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债兮你要还》墙来了

1、上

　　风萧萧兮易水寒，天命剑子兮下尘凡；
　　仙迹一去兮不复返，欠了债兮你要还。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三层。
　　世人皆闻白玉京是仙家所在，却不知在尘寰之处也有个白玉京，此白玉京并非在仙境，但也是处豁然之所，只见其内云雾飘渺、仙气满溢，实在不逊色于所谓仙境。
　　此刻，玉台金阶之上一僧者一道人正在品茶。
　　道者便是此处的主人剑子仙迹。
　　剑子仙迹虽然算不得正式的仙人，其道法修为却颇高，在以妖孽入道的众妖之中也称得上是第一。更兼与大幻佛境的佛剑分说关系密切，连大罗金仙也是要让他几分。
　　“剑子，你这最后一劫真的无需佛剑帮忙？”
　　“好友放心，在这无数的岁月中几乎都是你与天劫陪剑子度过，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白发的道者放下茶杯说笑着，表情是十分轻松，证明所言非虚。
　　佛剑分说便也点点头，“那我便不操心了，只可惜马上便是我入心魔六梵天修行之时，不能陪你渡劫。”
　　“说了无妨，若不然你我二人约定，待一切事了后再聚于此。”
　　“也好。不过那时你该是玄仙身份，不如来大幻佛境找我。”
　　剑子一想也对，等升为玄仙之时这白玉京怕是不能住了，还是佛剑想的周到，便痛快答应了。
　　“等你渡完这最后一劫，有件事情想与你相商。”佛剑吐出口气，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丝释然。
　　“是......何事？”看佛剑脸色，剑子已经大概猜到，却也有些紧张，便也只是问而不答。
　　“是关于你我双修之事。”佛剑说道，语气也夹杂了怕被拒绝的不安。
　　“......嗯。”剑子垂下头，感觉耳朵有点烫，但这回答也算答应了。
　　他与佛剑相交多年，年岁之事早已不可考究，但情谊却是越发深厚。剑子是伴着佛剑从护法小僧一直升到金顶罗汉，佛剑也护着剑子渡过无数天劫，二人可谓相濡以沫，一直以好友相称却不提合籍双修，外人看来只因剑子品级不够，明面上配不得佛剑。
　　而真正原因却是剑子一直以来的退避。佛剑是喜欢剑子的，想永远在一起的喜欢。而剑子则是不明了自己真正心意，更因所修道法乃是《天鉴孤心要诀》，双修于他并无更多意义，反倒要减弱自身修行。
　　佛剑明白剑子苦处，便也不点明心意，只是默默呵护，待到剑子愿意接受的一天。如今最后一劫来临，剑子只要渡过便是可与天地同存的玄仙，更可脱离世俗入得一切境，到那时他们可以一同前往最高佛界之境，或是四处云游，再无可担忧之事了。
　　剑子既已应了他，那就只需等待尘埃落定之时。

　　送走佛剑，剑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着，便去罹仙渡劫台等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天劫到来。
　　说实话剑子还是有些怕这最后一劫，成为玄仙的最后一劫也称作“无上天劫”，过了便立时升做玄仙，有了问鼎仙界之力，可自古也没多少成功的例子。剑子的上一劫已经是九百九十年前了，那次九十九道大罗金雷齐降，能渡过去纯粹是侥幸，若非有个命格极高之人甘愿以命相抵，凭剑子那时的功力只怕在第七十一道天雷时已经散功，不得不兵解。欠那人的一条性命却是无论如何也偿也不了了，只得寻到地府为他找门好来世，哪知阎王客气的转开了话题，绝口不提关于他恩人丝毫，剑子便也聪明的不去多问，有些人是生而贵气的，不需旁人多事。
　　“最后一劫......要来便来吧，剑子仙迹愿意承受无上天劫......”口中低念着绕心多时的挂碍，只见一道淡紫色气晕缓缓从罹仙渡劫台上升起，一行金光所化字迹浮现，上云：
　　偿昔日命债，还舍生恩情。

