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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情蛊 ...

  •   Part 1 路见不平拔牙相助

      烟花三月,花红柳绿。午后斜阳下,言欣一身轻便女装地走在玉羲山小径上。古人云:江湖儿女不必拘泥于小节。是以言欣发现自己在山里迷路后,依旧优哉游哉得瞎转悠。她爹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不,走着走着,言欣便见清澈见底的小溪旁坐着位玄衣男子。黑发如墨,体不胜衣,因他正埋头把玩着手上的一株紫色小花,言欣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得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台,敢问七情阁怎么走?”

      男子闻声微微抬头,只这一瞬,言欣便僵立原地,呆若木鸡了——

      好、好漂亮的人!唔,虽然用“漂亮”这样的词汇形容一个男人不大靠谱,但眼前这男子确有一张过分精致的脸庞。五官说不出如何好看,但他的鼻子眉毛眼睛凑到一块就是如此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则浅。

      男子并不言语,凝眉打量番言欣,又不耐烦地低下头去。

      言欣摇头叹息:“可惜可惜,长这么标致居然是个哑巴。”

      男子听了这话再次抬头,狭长的眸子眯成条线,似笑非笑,终开口道:“你问路前,不会先长双眼睛看看么?”

      话毕,言欣顺着玄衣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十来个黑衣人打扮的男子正手握利剑地指向这边。呃~这是什么情况?劫财还是劫色?

      为首的黑衣人道:“小姑娘莫管闲事,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离去。”

      莫非是寻仇?言欣瞪大眼睛地看着这群人,脑子还在“劫财”和“劫色”两个选项之间兜转不停,那黑衣人又道:“也请慕公子不要再抵抗,随我们回飞岳谷。”

      抵抗——回神马神马谷——强行掳人!原来当真是劫色!一时间言欣被自己的推测骇到,不等黑衣人再开口已惊叫出声:“你们是要抓这位公子回去做压寨夫人?!”

      此话一出,气氛遽然结霜,众人只听阴风呼呼刮过,好不冷场。到底还是为首的黑衣人稳重,定了定神道:“小姑娘你……”

      “哦,错了错了,”言欣打断对方的话,恍然大悟状地拍脑袋道:“是压寨夫君才对!”

      这次,连为首的黑衣人也吐血身亡了。一直坐在旁边的玄衣男子闻言亦有些烦躁地看向言欣,蹙眉还来不及起身,对方的手已重重拍上他的肩,道:“公子莫怕,我断不会让这群贼子劫了你的色。所谓路见不平拔牙相助,我一定会救你脱离苦海的!”

      黑衣人首领跪地上一面吐血一面头磕地:苍天啊,谁劫色了啊~妹子你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了吗?!

      “拔牙相助?”这头玄衣男子挑眉,亦颇为诧异。

      言欣嘿笑一声拔出腰间的剑道:“因为我的剑是虎牙做的。”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扑向了黑衣人,黑衣首领还未回过神来,剑光已直逼喉口……

      三下五除二地打跑黑衣人后,言欣这才想起应该安慰安慰受害者。毕竟,一个男人被一群男人看上,还要将其强行掳走不是什么开心事。谁料甫一回头,却见“受害者”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的虎牙剑眼睛一瞬不瞬,脸上竟没半点惊惶之情。

      他负手冷冷道:“你叫什么?”

      嗯~虽然这人面瘫了点,但还知道问恩人的名字,看来是比较害羞。

      “不用谢我啦,我也只是顺手而已。”言欣摆手,“我爹教过我,做好事要不留名才乃真大侠也。你若真要想知道我的名字,就叫我‘无名女侠’好了,我……”

      “够了!”玄衣男子打断言欣的话痨,微眯眼眸面目狡黠,没有半点感恩的意思,一字一句又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言欣愣了愣,最后还是乖乖答曰:“言欣,言语的言,欣喜的欣。”

      听了这话,那头已化身修罗的男子忽而又转了脸面,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碧剑山庄的言欣?”

      言欣歪头,咦道:“你认识我?”

