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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次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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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约定时间前,拓跋珺提早先到了泰平楼。
她依然是男子的打扮,比起昨日的随意,今天格外用心地束了发冠,抹了精油,穿着低调且大方的胡服,靛青的配色映得肌肤白若玉瓷。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说的就是她这样。
兰雅在酒楼外等着司马锦出现,未几,朴实清雅的少年如约而至,对方也是提早赶来。
司马锦仍心怀一丝忐忑,不由深一呼吸,调整了心态随兰雅进入酒楼。
雅厢里,拓跋珺再三整理自己的仪容,此刻她没有生出其它心思,只因汉人最在乎礼仪外表,她不想失仪。
忽有轻重不一的两道脚步声,她屏息凝神盯着云母屏风。
清瘦的影率先透来。
拓跋珺未觉自己手心攥成了粉拳,用目光勾勒着影子的曲线。
真瘦。
汉人书生果然不及草原男儿,皇兄同样的年纪就身强体健,阳刚威武,可这公子瘦得弱不经风。但恰恰也是这弱不经风,更显‘他’的别具一格。
司马锦绕过云母屏风,四目当即相对,拓跋珺的目光十分炙热,令她像触了火一般连忙垂落目光,抬手一礼:“没想到兄台来得这么早。”
拓跋珺抿唇浮起笑意,将她受了惊的小模样收藏眼底,起身也用同样的手势回礼道:“正好要出来买些东西,就来得早了。”
说时,她看了兰雅一眼,兰雅会意点头,便去吩咐酒楼的人准备最好的茶水与糕点。
“公子请坐。”拓跋珺对着空凳请手,规规矩矩的态度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怕再有唐突的举动吓跑了这个会害羞的白面书生。在她看来司马锦是谦谦君子,有礼有法,卑以自牧。
司马锦抬裙入座,她知道胡人一项率性而为,但眼前的鲜卑少年却与众不同,不但识书知礼,汉语还说得极好,令人加深了好感。她虽对胡族一直保有几分偏见,但国破家亡已成定局,胡汉之间的纷争血仇谁又说得清对错。
“公子如何称呼?”拓跋珺目光始终不离那柔雅的脸。
“单字锦,锦绣的锦。”司马锦便头都不敢抬,颔首反问:“你呢?”
“单字珺,珺璟如晔的珺。”
二人的名字都在彼此的心里默念了一遍。
气氛沉寂了下来,且有些尴尬。
对司马锦来说男女有别,拘谨在所难免,然于豪放爽直的游牧民族而言,是不分男女别途的,所以拓跋珺也不清楚自己哪来的尴尬。
“不知锦兄最喜欢雯华先生的哪部作品?”她主动找着话题缓解僵局。
“都还行。”司马锦语气笃定,对自己所撰写的话本颇有信心。
于是两人就从书中的细节逐一聊起过往朝代的秘事,说着说着,气氛开始转变,微妙且融洽。
茶水与糕点送来时,兰雅静静地在一旁伺候,观察二人神态的变化。
拓跋珺虽有一副率真灿烂的模样,但她的内在是个城府深思之人,从未对谁真正敞开心扉的畅聊。凭她眉飞神舞的表情可见眼前的汉人书生是个特别,也是至今唯一的例外。
司马锦自幼体弱多病,除了闷在屋里撰搞,从未交过半个知己好友。也许就是这原因,才驱使她今日来赴约,想与人痛快交流,想有人真实用耳朵倾听她的胸怀见地,而不是在文章里。
她们就像冥冥中注定会被彼此所吸引,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个悬殊的存在,而她们也都没往其它方面多想,因为当下的心思是纯洁的。
随之大半时辰过去,二人聊得火热,茶水一口都没喝,直至司马锦喉咙不适得发出几声干咳。
“咳,咳咳。”
兰雅正要去倒水,拓跋珺已作出行动,体贴地将凉了的茶挪开,一手拿起桌上的空杯,一手拎起边上温着的瓷壶,斟到半满后递上:“锦兄闳识孤怀,含章未曜,可想过去考身功名施展抱负。”
司马锦接过杯子,指尖尽量避免触碰到对方粉圆的指,淡道:“我志不在朝野。”
“为何?以仁兄的见地,若从王事必是百姓之福。”
司马锦抬袖举杯,轻声饮水,感觉喉咙舒适了,她放下杯子,袖角压了压唇,吸走唇角的水渍。缓缓反问:“当年一场国史动荡,珺兄认为汉人的寒门子弟在北朝能再有出头之日吗?”
压着寒门的不但有士族高门,还有所有鲜卑的贵族。再者国史之后,北朝的门阀世家都相继跌落低谷,能受重用的都是冯太后的宠臣,哪还有寒门子弟的机缘。
拓跋珺知道国史背后牵扯的是汉人士族与鲜卑贵族们的矛盾,所以陛下与太皇太后都在不断改制来融合两族,减少动荡以图国泰民安、社稷长远。
尽管还不够理想……
她默了会,凝声道:“当今贤主才藻富赡,精通儒家经义、史传百家,可见陛下重视汉学,假以时日汉人士族不论寒门,必会在他治下重振……”
说到这,她抬眸重新凝视司马锦,语气多了份自信,甜甜一笑:“到那时,锦兄大有可为。”
司马锦没再避开她的目光,只觉自己陷进了那璀璨的眼神里,恍惚间有了一丝错觉……如果珺兄是女子的话,绝对美丽绝伦。
而这一次,她们又畅谈到了黄昏。
将要告别,拓跋珺心里一丝不舍,临行前她们站在酒楼门外,晚风料峭,吹摆着二人的衣裙。
“锦兄家离这远吗,要不……我送送你?”拓跋珺试探着。
司马锦没有正面答复,只是提醒说:“珺兄快回去吧,待会就要关坊门了。”也是暗示如果送她回家,待会坊门一关,拓跋珺自己就回不去了。
拓跋珺眉头略动,既然不能相送,那……
“锦兄何时还有空闲?”她希望还能相约下一次的见面。
“最近两天都还算空闲。”这回司马锦没有拒绝,也没有犹豫,心里同样也生了这念想。
拓跋珺欣喜,灿烂笑道:“那明日未时,你我再聚这里如何?”
“好。”司马锦一口应下。
随后,二人在酒楼门外分道扬镳。
但偏偏回去的路上,司马锦受了春寒,夜里就起了烧热。加上房三娘与司马姀都不在,她就这么昏睡着,体温越烧越高,意识越睡越昏沉。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勉强醒来,因浑身无力下地,只能滴水未进地继续躺着,不断咳着。
今日,怕是赴不了约了。
她忽有一丝难过,恨自己的身子骨太薄弱,一直以来重不能扛,累不能做,除了写写话本帮家里添补用度,其它什么忙都帮不上。
像她这样……
永远只能躲在屋子里,不能随心地游历山河,也无机缘去结交朋友。
仿佛就要孤独死去。
想时,不争气的泪珠沿着眼角滚进鬓边,尽管在母亲与姑姑面前她一直淡然态度,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这些岁月里内心其实备受煎熬,不断渴望能与其她人一样活得鲜明。
或许这是上天的惩罚吧。
司马氏夺江山,毁社稷,最终害得黎民百姓陷入水生火热。所以她的爷爷、她的父亲都相继短命,英年早逝,而她身为司马氏亡国后裔,也难逃厄运。
司马锦满口苦涩,缓缓闭上双眼,止住了泪。
要么就这么沉睡下去,不再醒来,痛苦也就不会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