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宣同人集》湮秋

7、来生

　　4.
　　吴宣仪接到电话的时候，慌张的连袜子都差点忘了穿，心急如焚的开车到了医院，见到手臂上打着固定的孟美岐时，气的差点说不出话。

　　一场小小的车祸，还好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只不过右手小臂骨折，小半个月就能好。孟美岐抱着她哄了好一会才把她眼里的泪水哄下去，看她心疼不已抱着自己胳膊眼红红的模样，孟美岐指着自己额角的那一处小擦伤，装作十分伤心的模样问：“宣仪，我破相了，你还要我么。”吴宣仪瞪了她一眼，指尖轻轻抚上那一处伤口边缘，轻声念着：“要啊，怎么可能不要。”

　　吴宣仪想让孟美岐有一个清净一点的修养环境，孟美岐却一点都不想去单人病房，坚持说三人病房更有人气一点，吴宣仪知道孟美岐曾经在冷漠生硬的孤儿院呆过很久一段时间，很讨厌这一类地方，于是只得同意了。

　　同病房的两位病人，一个是刚十五岁的小男孩，因为玩滑板摔断了腿，一位则是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断了三根肋骨。来陪床的都只有一位，所以病房里倒不至于拥挤。若是从前还年轻着的孟美岐，一定会板着个脸坐在病床上谁也不搭理，现在倒是活泼了许多，会和小男孩讨论奥特曼和变形金刚，也会和对床的老奶奶唠家长里短，被玩笑话逗笑的时候会眯起眼睛，没个形象的拍着大腿，一副随时要从床上掉下来的样子，每次吴宣仪想说她两句，孟美岐就一副脑后长眼的样子回过头冲她眨眨眼，明明也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却难得调皮幼稚的模样，让吴宣仪一点脾气都生不出来。

　　完全放下了工作来照顾她，实在无法推脱的才带回家集中处理，吴宣仪这段时间在医院吃住，孟美岐嘴上什么也不说，却能明显看出股开心劲。晚上快要休息的时候，吴宣仪一边陪着她聊天，一边认真在备忘录记下医生的医嘱和她的喜好，她喜欢喝医院食堂第三个窗口的皮蛋瘦肉粥，喜欢吃外面小摊贩的甜玉米，再加一勺芋圆，喜欢在熄灯后亲五分钟后才乖乖睡觉。写到最后一条时明显红了脸，正准备慢慢划掉时，孟美岐已经靠了过来，带着难以抗拒的热度吻上她的唇，辗转反侧。

　　在孟美岐大约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院的当口，对床的老奶奶却忽然在凌晨被送进重症病房，抢救了一个晚上以后被宣告死亡，她平时看起来非常健康，也会老老实实的接受治疗，却还是敌不过时间的摧残，留不住人间。一直给她陪床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爷爷，平日里做些什么都是悄无声息的，却把老奶奶照顾的非常好，虽是不喜欢说话的性子，内心却是无比温和的，还教过吴宣仪该怎么给苹果削皮才能一长串下来不断，偶尔笑起来也是十分慈祥的模样。

　　这么一个人，在重症病房外守了一夜后，原本还算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听到死亡宣告的那一刻，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坐在空荡荡的病床边长久沉默着，孟美岐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脊背，抓着吴宣仪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她郑重其事的向吴宣仪道歉，反省自己开车时的不小心，这一次是幸运没出什么大事，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孟美岐说自己理解了那天吴宣仪的气急败坏，并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会用十万个心去注意安全，吴宣仪听完这一席话，眼眸又湿润了，顿了好一会，说出一个“嗯”字。

　　3.
　　在大学校园久别重逢后，她们恢复了联系，吴宣仪经常在工作之余开车过来带她去吃饭，有时候是川菜，有时候是法餐，有时候是日料，她很有眼光，也经常能找到那些冷门却十分有风味的店铺。孟美岐不愿单方面接受这份好处，也经常给她准备一些自己制作的小礼物，有时是手扎花，有时是自己设计的拼图玩具。