      男子负手微扬了扬嘴角,答非所问道:“你不是在找七情阁吗?正好我也要去那里,跟我走吧。”

      Part 2 七情蛊

      男子自称姓慕名然,言欣便自作主张地唤他为“慕兄”。

      两人且行且歇,小半个时辰已行至半山腰。午后的阳光也悄悄躲了起来,山中薄雾环绕,树叶花瓣上都盈满了寒雾形成的露珠。言欣一面用手抱臂一面低声抱怨:“想不到山上这么冷。”早知道她就该多带两件衣服来了。

      “这还不过在半山腰,那七情阁可在山顶,比这更冷上三分。”慕然用脚撇开脚下的石子,斜眼道,“说起来,你寻七情阁作甚?”

      言欣闻言默了默,又走了几步才小声问:“那慕兄去那里干什么?”

      “呵,我嘛……”慕然踌躇番,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子道,“去学医。”

      言欣哦了声,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这一带的人皆知,玉羲山上有个七情阁,阁主医术超群,犹如华佗再世,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这里好似都成了小儿科。可此人性情乖戾,阴晴不定。不为任何东西所打动,见死不救亦是常事。若想要求他医治,便只能求神拜佛保佑阁主大人今天心情好了。纵然如此,来七情阁前求医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偶有那么一两个前来求学医的也不奇怪。

      只是这阁主乖张如此,想来入他门下也不是件易事。

      言欣望天想了想,贼兮兮地将慕然拉到身边,悄声道:“慕兄,你既然来求医,大抵也知晓不少七情阁阁主的事情,那个……那个七情蛊是真的吗?”

      慕然闻言眉毛略微挑了挑,意味深长地凝住言欣。

      关于七情阁的传言,除了阁主如何脾气暴躁、如何行为诡异之外,还有一传说即是:七情阁中炼制着一种特殊的丹药,名七情蛊。只要用此丹药混合着血水让人服下,那服药之人从此便会对血水主人死心塌地,至死不渝。传言当今俪妃能宠冠六宫,便是偷偷喂圣上吃了七情蛊。

      慕然抱胸问:“你想要七情蛊?”言欣语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错开慕然的视线正想转个话题,便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道:“大师姐!”

      言欣背脊微僵,甫一回头便见洛远和鸢灵手牵手地朝自己走来。刹那间,言欣只觉排山倒海,冷风呼呼地往背后灌,想要逃跑偏脚却死死地钉在原地,不争气地动弹不得。

      “师姐?”慕然玩味地盯着言欣,让她越发觉得窘迫。

      这头鸢灵却已三步并两步地奔到言欣面前,只是手依旧不放地牵着洛远,眼眸晶亮道:“师姐你怎么会在这?我们看见你的信还以为你先回碧剑山庄去了。”

      言欣含糊地嗯了声,这才用目光死死地“咬”住师弟师妹依旧紧握的双手,故意板起小脸道:“你们呢?又怎么会在这?来赏雪吗?”

      小师弟洛远闻言微顿了顿,迷茫地抬起脸,喃喃道:“师姐,我……”

      言欣见洛远欲言又止的模样,终发现异端,下意识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再晃了晃,确定那双曾经明亮清澈的眸子没有丝毫光彩后,终于颤声道:“洛远,你的眼睛……”

      洛远笑得戚戚然,“嗯,我和灵儿与师姐分别后,遭歹人暗算,眼睛看不见了。”

      鸢灵听了这话泪光微闪,擦拭眼角后道:“我们听说这山上有位高人,所以想来求求他,看能否医治好师兄的眼睛。师姐你呢?”

      “我……”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言欣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正踌躇无措,身边便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

      “她呀,来求七情蛊的。”

      夜凉如水。

      言欣在庭院里一面晾着才洗的头发一面哀声叹气。遇到洛远和鸢灵后,他们一块寻到了七情阁。虽没被立马赶出去,但看门小童也只是把他们带到了西院,暂时安顿下来,称待阁主心情好了自会来见。

      待心情好了……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心情才好呢?

