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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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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漫漫,除了踏草地石路的声音,安安静静无人言语。
树梢上忽然扑闪出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大喜鹊。
“去去去!”官民们挥了挥靴子,赶走了这拦路的小东西。
“啊啊!”大喜鹊叫着飞走了,起飞的时候还把林墨的脑袋当成大木桩子垫了一下脚。
赶路辛苦,林家众人已经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变得越加麻木双眼无神,本就干裂的嘴角渗出血来,给惨白添了一抹殷红。
林墨的脸色尤其难看,他昨天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父亲林若谷为了不让家人受磨难,狠心抓起林巧、林如,不顾女儿们的哀嚎,高举起来狠狠摔死,血流满地。
他有过刹那要阻拦的想法,又觉得对于妹妹们,死也许才是唯一解脱,父亲做的是对的。
犹豫之间,父亲已经又要去拽林喜,官兵拔刀拦了下来,父亲就奔着刀,抹了脖子。
血溅三尺,沾满他的囚衣。
母亲见状,高喊一声“老爷!”一口气哽在心中,竟然也眼睛一翻倒在地上。
他扑上去查看的时候,发现母亲竟也死了。
官兵冷冷的说,烧了吧,带着骨灰方便点。
一瞬间少了四个亲人,林墨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幸存的妹妹林喜也好不到那里去,这一路陆陆续续不知道在多少个晚上被多少人占了便宜去。
他注意到时,妹妹已经神志不清,疯疯傻傻的了。
只剩他一个还能苦苦支撑,在自己也活得艰难的时候,带着林苍。
林苍还只是个奶娃娃啊。
天渐渐变冷,他将林苍紧紧贴在怀里抱着,路上又没有吃食,起初的哭叫声越来越微弱,指不定哪一天冻死饿死了。
终于有一日,王将军看不过去,说:这孩子已经死了,给我,我去扔了。
林墨拼了命也没有从官兵手里护住弟弟。无论他怎么哀嚎也没有留住最后一个亲人。
只剩他独自被押送到宁古塔,漫漫余生,再无亲友。
“我是你哥哥。”梦里的林牧忽然出现,气鼓鼓的说。
一瞬间仿佛是某个诗会雅集,林牧又在犯傻被人逗得说些没水平的乡里村话,林墨便借机踩他,显示自己的水平出来。
“林牧偏爱赞咏乡间野草,可见品位不高。要我说:‘都赞银杏耀目枫叶红,偏爱侧柏落塔香啊。’”林墨笑谈道。后来他又找机会踩了几句林牧,才与各家少爷千金热络的说了好些话。
那时候真是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回到家来,得了林牧这么一句攻击,“我是你哥哥,你在外要敬重着我些。”
愤愤却软绵绵的,林墨毫不在意。
“我是你哥哥。”梦里的林牧又重复了一次。
林墨才想起来,哦,我还有这么一个哥哥。
如果,他和林牧两个一起支撑着这个家,上面帮衬着心力憔悴的父母,下面拉拽着尚不懂事的妹妹弟弟,哪怕在是在流亡,许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还好……一无所有还只是梦中的场景,他还有机会改变。
林墨转回头,看了一眼林牧。
林牧打了个喷嚏,抬眼不小心看到了林墨的眼神,条件反射的吓到了,缓了一下才意识到林墨应该不是打算害他。这才低下头,继续正常赶路。
林墨摇摇头,罢了,以前的不忿都成了空,想办法教林牧靠谱一些吧,大家一起活下去。
想法忽然转变后,林墨心上的担子轻了一些。
林牧刚才感觉林墨的眼神有点奇怪,有一瞬间想起了流放前他们还斗来斗去的日子。
唉,真不知道有啥好斗的,烦死了。
他也挺难的,知道弟弟想要这个位子,但爹不许啊,他一提及,就会挨揍,林若谷的训斥犹在耳边。
“真没出息,你不能为家为你死去的母亲争一口气吗?你从出生就是嫡子,就给我做出个嫡子的样子来。我要是真让林墨当了家,外人得怎么说我?得说我忘糟糠妻弃了自己的嫡子!咱林家没有这样逆行的规矩!咱京城都容不下这样的人家!”
他小的时候也跟林柔说过,但是姐姐却也愤愤的教训他。
姐姐总是撸起袖子跟姨母明里暗里的斗,起先斗的鸡犬不宁,后来越来越学会面上温婉,背地里暗潮涌动。
“姐,我不想读书,不想当官,更不想继承家业。”
“那你想干嘛?”
“我想种地。”林牧跃跃欲试的说,“我要开个大农庄!”
林柔拿小香扇啪的一声打了他的头。
“哎呦,姐你打我。”林牧委屈的说。
“母亲若是活着,肯定被你气死了,我也要被你气死了!”
“可是母亲已经没了,爹让姨母当了夫人,我这嫡出的位置让给林墨也说得过去。”
本也年岁不大的林柔掐着腰,气势十足一板一眼的教训道:“何为嫡出,没有了母亲就不是嫡出了?祖父母九十多岁没了,难道父亲就是四五十岁野孩子了?”
林柔继续道:“你是嫡长子!你好歹要为姐姐争一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姐姐以后出嫁,姐夫家如果欺负我,你一个无官无爵的庄稼汉要怎么帮我出气?”