　　在与吴宣仪重逢之前，她有认真练过字，笔锋遒劲有力，一如她这个人，略有些冷漠的外表，不经常笑而紧抿的唇，总带着丝丝敌意的眼神，在外人看来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可只有吴宣仪知道，这副冷漠的躯壳下有着怎样温暖的心。孟美岐每个星期都会认真写一张明信片送给自己，文字也冷冷冰冰的，每一句话拆开意思来看，却又是充满了关怀的暖意。吴宣仪给她的回礼是一株株品种不定的花卉，有时是玫瑰，有时是满天星。

　　因为这不近人情的外表，孟美岐在学校内的朋友都少得可怜，她也没有主动去扩展关系的自觉，只喜欢一个人闷在旧书店里，挑选以往的旧报纸，然后认认真真的裁剪下来做成剪贴册送给自己，吴宣仪每次工作累了，就会拿出来看两眼，可能会因为某一个冷笑话笑到不能自己，也会因为某些人的婚礼场景而感动到热泪盈眶，剪贴册旁边是就能知晓世界各地发生着什么的电脑，吴宣仪却觉得，从这几本薄薄的剪贴册中获得的快乐，比其他的任何都更强烈些。

　　在孟美岐毕业那天，吴宣仪带她去看了电影，吃完晚饭后两人都不怎么饿，就只点了一份爆米花和一份奶茶。孟美岐喜欢看吴宣仪喝奶茶的模样，一只手捏着杯子底部，叼着吸管认真吸吮着，弯弯的眼眸里都盛满了满意的光。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同时探入爆米花桶的手指触在一起，手指之间缠绕的热气似乎与以往不同，吴宣仪轻轻笑了声，反手挠了挠孟美岐的掌心，带来一阵阵细密的痒。

　　孟美岐侧目看着明灭不定的灯光中吴宣仪精致的侧脸，明明有着能够将耳膜击穿的巨大背景音乐，她却还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份感觉，不寻常。

　　孟美岐面对工作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差错，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是会成为权利的牺牲品，做了替罪羊被开除。往日的努力一朝化为灰烬，像是在嘲笑着孟美岐的努力与较真，这种付出全部努力却还是不能改变局面的现状让她难受到无以复加，久久不能缓过劲来。吴宣仪开车带她去了海边，咸湿的海风吹过来，被局限于办公桌的那一方视线被彻底释放，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海蓝。

　　太阳慢慢升起来，橘黄逐渐渗透天幕，吴宣仪的脸也逐渐明朗起来，眉目间都是忍不住的笑意，孟美岐只觉得这一刻的她美的让人心悸，心中有无法控制的野兽咆哮嘶吼。这一生她看过很多次日出，每一次都意义非凡，但只有只一次会让她有如此强烈的冲动，她将吴宣仪压在驾驶位上吻了下去，唇舌交缠间掠夺所有呼吸，意识模糊精神不醒，热气融合环绕，她们直吻到天彻底亮起来，才放开彼此。

　　吴宣仪眼中的光灿然明亮，她轻轻问，要不要尝试，和我在一起？

　　孟美岐再次倾身吻上去，一个好字在唇齿间转了几转，消失在清晨潮湿的海风里。

　　2.
　　又收到了让人头疼无比的玫瑰花捧，吴宣仪一边在心里叹着气，一边将花捧拆开，里面的玫瑰花都到了同部门的女同事桌上。吴宣仪打开手机查看今天的行程，一堆已完成事件后，只剩下一个待办，回母校参加一场讲座。

　　开着车来到了学校，才知道文印部的人刷错了日期，讲座时间便变更成了明天，吴宣仪无可奈何，就这么回去又不太好，于是还是按照计划拎着提前准备的礼物敲响了辅导员的办公室，和许久未见的老师聊了一会天，忙于处理学生信息的老师就不得不先离开，吴宣仪将人送走，懒懒的躺进沙发里等待着。

