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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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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多,伴着舒缓的音乐,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轻声交谈。
时洛翊很少在外面约会来访者,但如果这能让来访者们感到“安全”舒适,他也不会太局限于形式。
再则作为理亏的一方,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对于他的道歉,安小姐表示没关系。
她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安静,目光看着面前的热巧克力,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她说:“时医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时洛翊挑眉,清俊的脸上浮现一丝疑惑:“是什么时候?”
安澜弯起嘴角笑了一下,神色却显得疲累:“我以为你会努力回忆一下。”
时洛翊靠坐在椅子上,修长骨感的手指虚扶着面前的柠檬茶,不置可否。
他自认记忆力不差,如果前两次见面没想起来,那就是真的不记得了。
也或者她见过的人不是他,而是方洛然……
安澜看着面前年轻俊逸的男人,眼神幽幽的,说道:“……那会儿我们还在上高中,学校有个人工湖,我很喜欢在那里散心,你误会我要轻生……”
时洛翊微怔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当时隔着画板,头也不抬,说让我换个地方,你说要是我在这里出事儿会影响你以后采风,让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时洛翊:“……”
他的确有一阵子喜欢在学校的湖边画画,这个语气——实在是没办法推到方洛然身上。
时洛翊瓷白的手指犹如暖玉,他抚着杯子,神色镇定地道:“有这回事儿?”
这种事情就没必要承认了。
“你说人淹死的时候会很痛苦,水都是脏的,口鼻都吸入恶臭的泥沙,湖底都是死鱼烂虾,尸体腐烂后被鱼虾咬食,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就算运气好,发现得早,人死后括约肌失禁,身体的……”
“可以了——”时洛翊制止她,“我想起来了。”
让她说自己的事情总躲躲闪闪,这种事情倒是记得清楚,连口气都模仿起来。
时洛翊沉默了几秒,目光看着她,说道:“你找上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名而来,他却没那么有名,叙旧更没有必要。
早在第一次来访,他便有种感觉,对方是冲着他来的,即便她现在是真的需要心理疏导。
安澜避开他的目光,她垂下眼,憔悴的脸又苍白了几分,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她似乎只愿意聊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只要深入一点,她便开始抗拒。
其实时洛翊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直接,稍带有攻击性的提问就会让她缩回壳子里,只是她身上有太多让他感到矛盾的地方。
她低着头,一直转动手中的杯子,内心似乎不太平静。
见她如此,时洛翊只得收起情绪,看着她疲累的模样,问道:“你失眠多久了?”
“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要回来,我就很难入睡……”依旧简短的回答,仿佛话未说完,她便再次沉默下来。
时洛翊松开杯子,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哥哥做过什么,让你这么害怕……”他缓缓说道,“我也不清楚你是不是在一本书中,但我确定无论自己多大的年纪,都不会弄错一个人到底是在散步还是……想要轻生。”
安澜似乎僵硬了一瞬,微低着头,不解释也不反驳。
他已经习惯了女人时不时地沉默,缓了声音说道,“惶恐过度,忧思焦虑,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至少应开一些抗抑郁的药物……”看见她摇头,时洛翊便改口道,“我想见一见你的家人,父母兄弟姐妹都可以,哪怕是你信任的朋友。”
“抱歉……我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看心理医生的事情。”
安澜不是时洛翊见过最难沟通的来访者,抑郁患者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自闭倾向,只是几次咨询都不顺利,他的耐心几乎告罄,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不太喜欢处理抑郁类的来访者,但大多数人的心理问题都源于此。
“任何问题解决起来无非就是两个,逃避或是面对,而最快速有效的办法就是摆脱当前让你陷入困境的环境,如果你真的没有勇气面对,那就想办法远离他,至少要等你有能力应对的时候再说。”
安澜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流转的疲惫让她看起来越发荏弱:“逃不开的,我是重要配角。”
时洛翊:“……”
真是异乎寻常的信念感。
“你如此笃定,有什么事实佐证?”