      言欣微微烦躁地将头发甩到脑后,一是担心洛远的眼睛,二是懊恼鸢灵未能照顾好洛远。不过,说不定洛远就是为了保护鸢灵才失明的也未可知,倒是自己一直孤孤单单,傻里傻气。

      念及此,言欣默默叹了口气,却听身后忽然传来笑声道:“你求七情蛊,就是为了那个洛远吧?”

      言欣回头,只见慕然一袭白衣地站在盈满月色的池塘边,束发戴簪,水袖生香,他本就长得俊俏,这么款款从溶溶月色中行来,犹如神祇。言欣一时看得发呆,却听他走到自己面前,又道:“半夜三更,一个人坐在这,莫不是害了单相思?”

      言欣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不懂。我和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有什么好说不清的,我自有眼睛,会看的。我分明看出,你喜欢洛远,只可惜,他口口声声,唤的都是他的小师妹。”

      言欣闻言一怔,默了默忽又歇下气来。是极,别说洛远现在失明,就是没失明时,眼中也从未有过她。说来……话长……

      言欣和洛远、鸢灵算是一处长大的。洛远和鸢灵上碧剑山庄习武时,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言欣刚巧比洛远大了半岁,加上又是庄主之女,名正言顺地做了两人的师姐。从小言欣就欢喜安静清秀的洛远,偏偏洛远有什么都只想着柔柔弱弱的小师妹。以前言欣还不觉得,自这次三人下山办事,她才赫然惊觉洛远和鸢灵早暗成眷属。

      那日到底是怎么不小心进了洛远的房间,见到他二人相拥后又是如何震惊愤怒的,言欣已快要记不清了。她只记得翌日自己便留了书,言明要先行一步,便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

      原本以为洛远会追来,可左等右等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反倒是听市井妇人聊天,讲到七情阁、七情蛊,冲动之下便干脆来了玉羲山。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冤家路窄遇到洛远和鸢灵……

      说罢前尘往事,言欣淡淡又吁了口气,这才道:“我虽然懊恼他们背着我好,可是现在这样……我也不想求什么七情蛊了,若真能见到阁主,但求他医治好我师弟。”

      慕然莞尔,“七情蛊本就是百姓以讹传讹的物事。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怕阁主医好了小师弟的眼睛,他跟着你家小师妹跑了么?”

      言欣张口欲言,思忖一番终摇头道:“不,本来……本来也就是我痴心妄想,就算没有鸢灵,小师弟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

      这头慕然听了这话,摸了摸下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让阁主见你。”

      “真的?”

      慕然颔首,笑得牲畜无害“你明天只管去便是。”

      Part 3 原来是你

      翌日,言欣按照慕然的吩咐,一大早就赶往七情阁大厅前。一路果然并无人阻拦,进了厅堂,就见熙熙攘攘两三个人或坐或站,都是等候接待阁主的人。

      言欣眼尖,一下便认出昨天交手的黑衣人首领也在里边,咦了声,道:“贼大叔,你劫色都劫到这里来了?还当真色心不改啊!”

      言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到厅堂每个角落,求医者们都纷纷朝这边行注目礼。那黑衣人涨红着脸咳嗽声,这才将言欣拉到一边道:“我叫田玉海,乃飞岳谷左护法,不是什么贼大叔!还有什么劫色,我们是来求医的!”

      言欣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田玉海,恍然大悟:“求医顺便抢个压寨夫君。”

      田玉海嘴角抽搐,面皮抖动,就差当场捶胸口了,这小姑娘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啊?念及此,他气运丹田,干脆一鼓作气道:“我们没劫过谁的色,昨天那事也纯属无奈。谷主中毒,生死未卜,若我们再请不回慕公子谷主只怕凶多吉少。”

      言欣皱眉毛,奇道:“你就算要求医也求七情阁阁主啊,找慕然算怎么回事?他还没拜师呢。”

      话音刚落,里堂一小童便踏步而出,掸了掸衣袖后唱喏道:“阁主有请飞岳谷左护法和言姑娘——”