　　处理完一天的工作难免有些疲惫，吴宣仪接了杯现磨咖啡喝起来，嘴里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慢腾腾的晃悠到外面的走廊，原本清净的公告栏前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因为距离较远有些看不清，眉眼间却让吴宣仪产生熟悉的感觉。

　　忍不住好奇走了过去，发现她正在看那场和自己有关的讲座，冷肃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吴宣仪忍不住叫了一声：“同学？”

　　女孩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眉峰挑起来，但在看清是谁在叫自己后，那恼怒的神情瞬间变成了惊讶。吴宣仪在她转脸过来的那一瞬间便认出了这是谁，几年之前曾在孤儿院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这会还能再见面，让她非常惊喜：“你是...孟美岐对吧。”

　　孟美岐有些发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磕巴道：“你......记得我。”

　　吴宣仪笑道：“怎么不会记得你，啊，不好意思，现在没有巧克力给你吃。”

　　孟美岐干咳一声：“我...想请你吃饭。”

　　现在去吃晚饭多少还有些太早，于是就去了校外的一家咖啡店吃了点甜点。穿着驼色大衣，披着微卷棕色长发的吴宣仪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知性美丽，孟美岐只觉得自己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一一回答了吴宣仪问起有关于自己近况的问题，甜点也快要吃完了，实在舍不得就让她这样离开，孟美岐梗着脖子道：“知道你会来，我其实有给你准备礼物，不过......在宿舍。”

　　小孩是是那么心思吴宣仪不会看不出来，抽出湿巾将手指擦拭干净，笑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看一下，你觉得好吗？”

　　小孩准备的礼物是一只十分漂亮的钢笔，磨砂的沉重手感十分舒适，盖貌那里是手工雕刻上的玫瑰花，下面还有两个细小的字，良人。

　　“真好看啊，美岐的手也太巧了吧。”

　　从拿出礼物开始就埋下头紧张不已的孟美岐听到这句话，终于稍稍放松了些，观察她眼眸中确实有浓浓的喜爱之情，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喜欢吗？”

　　吴宣仪笑起来：“喜欢。”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孟美岐立刻错开眼，点点头。

　　说好的出去吃晚饭，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计划，吴宣仪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似乎心情还不错。孟美岐鼓起勇气道：“我可以煮面给你吃，还是不错的。”

　　吴宣仪欣然答应，坐在床边看着孟美岐忙前忙后，刷锅洗菜切菜烧水，熟练的手法配上认真的神态，微微蹙着的眉头，紧紧抿起的嘴唇，竟有一种说不上魅力蕴含其间，不比刀法精致的日料大师差劲，吴宣仪想着想着就笑起来，听见这声轻笑得孟美岐手上动作一顿，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周末的时间舍友全都出去找男朋友或回家了，小小的宿舍只剩下这两个人。吴宣仪将头发松松扎起来，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在孟美岐掩饰的期待眼神里竖起大拇指。吴宣仪真诚感叹道，没想到一碗简简单单的青菜面味道竟然非常不错。孟美岐似乎有些害羞，一直僵硬的表情有所和缓，也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面碗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徐徐上升，旋转，却无法打扰那相交缠的眼神，与某种暧昧的气氛。

　　1.
　　姥姥的葬礼还有最后一天，孟美岐将自己的想念和心事在灵堂里全部说完后，拿出自己攒了很久的钱，买了一列最早的火车，准备离开这个又小又破的城镇。

　　昨天被父亲打的伤还在胳膊上隐隐作痛着，孟美岐隔着衣服捂住那一受伤的地方，冷眼看着人来人往嘈杂无比的候车厅。憋闷的气流让她有些反胃，却又因为连续两天没有进食而产生了饥饿感，她背起为数不多的行李，走进便利店买了一桶最便宜的泡面，在茶水间刚接好热水准备撕调料包时，一个小男孩从旁边叽叽喳喳的挤了过去，差点撞翻这一碗对她而言十分宝贵的泡面。

