”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肖文绎微微地靠在栏杆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夕阳下的莱茵河依旧静静地荡漾着波澜，像极了流动的琥珀。
下个月即将回国，所言诚然不虚。回想起来，自他被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录取至现在，也差不多四年了。在这四年中他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修完毕业学位的他早已清闲下来，也确实该回国一趟了。只是接下来如何发展，是留在维也纳还是家乡，在他心中仍没有定数。
再过一个月，便是他叔父的祭日。
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踌躇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还不太想回去。
“喂，淼哥啊，”他把手机贴近耳朵，“今天咱们别自己做饭了，下馆子吧。”
电话那头的戴思淼嗤之以鼻，“就你？穷成这样还没点自知之明，叫你爹我省点心不成吗。”
“啧”，又来。”肖文绎撇了撇嘴，“少废话，我在Plachutta Hietzing等你，顺便把你那小破单车开过来撘我回家。今天肖爷请客，当你欠我的啊，我从家里回来之后要还的。”
“神经病。”肖文绎听见戴思淼收拾东西的声音，“Plachutta Hietzing是吗？我半个小时之后到。”
“行。”他随意地放下了手机。
莱茵河水渐渐呈现出玫瑰色。肖文绎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栏杆，仿佛在弹着只有他能听懂的乐章。河水来了又去，关节敲击下的金属声也随之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幕的Adagio ass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