      拐过壁照,穿过亭廊就到了阁主栖息之地,一进屋便闻到股浓郁的药味。好在这药味夹着股淡淡的芳香,不算特别难闻。不知怎么的,言欣就忽觉这气味很熟悉,正琢磨着人已拐到堂前。檀木桌上,一玄衣男子正怡然自乐地喝着茶,烟雾袅袅中,眉眼如画,俊美逼人。

      言欣心咯噔一声响,好似瞬间就没了跳动。这边慕然却自在地将一个小瓶抛入田玉海手中,道:“回去用温水化开,加入蜂蜜、紫草一块儿抹伤口上,半个月内可痊愈。”

      田玉海好似捡了什么宝贝地眼眸闪亮,将玉瓶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正欲道谢便听慕然弯起眉眼,奸笑道:“不过嘛……就是这十日内伤口奇痒。”

      田玉海闻言脸色大变,欲言又止番终于还是走了。霎时屋里只剩下慕然和言欣两人,气氛微微尴尬。

      言欣傻站一会儿,终道:“刚才,呃~那是贼大叔想要的解药吧?他怎么拿到药脸色还那么难看啊?呵呵。”

      慕然呷了口茶,微阖眼道:“谁人不知七情阁阁主行事乖张,医人救人全凭心情好坏。他飞岳谷的人缠了我整整大半个月,甚至还要强行掳人,让他们谷主康复之前再受些小小苦楚不为过吧?”

      言欣恍然大悟,顿了顿,又顿了顿才终叫出声:“你、你你你就是七情阁阁主?这么说,我小师弟不是有救了吗?”

      果然她爹说得没错,什么是江湖?江湖便是你料不到、想不透、猜不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善报不就来了吗?昨天她救慕然一命,昨晚他们又一番推心置腹,她求他救自己小师弟一命他一定不会拒绝吧?

      慕然“嗯”了声,笑得阴恻恻道:“我拒绝。”

      此话如一泼冷水浇下来,淋得言欣狼狈不堪。

      “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心情很不好。”淡淡说完这句话,慕然遽然笑开了,他启齿,一字一句道,“言欣,你就不觉得这药味很熟悉吗?”

      经这么一提醒,言欣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锅。那些有关的、没关的记忆统统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怪不得慕然第一次听到她名字时就知她来自碧剑山庄,怪不得他会一直盯着她手上的虎牙剑看,怪不得——

      她张大嘴巴,凝视着慕然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原来……原来……

      “原来是你。”

      这事儿的由头还得从十年前说起。

      十年前,六岁大的言欣忽然病倒,浑身发烫,浑浑噩噩。起初家里人只当是遭了风寒,谁料吃了大夫的药,病情反而加重,整日的胡言乱语,高烧不退。大夫是换了一打又一打,药渣也堆成小山,偏病依旧不见好转。眼见独女消瘦下去,搞不好哪天就要香消玉殒,言庄主放出狠话道:谁若能救活小女,便将女儿和山庄一并送他。

      时值英鹤道长寿辰,众人在宴席上如此说道一番,新月谷未清愁的儿子未子祈闻言忽就唤侍从找来纸笔,一挥而就,道此方能救那碧剑山庄庄主女儿一命。众人见状皆啼笑不已,且不论这未家并非医药世家,光说这未子祈不过一十岁的黄口小儿,若真拿这方子去治人,岂还了得?在座有好奇的拿过那方子看了看,不禁连连摇头道:“我替言家小姐把过脉,其四肢发烫,舌苔黄腻,颧红升火,分明是虚火之症,你不为其下火便罢,何以还故开些旺火之物。此方一窍不通,一窍不通。”

      彼时未子祈听了这话,只淡淡勾了勾唇,朗声道:“下火的方子你们开了无数,言家小姐不见好转反倒加重,这不是体寒之症是什么?”

