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风又起》琉轩

45、第四十四章

　　计划继续向东前去妖族的三人并不知道，就在同一时刻，远在天都的肖邢睁大了眼睛望着大殿的穹顶，直挺挺地从那个沾满了他兄弟鲜血的御座上倒了下来。
　　天都毕竟不是云城，那些在天都存在了几百年的世家的地位，比他想象的更难以撼动。肖邢坚持不肯立后，这便是坚持不肯放权，跟那些盘踞在天都的世家们终于撕破了脸。跟在他身边多年的侍妾奉上了一杯断肠毒酒，把他送进了坟墓。
　　若是能再见她一面，那就好了。肖邢在最后一刻看到的是小荷公主和刘瑄重叠在一起的脸，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登基不满半年的肖邢猝死，帝都的世家大夫们迅速瓜分了大胤朝仅有的一点点权利，把一个和肖氏几乎没有血缘的婴儿送上了染血的御座。延续了四百余年的大胤帝国在实质上分崩离析，暮阴山以西的诸侯国纷纷开始行动起来，打着勤王护主的名号涌向那个曾经是大胤心脏的帝都，乱世之风从这里迅速地向整个北州扩散开来。
　　然而刘瑄不可能听到肖邢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那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一切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远得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三人在快出瑞安城门的时候被一个追风人打扮的女孩拦了下来。
　　"风先生，可赶上你们了。"女孩因为小跑喘着气，"天都风神祠传来的密信，指名要给先生的。"
　　女孩从腰上的小袋子里摸出一个竹管递给风吟，刘瑄好奇的伸头凑过去，竹筒只有两根手指粗细，一寸来长，外面被漆成了红色，漆上有蝇头小楷写着风吟的名字。风吟的脸色凝重起来，打开竹筒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细读。纸条上面是蝇头小子，刘瑄看不清楚，便坐了回去。
　　"我知道了。"风吟对女孩点点头，"天都出了大事，很快就能传到这边了，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先生一路顺风。"女孩对刘瑄和琉璃点点头，又向风吟一礼，离去了。
　　"出什么事了？"刘瑄问。
　　"肖邢死了。"风吟轻描淡写地说。
　　"死了？怎么死的？"刘瑄瞪大了眼睛。肖邢，那个讨厌的越王，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居然就死了？
　　"不知道。"风吟把纸条收起来，"若是想知道原因就必须去天都。不过肖邢已死，宗室中再没有像样的人能来担当大任，这对追风人来说算是好事一件。"
　　"但是诸侯们也就坐不住了吧？"刘瑄道。这样一来，本来就貌合神离的诸侯王们一定会纷纷脱离大胤朝的掌控，整个胤朝就会在实质上土崩瓦解。按照刘瑄看过的历史来理解，接下来就会是一段持续很长时间的乱世……想到这里刘瑄有些恍惚，头一次觉得眼前的世界愈加不真实了。
　　"瑄儿，瑄儿？"
　　"啊？"刘瑄回过神来，看见风吟翡翠一般的绿眸正望着自己，依然有些恍惚。
　　"刚才想什么呢？"风吟问。
　　"没想什么。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刘瑄收敛起心思，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姐姐就爱胡思乱想。"琉璃道。
　　风吟笑笑，宠溺地看了刘瑄一眼，驱车出城。
　　三人到了无烟境最近的镇子上买了必须的东西后卖了马车进入无烟境的地界。无烟境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山林，地形复杂，据说还瘴疠丛生，路自然很不好走。风吟只得到此地的简略地图，在这之前他也没有来过。
　　"姐姐，你在看什么？"走在最后面的琉璃问不停地打量周围的刘瑄。
　　"我想起来上一次我和朱妍一起去找传说之城的时候，也是在林子里过的。"刘瑄说。
　　"是九依山一带的森林吗？"琉璃问。
　　刘瑄点头："那片林子与这里感觉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听到两人说话的风吟问。
　　刘瑄想了想："那片林子感觉很有生气，但是并不让人觉得危险或者恐怖。但是这里不同，我总觉得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