　　八月初，暴雨过后又是小雨，此时细雨飘飘、柳色濛濛，淡然水汽化于空中散于地上，眼前朦胧起来极是诗情画意。
　　疏楼龙宿坐在城中最好的酒楼最佳的位置上，桌前置一壶今年新炒的顶级绿茶，袅袅热气浮起，氤氲了周遭。
　　“有关七夕的诗词甚多，吾为何一句都想不出？”摇着手中的紫色华扇，本城第一富豪兼本城第一翩翩佳公子五连冠得主微叹了口气，极是不解。
　　一旁伺候着磨墨的红衣少女伶俐的答道：“七夕佳节自要有佳人出现，或许主人的绝世才思直到那时方才显得出来。”
　　龙宿只是笑，仙凤的安慰他自是听得出来。不过平日文采敏捷腹中满经论的人一到这天下有情人相会的日子就文思枯竭，实在是......心下不爽啊。何来佳人相伴？不说城内的男女皆入不得他眼，只怕这世间都难找能让龙宿心仪之人了。
　　“唉，世间为什么有吾这般完美的人呢！”疏楼龙宿哀叹，穆仙凤悄悄翻了个白眼，推了旁边的默言歆一把，示意主人又开始一年一度的感慨，赶快在心内准备些劝慰的话语，注意别和前些年重复了。
　　正感叹老天不公，烟雨雾气中一个白色身影在龙宿眼前晃过，却是愈行愈近，行走间身上白纱随风飞动，飘飘如九天之上谪仙，撑着把青竹为骨的白伞，虽看不清面容但只此身姿就足够让龙宿心生结交之意。
　　“神仙......！”瞧见这白衣人的脸时仙凤惊得低呼。三千发丝全如雪色，翩飞起几丝到伞外融入雨中，与衣饰同色的发，美极。那脸孔出尘，剑眉朗目，眼深的似寒潭，连有些略显毛绒的两团鬓角都透出一派仙风道骨，谁敢说这是凡人？回过神，仙凤立刻红了脸，赶紧捂住嘴。
　　那神仙宽容的看了红衣少女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一直盯着他的华服青年。说华服也是简略了，淡紫的衣上满是珍珠宝石，连头上的发饰也华丽的惊人。神仙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有必要来吗？
　　“阁下可是疏楼龙宿？”怀疑归怀疑，天命所令，务必为之。
　　“正是，敢问道长......?”龙宿告诉自己要镇静，压下心底的兴奋与激动，面上仍是维持着绝佳风度。寻寻觅觅多年，原来是在等这人！
　　“贫道剑子仙迹，于尘寰白玉京修道，此次前来寻访疏楼龙宿公子，实是为了却九百九十年前一桩命债。”
　　感情是来讨债的？龙宿心底计算着，命债可怎么还，若真还了岂不糟糕。便说：“哦？此话从何而来，龙宿似是不曾亏欠他人什么，便是有，这近千年前的事情更是无从记忆啊。”
　　“非也，公子误会了，是贫道欠公子。”剑子摆了摆手，“公子若有什么心愿，贫道力所能及定当代劳。”
　　“原来如此，道长倒真是重义之人，”龙宿不知这话听的剑子一阵心虚，立刻先开了保险些的条件，“七夕佳节，吾却孤苦一人，不如道长留下陪龙宿吧。”
　　“这倒不难。”剑子松了口气。想不到天劫如此简单便能过。却不知也正因心虚，给了龙宿钻话里漏洞的机会。

　　品茶吟诗自是少不掉的，剑子对人间所知不多，听龙宿讲起倒也觉得趣味，遇上见识上的问题两人还能辩论一番，谈话间距离又拉近了不少。龙宿也发现剑子并非如外表那般冷淡，只是性情淡泊，若是用心交往，使其打开心扉也不是难如登天。
　　聊到雨势渐小，天色也慢慢暗了，龙宿带了剑子去河边放灯，顺便还在一旁的大树上系上大红的相思许愿结一枚。
　　河边多是出双入对的男男女女，剑子开始时也未觉有何不妥，但当龙宿扯住他的手开始在树下许愿时，四周的诧异目光和低语让他明白了何谓误会，只得甩开那只攥的很紧的手，红了老脸装作满不在乎的踱到河畔，似乎对一只粉色的莲花河灯发生了兴趣，死死盯着。
　　“要盯出洞来了，那么喜欢，送汝这个如何？”龙宿把刚买来的一对彩云灯递了一只给剑子。脸上笑的好不灿烂。
　　“龙宿你本身就华丽耀眼，不需要河灯。”讽刺着，剑子仍是对龙宿刚才的行为不满。
　　“那也很好，若能在汝身旁，吾甘愿做灯。”
　　剑子愣了一下，龙宿金色的眼中闪动着名唤认真的光芒，唇角的笑意也真诚的紧。