      话毕,又幽幽眺望窗外,道:“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一种花,名雪山馨,状如莲花,洁白无瑕。因它生长在极东冰雪之地,触手又冰凉如雪,凡人便自作聪明地以为它有清热下火之效,食之却适得其反。实然雪山馨生于冰寒之地,但正是因其体内之火,它才能存活于冰雪之地。想来,这言家小姐也与这雪山馨一般,貌似体热发火,实则却有体寒之症。”

      这一席话,在座闻所未闻,只当黄口小儿酒后撒疯,胡言乱语罢了。可也不知怎么的,这话便传到了碧剑山庄。眼见女儿就只剩下一口气,言庄主一咬牙,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地用那方子抓了药,熬成汤水后喂女儿服下。

      也不知是天见犹怜,还是真让未子祈瞎猫撞到了死耗子,言欣竟真的一天天好转过来。待言欣彻底痊愈那日,言庄主即大摆筵席,明里称为谢宴,暗地里却是订婚宴——其要兑现承诺,将女儿许配给未家。

      谁料未子祈收到请帖,却老气横秋地写了封书信,言明救人不为娶妻,更对碧剑山庄没有兴趣,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就此作罢。言庄主看了这封信,对这未家小子越发欢喜,两家便从此时开始渐渐往来。言欣虽从未和未子祈见过面,可两家年年佳节都会互赠礼物,俨然一副亲家模样。而她手上这把虎齿剑便是今年未家送给她的十六岁贺礼。

      慕然拨弄了番言欣腰上的虎齿剑,摇头道:“这虎牙光滑细腻,色泽温润,原是上等的摆设,却被你磨成剑了,可惜可惜。”

      言欣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以为你一直在未家——”纵然猜到了这深不可测的少年可能是七情阁阁主,可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他会是未子祈啊!

      “我若一直在本家怎么看得到这样的好戏?”

      言欣自觉不好,偏还是忍不住问:“那我师弟的眼睛……”

      未子祈闻言眉毛挑得更高了,负手皮笑肉不笑道:“你还妄想我给奸夫看病?”

      Part 4 试药

      “未子祈,你今天愿意医也得医,不愿意医还得医!”七情阁阁主房内,传来言欣的号叫声。

      已经三日了。他们上山已整整三日,这三日间,慕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未子祈,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替洛远医治眼睛。言欣唯恐再这么拖下去,洛远的病情会再次加重,只有每天都来死磨硬缠。

      撤下凶巴巴的模样,言欣低声下气哀求又道:“就给他看看,看一下下好不好?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连飞岳谷谷主那样的大魔头都肯救,为什么就不肯救救我师弟?”

      慕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顺手又翻了页医术,懒懒道:“是奸夫,不是师弟。”

      “未!子!祈!”

      眼见言欣就要发火,慕然倒是不慌不忙,凉凉抬头,笑嗔:“做什么?这是恼羞成怒要打我么?”

      言欣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叹了口凉气,彻底败下阵来。思忖番,言欣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样东西来,缓缓递到未子祈跟前。

      慕然瞥了眼那物什,不禁怔住,抬眼默默凝视言欣:小妮子有一双漂亮的大杏眼,此刻它们正水汪汪地扑闪着,如小扇般的睫毛忽上忽下,显示着其主人的不安。

      言欣眨了眨眼,三分忸怩三分无辜道:“上次未伯伯来,说你一直在寻这本古医书,凑巧这次出来办事,让我找着了。原本,是想等着中秋节时再托人带给你的……”

      声音渐渐低下去,气氛微微尴尬,一时间言欣亦不知该如何应对。虽之前从未和未子祈谋面,但因两家素有往来,长辈们又总在旁怂恿着,两人偶尔也会通通书信,逢年过节互赠礼物也是有的。可这么面对面地把东西给他,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不知觉间,言欣已面颊绯红,实在受不了对方强烈的注视,干脆挠头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果真转身出门,可左脚刚跨出门便听身后慕然幽幽道:“救你师弟也不是不可以……”

      “当真?”言欣星眸陡亮地回头,只见慕然笑得如只狐狸,“当真。”

      没由来地,言欣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向来都是准的。

      自那日起,慕然果然开始为洛远医治眼睛,却……苦了言欣。

      “言欣,磨墨。”

      “言欣,泡杯茶来。”

      “言欣,这茶这么烫,是要烫死我么?”