　　"姐姐你不要吓唬人！"琉璃假装生气的说。
　　"我不是故意的。"刘瑄撇撇嘴。
　　"这里确实要危险很多。"风吟打量着四周，"不过若不是这么多屏障挡着，居住在这里的妖族很容易就会被人找到。"
　　"妖族为什么要躲起来？"刘瑄问。
　　风吟沉思了一下："也许是不想看到人族吧。"
　　"为什么？"刘瑄不解。
　　风吟看看琉璃，再看看刘瑄："若是所有人都知道琉璃是个精魅，你觉得后果会如何？"
　　"……"刘瑄明白了风吟的意思。其实去传说之城的时候刘瑄就知道人族一直在打翔族的注意，更不用说风吟身上发生的事。
　　"妖族的法术精湛繁多，还涉及到很多人族不敢涉猎的区域。人族的大部分术士流派其实都源于妖族。"风吟道，"不过这事没有人会承认的。"
　　"阁下说的一点不错。"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传进三人耳中。由于之前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三人都吓了一跳。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从前面的树丛中走出来。这男子的相貌算不上俊朗，看上去约有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一双眼瞳是极深的红色，蓄了一圈络腮胡，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服，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细藤编的箱子。那圈胡子和他接近两米的个头给人一种凶悍的感觉，相比之下刘瑄更喜欢风吟这样身形轻灵的男子。
　　"在下烈焰，是来往无烟境和平阳山的行商。"男子做了自我介绍，向三人抱拳一礼。
　　"在下风吟，追风人。"风吟道，回了礼，"这两位是我的同伴，刘瑄姑娘和琉璃姑娘。"
　　"琉瑄？琉璃？"烈焰打量着两个女孩，"两位姑娘可是姐妹？"
　　刘瑄和琉璃对视一眼，刘瑄轻笑着回答："嗯，算是吧。"
　　烈焰笑了起来："真是一对璧人啊。"说罢眼神暧昧地看了风吟一眼。
　　风吟无视了烈焰的目光，道："不知阁下做得是什么生意？"
　　"用我们常用的东西换些妖族的东西罢了。"烈焰的回答暧昧不清，"是追风人，应该也是去妖族吧？"
　　"正是。"风吟回答。
　　烈焰道："这一带还只是无烟境的外沿，我熟悉得很。三位都是找妖族的住地，不如一道去可好？"
　　刘瑄仔细的看了看烈焰。除却那一把络腮胡子，烈焰看上去并不像是坏人。风吟用眼神询问刘瑄和琉璃，刘瑄觉得有一个认识路的人比自己瞎找好，便同意了。毕竟在这种地方，有烈焰这样一个高大的男子在边上，心里会觉得安全许多。
　　路不好走，不是爬山就是涉水，不过空气倒还算干净，没有遇到瘴气一类的东西。刘瑄发现烈焰的性子和风吟很相似，两人都是很容易让人亲近的人。
　　晚上四人在一块干燥的空地上点了火，展开行李准备休息。风吟安顿好两个女孩，和烈焰坐到了篝火边上。
　　"在无烟境居住的妖族村落有十几个，互相都不怎么来往。"烈焰说，"人们都说无烟境是瘴疠之地，有进无出，全是狗屁。"
　　"烈兄对无烟境很熟悉。"风吟说。虽说追风人去过的地方很多，但是敢到无烟境这里来的人并没有多少，风吟也还是头一次深入到这里，"可是跟居住在这里的妖族有什么关系？"
　　"不错。"烈焰从腰后抽出随身带的烟袋，用火石点燃了后深深吸了一口，"我虽是人族，却也算是半个妖族。"
　　"哦？"风吟望着烈焰。
　　"我在妖族住过几年。"烈焰吐出一个烟圈，"无烟境边上有几个人族居住的村落，不过向来不向朝廷缴税，我祖籍便是最南边的那个洪家村。有时候妖族会和我们做点生意，因为有些东西他们妖族种不出来，这么一来也妖族和人族也就有了来往。我祖上一直都是和妖族来往的行商。不过出入无烟境毕竟不是易事，家父和家母便是在这无烟境丧命的。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既然如此危险，烈兄为何还要走这条路？"风吟问。
　　"妖族只认跟自己相熟的行商。"烈焰回答，"我打小就跟着家中的大人们走这条道，但是后来走无烟境的人越来越少了。村里的地受了土神诅咒，产不出粮食来，跟妖族的生意也就没法做了。我那时才十岁出头，跟着我叔叔最后一次进无烟境，不想叔叔误闯了妖族的圣地，一去不返，我就留在了妖族。"
　　"原来如此。"风吟道，"烈兄和妖族的渊源还真是不浅。"
　　"也不过如此而已。"烈焰笑笑，"我也是在夏国闯过几年的。这两年天下不怎么太平，我打算把这批货带到妖族卖了，就回家乡去。"
　　"烈兄做的是什么生意？"风吟问。
　　"铁器。"烈焰回答，"无烟境不产铁，所有铁器都得从外面运。"