　　细雨又稀稀拉拉的落下，河边的人群不但不恼反而开心的祈福。雨滴打在剑子脸上，凉凉爽爽，倒也觉得不错。
　　龙宿将手伸出接雨，又转向剑子，展示手中那一小洼雨水：“看这雨，也叫‘相思泪’，传言是牛郎织女相会所致。名字美则美矣，却是太悲。”
　　“儿女情长，徒留伤感。”情字误人，修道更不需七情六欲。
　　“倒忘了汝是超脱世间的仙人，谈些情情爱爱确实无什可聊。”龙宿目光一深，“汝说欠吾命债，何不讲讲清楚，也让吾听听自己如何的高尚？”
　　剑子心下有愧，稍一措辞道：“那年，我正在人间界寻一味压制心魔的稀有药草，没料到正碰上百劫仙雷降世，费尽身上法宝仙器才将仙雷转变成九十九大罗金雷，但也坚持不过第七十二雷。正在我走投无路时一个路过的书生救了我一命，却是以命换命，累得他丢了性命。”回想起当初的惊心动魄，剑子仍是心有余悸，若非那书生挡雷，他又怎会又今日修为。
　　“吾便是那书生？”
　　“正是。虽然容颜气质略有改变，但我不会认错你的命格。”
　　“那......汝倒是真欠了吾不少啊。”华丽的扇子晃来晃去，龙宿掩口而笑，笑得剑子脊背凉飕飕、冷汗直冒。
　　“是不少，我这正是报昔日恩德来的。恩公有何心愿或是要求但说无妨。”清了清嗓子，白发的道者一派凛凛风骨、语气真挚。
　　听这话龙宿开心极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吾想剑子是不会食言，也便不用签什么字据，至于吾的愿望......”语气一转，得寸进尺道，“就是要和剑子仙迹结为夫妻共度这一世，还望道长成全。”
　　“你......！？”这种要求剑子又怎会答应，报恩的话无论他是要做皇帝还是长生不老甚至出世升仙，都没问题，但什么结为夫妻共度一世，简直......“荒唐之极，你我同为男子，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你还是再换个条件吧。”
　　“吾就这一个要求，汝若实在为难，这恩情......不报也罢......”似是极为受伤般，龙宿苦笑着后退几步，“反正剑子汝欠的是九百年前的吾，那傻书生也不过是甘愿为他人殒命，心甘情愿也怪不得谁，与现世确实无甚关联，唉......罢罢罢！”
　　最后的一声长叹伴着三个伤心欲绝的罢字，让周遭的人继续好奇观摩，看是何人让疏楼龙宿心伤。
　　剑子也被震得全身一哆嗦，只得拉上龙宿去个僻静点的地方躲开众人视线。

　　“你刚才所说之话，真没有半点回旋余地？”被逼得无奈，剑子直视眼前这个胡搅蛮缠的儒生。
　　“就那一个条件，至死不改！”龙宿见剑子态度渐软，心底大笑面上则是坚定不移，“若道长是在不愿意，龙宿也是不敢强求的。”
　　不敢个屁！你都快以死相挟了。剑子肚里骂着，也不好真把脏字放出来，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若是拖下去，等这书生的下一世正常点再来寻他？
　　可天劫可以拖延吗？
　　尤其是所谓的无上天劫......
　　剑子怎么算自己都是走投无路，冒险离开的结果实在不敢想象。
　　反正只是一世，百年也不过匆匆而过，沧海桑田也早已习以为常。剑子对自己道。
　　“......那便说定，只此一生。完后剑子便不欠你什么了。”轻叹着摇摇头，道者决定迎接天劫的考验。
　　龙宿如遭雷击般，待缓过神来才觉出剑子真的答应了。
　　“吾不是做梦吧？”
　　“倒真是场噩梦。”
　　剑子笑笑，掌中精光闪烁过后佛尘现在手上，冲着阴暗天空一扫，立时雨止天晴，漫天的星斗都似围在当空的银河旁，两颗最为明亮的星子在银河两旁辉映，煞是美丽。
　　“你说过，七夕是要看星星的。”
　　“不错，不过看汝更妙。”
　　龙宿咧着嘴揽住剑子的腰，“娘子，给为夫的亲一下~”
　　“啪”的一声，龙宿已被打出三丈开外。
　　“你若那么喜欢星子，我倒可送你一程。”剑子威胁着板下脸来，不理被扇晕在地的龙宿，大步迈开。
　　几十年倒也不会那么长而无聊了。

　　--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