      “言欣,这茶怎么是凉的?”

      “言欣,让你晒得药晒好没?”

      ……

      不出半月,七情阁上上下下,就连前来求医的人都知道阁主有个丫鬟叫言欣了。慕然的书童小包子见状,亦酸溜溜对旁人道,“我看过不了多久,公子便要把我们都扫地出门了。只留一个小言子便是了。”

      端茶送水,伺候赔笑,甚至被人揶揄这些都是小事,最惨的还是——

      面对眼前那碗乌漆麻黑的汤药,言欣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这是……”

      慕然懒洋洋抬眸,只道一字:“喝!”话毕,言欣顿悟:“你让我喝?这、这是什么东西?你想拿我试药?!”那他把自己当什么?关在笼子里的小白兔吗?

      慕然咧嘴,狭长的眸子弯起来怎么看怎么都像只奸诈的老狐狸,“那你到底喝不喝?若不喝的话,奸夫的眼睛……”

      “我喝!我喝还不行吗?”不待慕然威胁完,言欣便端起药碗闭眼死命地往下灌。这药可真苦啊,苦中带涩,涩中微微又有些泛酸,不知是不是错觉,言欣忽地就想起,几年前的那剂药好似也是这个味道……

      此事道来,当真是,一言难尽。

      原道当年,未子祈虽言明不要言欣以身相许,却总时不时派人送来一些药材,称言欣体寒非一日能愈,须得慢慢调养滋补。言家对这位“未神医”自然是言听计从,言欣便一直服用着他开的方子。

      谁料前年中秋,却忽地出了变故。

      只道中秋佳节,一群世家子弟与未子祈对饮,醉醺醺间,众小子便笑话起未子祈的别扭来。有人道:“你既不愿娶她,何以如此上心,月月年年地给她开方子调理身体?”

      未子祈闻言淡淡莞尔,一口饮尽杯中酒道:“你怎么知道我开的方子是解药还是毒药?若我爹再逼着我上门提亲,兴许我明日就把她毒死也未可知。”

      虽是酒后笑话,言欣听后却当了真。以她超凡的理解能力,她得出以下两个结论:其一,原来未子祈讨厌自己已到了想要毒死自己的地步;其二,这毒药还是慢性的,说不定自己这几年吃的便是了。

      由此,纵使旁人千说百劝,言欣打死也不肯再碰未子祈寄来的药了。可今日他让自己喝的那药,分明便是之前喝过的……毒药!哎,看来未子祈时至今日,还没有放弃毒死自己的想法。

      Part 5 你不懂

      胡思乱想下,言欣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起身,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洛远房前。

      这些时日,因着要方便未大少爷折磨,言欣鲜少来探望洛远,只知道小师弟的眼睛已日益好转,听闻已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线。只是不知,如果真有一天他再睁开眼来,还记不记得她这个师姐的模样。

      月明星稀,洛远的房里还亮着灯,言欣正欲敲门,便听里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声音又柔又轻,是洛远。他道:“灵儿,我如此落魄你亦陪在我身边,我发誓这辈子定不负你。待我医好眼疾便回山庄求师父指婚。”

      如此柔情蜜意,如此情意绵绵,这样的话,竟是出自那个整天板着冰山脸的小师弟?

      言欣怔了怔,只觉五雷轰顶,霎时间所有的辛酸、委屈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咬了咬牙,终朝着庭院跑去,谁知刚过玄关便见前边闪过一个黑影。黑影笑吟吟地理了理头发,问:“又去看奸夫?”

      “你让开!”

      听言欣声音不对,慕然才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瞅了眼对方,皱眉道:“怎么哭了?”

      闻言言欣才觉脸上冰冰的,正欲抬手去擦,慕然的手已轻轻地覆了上来。他眉头紧锁,好似言欣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般,他替她小心翼翼地拭着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轻浮模样。

      夜色朦胧,他的声音却更加朦胧,言欣听他好似轻轻叹了口气,道:“何苦……他当真就那么好?”