　　"贩私铁？"风吟长眉微皱。
　　烈焰神秘的一笑："就算是私铁，只要交够了税金夏国是不会管的，唯一麻烦的是北修国盘查比较严。"
　　"烈兄胃口不小。"风吟笑道。
　　"哪里哪里，现在的追风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啊。不知风兄弟来这无烟境又是为何？"
　　"追风人喜欢四处走走罢了。"风吟道，"比不得烈兄为衣食奔波。"
　　"为衣食奔波倒是其次。"烈焰又吐了一个烟圈出来，"实际上我来妖族，还是为了另一样东西。"
　　"哦？是什么？"
　　"不死药。"烈焰回答。
　　风吟怔了怔："这世上上真有不死药么？"
　　"不知道。"烈焰回答，"都说妖族有调制不死药的秘方，否则妖族的寿命为何会那么长？不去看看是无法知道的。所以我还是得去妖族找找。"
　　风吟没有说话。
　　烈焰把烟杆里的烟灰倒在了地上，在一块石头上磕了磕烟杆："风老弟早些休息吧，明日就能见到妖族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四人就到了妖族居住的村落。刘瑄从烈焰那里了解到，他们现在到的这个地方算是妖族最前沿的小镇，和人族的接触比较频繁，烈焰便是要在这里把铁器卖出去，收了妖族的特产再拿到人族的地界去卖。烈焰向妖族介绍了风吟三人，没想到妖族的长老居然知道追风人，很热情的接待了三人。
　　妖族的房屋大都是靠着什么东西建造的，有的妖族直接住在从树洞里或是用石头垒成房子。刘瑄不得不惊讶了一番，因为她发现，有的妖族居住的树可以长到在传说之城见过的神木那么粗，高的看不见顶端。烈焰告诉刘瑄，这些树都是通过法术的效力才能长成这样，但那样的法术只有有权势的妖族才有。
　　妖族的外貌和人族相差不算太大，最大的区别在于肤色、发色和瞳色。刘瑄觉得在这里真的是大开眼界，以前在漫展COSPLAY上看到的肤色发色这里都有。妖族的体格普遍要比人族瘦小一些，但也仅仅是不到十公分的差距。刘瑄很高兴的发现，自己明显比很多妖族都要高。
　　"追风人已经有五十多年没有来过了。你们是为什么而来的？"接待几人的妖族的长老被人尊称为"先知婆婆"，年纪已经很大了，看上去像是皱在一起的核桃，头上的银发稀稀拉拉的，已经很老了，但是说话却还很清楚，耳朵也不背刘瑄想起来妖族的寿命要比人族长一倍，心中有些唏嘘。
　　"晚辈这次来是想请教婆婆两个问题。"风吟恭敬的道。
　　"说来听听。"先知婆婆说。
　　"是。这第一件事有些离奇……"风吟把刘瑄穿越的经过告诉了先知婆婆。在边上作陪的众妖族脸上都出现惊异之色，只有先知婆婆听完后面不改色，问了刘瑄几个问题，之后便不再作声。
　　刘瑄和琉璃对望了一下，刘瑄问："婆婆，可有让我回去的法子么？"
　　老太太看看一脸焦急的刘瑄，摇了摇头："老婆子没有让小姐回去的法子。在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也有人来过这里，却是从灵界来的，没过多久就疯了。灵界有无让小姐回去的法子老婆子不清楚，但是在这里，却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那婆婆可知如何去灵界？"刘瑄问。
　　先知婆婆摇摇头："去灵界？老婆子没有听说过。"
　　刘瑄失望的叹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多谢婆婆。"刘瑄虽然心中失望，但是礼数确实不能少的。
　　"没给你帮上忙，老婆子惭愧啊。"先知婆婆微微回了一礼，"这位小哥刚才说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晚辈有个朋友，魂魄被人强行分走了一片，虽然现在还活着，但是性命朝夕不保。晚辈想要请教婆婆，可有给我这位朋友补魂的法子？"
　　屋内几个年长一点的妖族人都窃窃私语起来。刘瑄有些紧张的打量着周围的人和先知婆婆。
　　先知婆婆想了想开口："残魂之人终生都要受尽魂魄缺失的折磨，并且性命不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若是用别的东西补魂延命，那么在他活着的时候是可以保命。但人总有一死，这魂魄若是不全，人死后就无法登上去往幽冥的渡船，也无法回到生界，只能留在冥河边上或是跳进河里魂飞魄散。如若可能，还是要想法子找自己的那片魂魄来补完的好。"
　　刘瑄震惊的望着老妇人。原来魂魄残缺竟是这般可怕的事，若是不把白夜的魂魄补全，那么他不仅在活着的时候会不断的受罪，就连死后也无法转生。刘瑄不由的想起白夜的笑容与他血红的十字瞳，心紧紧的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