　　幸而孟美岐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并快速移动到人比较少的角落里盘腿坐下，食指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开水烫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指间蔓延，孟美岐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到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将调料包全部撕开撒进去，盖上盖子等待了两分钟后便开始吃，还很烫的汤汁让整个口腔和食管都痛到麻木，她却还是无知无觉般，只木然的往嘴里塞着面条。

　　检票进站后，孟美岐找到自己座位坐下，戴上帽子双臂环绕，隔绝外界的一切联系。车厢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还有小孩哇哇的闹心哭声，天还黑着没亮，任何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往耳朵里钻，空气里浮动着寒冷因子，这里不会比自己的小床舒服，孟美岐却垂着头，从未有过的安心入睡了。

　　到达目的地前醒过两次，其中一次正看到冉冉升起的太阳，孟美岐从窗外看向那逐渐变亮的天幕，那些刺耳的讽刺和打骂渐渐远去，一颗心渐渐安静下来。

　　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后身上没剩下几个钱，孟美岐原本想在一处桥洞下面凑合过一个晚上的，却没想到被警察发现了，带到警局盘问身份，当问起你的父母在哪里时，孟美岐很坚定固执的重复着，我自己也会好好的，没有父母。

　　盘问了将近一个小时却什么也问不出来，警察无可奈何，将孟美岐领到了最近的儿童福利院，等在院门口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雪，一开始只是一粒粒的盐粒子，后来渐渐大了起来，苍茫的白色有些遮蔽视线。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有些问题的，唐氏综合征或残疾的占大多数，哪怕是在外面，孟美岐也可以清晰的听到那些孩子神经质的尖叫声。这里的走廊都非常狭窄，灯光也忽明忽灭的样子，孟美岐的一颗心沉静的跳动着，暂时不想理会这复杂的现实，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漫天的雪上。

　　就这么看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肩上一暖，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的军大衣被人重新披了上来，孟美岐下意识往肩膀上看去，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青葱漂亮，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孟美岐抬起头，撞进一双含笑的温柔眼眸，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怔。

　　“我叫吴宣仪，来这里做义工的，要照顾你们。”吴宣仪笑道，弯弯的眼睛盛着比雪还要清亮的光芒：“你叫什么呀，是今天新来的吗？”

　　听到这个问题，孟美岐下意识提高警惕，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脚尖，保持沉默着。

　　吴宣仪轻轻笑了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金黄色的费列罗巧克力，撕开包装后递到孟美岐面前：“要吃吗，刚才分给其他孩子，只剩下这一个了。”

　　尽管饿火烧心，却没有立刻接下那颗诱人的巧克力，孟美岐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道不小的指甲挠伤，还很新鲜。注意到孟美岐的视线，吴宣仪解释道：“有些小孩子不愿意乖乖吃饭，不小心就这样了。”

　　孟美岐收回视线，将巧克力拿在手里，一点点吃起来。

　　见到小孩的眸子里荡漾开满足的欣喜，吴宣仪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呀。”

　　孟美岐低下头，眨了眨眼：“还行吧。”

　　“这样的巧克力，在这座城市里遍地都是，”吴宣仪又轻轻笑出来，看向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这里实在是太压抑了，你要努力，去外面更大的世界。”

　　孟美岐听着她的话，视线不自觉向下，看到了她身上那件义工服上印刷的校名，默默记在心里。

　　吴宣仪满意的笑笑，门口的大巴车鸣了两声笛，有人在叫着吴宣仪的名字，提醒她校巴快要发车了。吴宣仪冲她们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很快就会过去，将手中的黑伞撑开，正要抬脚离开，忽然被人轻轻拽住衣角。

　　她回头，这个眉眼间压着沉郁之色，却会因为一颗巧克力开心起来的女孩，正定定的看向自己，还带着野生的眸子里满是认真的神情，她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美岐...”

　　“嗯？”

　　“我叫孟美岐。”

　　有人说，当你遇到命定之人时，时间会暂停。

　　在这一刻，孟美岐清楚地看见，这个温柔缱绻的笑容与眼神定格在漫天的雪花中，定格在她往后数年的人生里。

　　我在一无所有时遇见你，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