      淡淡一句话,却好似勾出了言欣所有的泪水,她想要制止,泪水却全然不听话地簌簌而下。心里卡着千万句话想要和对方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言欣只能一味地摇头,道:“你不懂。”

      慕然原本还抚在言欣手上的手指突然顿了顿,骤然冷下脸来,阴□□:“对,我又怎会懂?这种即使别人看都不愿看你一眼,你却还要巴巴贴上去的感情,呵呵……”话毕,不待言欣反应,慕然便已拂袖而去。

      翌日一大早,言欣就在七情阁门前徘徊不定。

      其实昨天半夜她就后悔了,想来给慕然道歉,偏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了他。分明,昨晚是他奚落自己来着,奇怪的是,到最后反而他自己生起气来。

      言欣在门前等了良久,才见小包子从里面出来,紧忙上前还来不及开口,小包子已横眼冷道:“公子不在,别问了。”

      言欣咦道:“这么一大早就不在?能去哪?”

      小包子鼻孔朝天道:“我还骗你不成,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

      言欣傻眼,“因为我?”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小包子跺了跺脚,丢下一句“你等着”便又进了里屋,稍时再出来,其怀里已多了一大堆信笺。小包子将信笺一股脑地全扔给言欣,言欣眨了眨眼,顺手抽出一封定眼乍看,登时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信封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子七哥哥亲启。

      是……自己小时的笔迹。展开信笺,只见里边蚂蚁爬般的字扭曲成一团,写道:子七哥哥,我最近掉了门牙,你开的方子又酸又苦……

      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还有偷懒故意写的错别字,果真是自己的风格。她隐隐记得,当日这封信寄出后,未子祈没过多久便稍人给她送了些东北特有的黑芝麻糖来。这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封信他竟还留着?

      似乎想到什么,言欣一封封地翻看着手里的信,从六岁至今,竟一封不落,有些因年代久远信纸早已变得微微泛黄,可因主人一直细心保存着,竟连个皱褶都找不到。

      “这是……”

      “蠢材啊蠢材,”小包子一边抱胸一边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家公子喜欢你?若不喜欢,谁会花那么多年时间,一直悉心替你调养身子,谁又会跋山涉水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山上来,建什么七情阁。你知道为什么公子要到这来吗?因为他听闻玉羲山是雪山馨的生长地,为了拿这药根治你体内的寒气,他就在这耗了整整四年。哼,你倒好,不记我家公子的情就算了,还背着他找奸夫,找了奸夫也就算了,还要带到他面前来让他医治。你的良心,当真被狗吃了吗?”

      言欣听得怔怔,因这事来得太过突然,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默了默,她才喃喃道:“喜欢我?怎么可能……他若喜欢,为什么还要拿毒药给我吃……”

      小包子扶额,“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这是他在害羞,忸怩,你懂不懂?哎,可怜我家公子,本不过是随手救下你,谁料最后却在往来书信中渐渐沉沦,只盼着你能早日懂他心思,好上门提亲……”

      言欣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都没发出。想了想,转身冲了出去。

      Part 6 尾声

      烟花三月,花红柳绿。午后斜阳下,言欣着急地一路狂奔,终在小溪旁见到了一袭玄衣的慕然。不,或者该叫他未子祈。

      见言欣气喘吁吁奔来,未子祈并不理会,只一味地看着手中的紫色小花,过了许久才幽幽道:“我在玉羲山待了四年就是为了寻雪山馨,谁料到头来没寻到雪山馨,却无心插柳寻到这无名的紫色花儿,药效倒也奇得很。”

      言欣喃喃道:“未子祈……”自己何尝不是一直在寻找心中的雪山馨,偏到最后才知或许适合自己的是这紫色小花。

      “你想说什么?”

      言欣咬了咬牙,终将想了一路的话吐出口:“我、我想一直给你当试药的小白兔!”话毕,未子祈抬首,奇怪地打量言欣,忽然又笑道:“那喂你混了我血水的七情蛊,你吃么?”

      “不吃,”言欣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又扶住自己胸口脸红道,“你这不是已经下了十年的蛊了吗?还显我中毒不够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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