“没有证据,我知道没人会信我……”她的声音很轻,略显干涩,听起来有些无助,“就是感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种无法对抗的宿命感,你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时洛翊。
时洛翊疑惑地挑眉,眼里闪动着与生俱来的清傲。
他需要什么感觉?
“你也是配角……”她羽扇似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淡淡地说,“我们都一样,都是小说中的配角,主角路上的绊脚石,无论怎么反抗,我们都会按照既定轨迹走向最终的命运……”
谁?
“我?”时洛翊没想到这个“小说”能关联到自己身上,心下觉得可笑,但仍旧配合地说道,“但我并不认识你的哥哥,在你们的故事中,我大概只能充当路人甲的角色,这个剧情是你新构思出——”
“你认识的……”她截断时洛翊的话,抬头看着他,认真地道,“你认识的——他叫林晰,你们很早就认识!”
时洛翊敛去笑意,温润明泽的眼眸只剩下一贯的淡然,静静地看着她。
他从没想过面前的女孩会是林晰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和方洛然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却没想过别人家里也有这样的情况。
“你和我一样,都是伤害过他的人,最终下场都会很凄惨。”安澜的声音很低,无起无伏的语调,听在耳中更像是一种预言,或者说是诅咒。
时洛翊此刻的感觉很奇妙,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做心理咨询明明是听别人的故事,结果自己安上了一个反派角色,还莫名地让人下了一个不太友好的“断语”。
时洛翊的态度彻底疏淡下来,“你是想拉个同盟?”他看着安澜,“但我并不想和你的哥哥——也就是那位主角有什么交集,这个反派我恐难胜任。”
安澜摇头:“你们命运交缠,无论怎么反抗,都躲不开,很快,用不了太久你们就会再有交集。”
时洛翊笑了一下,刚欲开口,便看到对面二楼的玄关走下来几个人。
“你恨他,他也恨你——”安澜的声音还在继续,“命运的齿轮不会因为你的躲闪就停止转动,你只能被动地迎战,直至胜利……或者死亡——”
“好了!”时洛翊打断她,他轻吸了口气,冷冷地看着她,“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什么?”安澜的表情茫然了一瞬,似乎从刚才的状态惊醒。
接着她顺着时洛翊的目光回身看过去,只一眼她便如受惊的兔子,立时收回目光,身体也顺势挪移到内侧,遮挡完全掩住身体,唯恐被人看见。
“不是……我不知道,”她解释道,“晓慧姐说他们要去吃饭,我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他们。”
“你说的晓慧姐是那位蓝裙的女人?”时洛翊看着对面唯一的一位女士。
安澜双手不安地抓着杯子,说道:“……她是我表姐,我哥的红颜知己……之一。”
“红颜知己?”
还之一……
安澜轻轻点头:“晓慧姐是我母亲这边的亲戚,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安澜和林晰两人同父异母,那么这对名义上的表兄妹确实是没什么血缘关系。
时洛翊目光一直看着对面,慢慢说道:“你们关系不好?”
安澜有些惊讶地抬眼,但马上复又垂下眼,轻声道:“她很喜欢哥哥,算是青梅竹马,她一直觉得是因为我和我的母亲,哥哥才不肯回国的——”
时洛翊了然地点头,倒也解释得通,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获取好感,最快速的办法自然是“欺负”他讨厌的人,划清界限。
能让亲表姐臂肘往外支,林晰的魅力不可谓不大。
他目光看着对面,突然淡笑着道:“那你可要准备好了。”
“什么?”安澜怔然了一下。
话音一落,一道女声在安澜的身后响起——
“安澜?”