“姐姐说的对,是我错了。”林牧低垂着头,承认错误道。
“小牧乖,以后要多讨好父亲,让他心里有你,咱们姐弟俩在这府里才能过的好,别人才不会欺负我。”
“我知道了。”
从此,便是林牧努力违背本心,又不顾读书处事都资质愚笨的事实,天天蹩脚费力的与林墨争夺父爱的日子了。
流放之路,山野崎岖,林木丛生。
王将军无聊,哼起了小曲,心想着等这趟差事怕是错过了不少纪念日,得给自己心上人带点什么山货回去才能哄好,小曲也得练一练,重新讨得欢心,莫让别的男人借机钻了空子。
“咕咕咕。”此时一只信鸽飞到王将军面前。
王将军解下纸条,看了眼信,眉头紧皱。
“报告将军,猎到只野兔,正好给兄弟们加餐。”前面探路的官兵喜气洋洋的跑回来说。
“好!”王将军心满意足,“大家四散开,多在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兔子啦,最好能再弄几只。”
“是!”官兵们得了令,兴奋的到处找起兔子洞来。
这几天路过的地方,都按照官文供应给他们足够路上食用的东西,不过是些白菜大葱肉干和御寒的劣酒,偶尔也请吃一顿热乎饭菜,交流一下同僚情谊。
但要说好吃的,地方无论是乡野菜还是厨子的水平都实在是不够看,远远比不上京城酒楼大师傅备下的菜饭还有美酒。
更怀念的是京城的浴场,真真是爽,比那些地方驿馆提供的服务好多了。在这乡野地方,能洗干净了众人,不至发臭、生病,也就只能凑合了。
官兵们又抓到几只野兔,但同时发现野兽的脚印,分析出这里应该是野狼的活动范围。
“夜间怕有狼群来袭,咱就不赶路了,就地休息,晚上轮流守夜。”王将军下令道。
无人注意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盯着看。
到处弥漫着烤兔子的香气。
林家人依旧啃着发放的干馒头。
王将军开恩,允许给林苍那个奶娃娃喂了一点兔子汤。
林牧从路边摘了一些野菜,塞给大家作为加餐。这种情况下由不得大家挑剔,如此饥饿,管他林牧递过来的是草也罢,就是吃吧。
挨近林墨的时候,林墨偷偷摸摸递过来一张纸条。
“王将军看完就团一团扔了,我以为能是咱们家改判的命令,或是什么军事重事,便假装摔倒捡了起来。却都不是。不过这事与你有关,你看看吧。”
林牧满心疑惑,但他见林墨一脸凝重的模样,便趁着官兵没注意,偷偷接过来,躲在角落里,便低头啃馒头,便一点点展开来看。
这是王将军某位朋友或同僚写给他的便签,告知京城年家与李家联姻,替他随了份子钱贺礼,让他回头请酒。
是未婚妻的那个年家!
但是这个李家……
林牧暗自后悔自己不学无术,屈指可数的几次聚会,净关心人家养的花花草草和菜色里的用料了。社交太少,消息不敏感,连官场上有那几个李家,分别是什么官什么爵都不知道。
林牧恍恍惚惚的,仿佛年家十里红妆就在眼前,迎亲的新郎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真是羡煞旁人。
好酸啊。
虽然林柔来探监的时候,林牧还豁达的说,让年家姑娘另嫁,但天知道他是多么难过,甚至比抄家和流放更甚。
抄家和要流放的消息来得突然,他都没有什么好来得及反应的,而且天威难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如此,他想啊想啊就想开了。想不开也只能认了。
但是当得知原本会成为自己媳妇的年家姑娘嫁给了别人,就怎么也想不开的心酸。
林牧捏了捏手里的干馒头,硬的连馒头渣都不往下掉,就着野菜,一口一口,他居然已经适应。
“我这样,也没法让媳妇过上好日子,应该庆幸她没嫁给我,不用遭这份罪。”林牧安慰自己道。
夜晚到来,林间虫鸣都没官兵们的呼噜声大。
林家众人也都疲惫的相互依靠而眠。林牧习惯的独自呆在角落里,枕着块石头睡,为白天得到的消息在梦里委屈。
好像有什么在他脸上轻轻拂过,又调皮的捏了捏耳朵,点了点鼻尖。
蒙着脸的年团团蹲在石头旁,上上下下打量林牧,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这样多好,可比平日里板着脸更俊俏啦,年纪轻轻,干嘛硬是把脸上挤出几条老人纹路才肯罢休的样子。”
但因为太累,林牧醒都没醒,只是条件反射的挥了挥手,就又把自己缩成一团,睡的死沉。
年团团又心疼的摸了摸脸颊上发配的刺青,下定决心,不嫌弃的说,“没事,这样也是好看的,这刺青我会看习惯的。”
忽然想到怀里有平时哥哥硬塞给她,让她学别家闺秀那样擦用的什么珍珠美颜霜,连忙翻出来,打开小盒子,在林牧脸上好好擦摸了一番。
怕涂多了味道明显被发现,她只细细描涂在了刺青的位置上。
刺青已经结痂又掉过,愈合好了不怕感染。
“反正是我的未婚夫,摸一摸不算耍流氓。”年团团不安分的手又摸了摸林牧脸上其他地方。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又静静的坐着看了他一会,然后年团团才蹑手蹑脚的绕开躺地上睡得七扭八歪的守卫士兵,拉起自己藏在草丛里那几只打晕的野狼,悄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