女人一身蓝色的修身长裙,肩膀纤细,华贵的钻石吊坠在若隐若现的锁骨摇曳,手中拿着一个亮片手包,从发型首饰到服饰都很精致,优雅的气质风情自生。
这么一个大美人地站在对面,很有冲击感。
“真的是你啊,不是说没空吗?原来是出来约会了啊。”她的目光在时洛翊身上扫过,愣怔了一下。
时洛翊淡淡地朝她笑了一下,对方眉头微微蹙起,马上又移开目光。
“你怎么会在这儿?”安澜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当然是谈事情,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吗?做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家里出了事儿,还有闲心出来约男人。”女人毫不客气地嘲讽。
安澜的脸色青白:“不是……”
“我看你是一点记性不长,上次被鸭子骗,惹了那么大的一个笑话还不够,这又是哪里找来的软饭男,你倒是会选,专挑好看的。”
时洛翊愣了一下,牵了牵嘴角。
如果说一个人对自己的外貌无法客观评价,但他知道方洛然长什么模样,会让林晰那个校园男神无视性别一见钟情,时洛翊当然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但就这么被明晃晃地按上“鸭子”倒也是第一次。
以前……最多也不过是被传“包养 ”。
……或许他真的有“软饭男”这种独特气质?
安澜神色略显窘迫地解释:“不是,晓慧姐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真是不嫌丢人……”
“这位小姐,是不是有些教养缺失?”时洛翊目光淡淡扫向对面的女人,微笑道,“这么打扰别人约会很不礼貌。”
“我不礼貌?”女人没好气地看着我,随即抱着胸,冷呵一声,“别装了,我还不知道她,这么一个长相平平的木头,难道你想说你不图她的钱,你敢说你们的关系不涉及金钱?”
“不劳费心,我和安小姐的关系没必要和你解释,大概只有惯常使用金钱交易的人,才会觉得别人关系也不正常——”时洛翊见她一副气怒又要反驳的模样,淡笑着说道,“你的同伴好像走了,你确定要留在这里和我们吵架?”
他倒是不介意和女人吵架,但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人吵,输赢他都是被谴责鄙夷的那一个。
对方愣了一下,连忙回身看过去,只见林晰和两位男士已经踱步朝着门口离开。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说什么,瞪视了他们一眼,扭过脸,便踩着高跟鞋小跑过去。
“时老师,抱歉,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安澜目光盯着门口的方向,神色有些恍惚,“他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蓝裙女人此刻不知在和林晰说着什么,目光频频朝着这里看过来,林晰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波澜不兴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情绪,一身银灰色西装更显冷淡气质。
在他要看过来的时候,时洛翊收回目光,可有可无地笑了一下:“你很在意被他看到?”
“你不怕吗?”
时洛翊用吸管搅动着面前始终都未动过的柠檬水,忍不住笑道:“怕什么?我又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反倒是你信誓旦旦地说他恨我,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招人厌的事?”
安澜有些语塞,但这次她没有继续沉默,反是有些犹豫地开口:“……晓慧姐刚才应该是误会了,你放心,等……我会解释清楚的。”
倒是会转移话题。
“你打算怎么解释,你不是不想家人知道你做心理咨询吗?”时洛翊笑看着她,“我不认识他们,无所谓误会,我只关心这个咨询是否有必要进行下去。”
安澜重新低下头:“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我们都是书中的配角,下场都不会太好,只能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
“所以呢?”时洛翊盯着她,“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安澜脸上有些迷茫,她低声道,“我也是因为没办法,才会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阻止悲剧,我原本以为是我自己发神经,他不会再回来,可是公司出事儿了,死了人,我阻止不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
“抱歉,我对成为别人故事里的配角不感兴趣,”时洛翊打断她,说道,“我希望你能够真的弄清楚自己的目的,想要治疗去精神科,想要求助打110,我能力所限,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说完他抓起外套,最后道:“之前的咨询费我都会让助理全部退返给你,去换一个有耐心的咨询师,会聆听,认可你的情绪,我不适合你。”
与其说时洛翊对她失了耐心,不若说他不想再与林晰有什么交集,这个名字正在扰乱他的生活。
有些失控的东西在他身体内流动,气血上涌,不受控制地想要破体而出。
他厌恶任何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时洛翊快步穿行在停车场内,手中拿着钥匙,银灰色的迈巴赫轻闪了两下,当他正要打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感觉到身后那道锐利的视线。
时洛翊回过头,身后不远处,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正靠倚在高大的石柱上,一条长腿微微弯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让禁欲优雅的人多了几分捉摸不定的气质。
“车不错。”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