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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织女
      佘惠敏

      天宫织女阿七第一次看见人间小流氓牛郎的时候,正在跟天宫织造坊的女同事们一起洗澡。
      织造坊在天上,澡堂子却设在人间,虽然这个澡堂子风景幽美,地方隐蔽,水质优良,但这样的距离还是让新员工阿七很不爽。
      “忙了一周了,周末洗个澡都要上下一次天宫,太麻烦了吧?”阿七一边洗澡一边抱怨,下凡速度过快带来的耳鸣耳堵让她很不习惯。
      “谁叫天上一日,世间一年呢?”小组长青女幽幽的说,“说起来这还是我给你们争取到的福利呢!天上洗澡只给一分钟,到人间洗好歹能让你们泡上一个时辰。”
      织女们都不言语了,抓紧时间泡温泉休息。
      阿七一面泡一面胡思乱想。那张天宫仙女招聘广告上怎么说来着?“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像她们这样的凡间小姑娘,只要肯去天宫打杂,就能容颜美丽,青春常在,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只是没想到在天宫打杂会这么累,从早到晚不得休息,跟包身工似的,想休息时间长点儿还得下凡来。
      可能是想得太入神了吧,等她发现不对的时候,身边的女同事们都飞到半空了,她连忙扑去岸边找飞升衣,却扑了个空。
      牛郎就在这个时候贼兮兮笑眯眯的跳了出来,一双桃花眼直往阿七身上四处乱溜,看得阿七躲没处躲藏没处藏,一张俏脸红得堪比石榴花。
      “好妹妹,找衣服呢?”
      “嗯。”阿七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别找了,你找不到的。”牛郎笑嘻嘻的说,“反正你也回不去天上了,不如嫁给我牛郎做老婆吧?”
      “嫁给你?”阿七有点迟疑,因为牛郎长得很帅,身材又好。如果他长得不帅身材不好的话,阿七早就把他打晕了再去找衣服了。仙女对付凡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圈套之所以有用,因为进圈套的人是自愿的。
      “是啊,我有牛有房,没爹没娘。”牛郎哭丧着脸说,“仙女妹妹,可怜可怜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家吧!”
      “好。”阿七琢磨着,反正也周末了,正好放松放松,就用一个周末的时间,让牛郎在人间陪自己两年吧。
      牛郎的没爹没娘倒是货真价实的,不过在有牛有房上呢,就有点名不副实了。
      房是破房,土胚墙,茅草顶,窗户漏风,门板漏光,屋顶漏雨。
      牛是老牛,走一步,喘三喘,皮上生疮,蹄角开裂,眼中蒙翳。
      阿七披着牛郎给她找的一件破袍子到了这个家,一边看一边骇笑,怪不得娶不到老婆要做流氓呢,原来真是穷得没办法了。
      “又不是没力气,砍些木头割些草,把房子补补不行么?”阿七笑盈盈的打量着牛郎那一身腱子肉。
      牛郎拍拍胸脯,豪气干云的说:“牛郎筋骨顶呱呱,风吹雨打都不怕。”
      “可是我怕啊!”阿七笑眯眯的说,“好牛郎,把房子修一修,再砍些木头打套家具来。我来给你织些窗帘被面,四季衣裳。”
      牛郎嬉皮笑脸:“娘子,老牛说你是仙女,啥东西都能吹口气变出来,就不用这么劳烦为夫了吧?”
      阿七这才注意起那头老牛来,她绕着老牛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柳眉倒竖,一声怒喝:“天蓬,原来是你这贪吃好色的臭小子,怪不得教坏我们家牛郎!”
      老牛用那双昏暗无神的大牛眼笑眯眯的盯着阿七看:“啧啧,前突后翘,阿七,你的身材比半个月前更好!”
      阿七尖叫一声,抓起一块石头扔过去:“臭天蓬,原来半个月前天帝把你贬下凡当了牛还不老实,还要去女澡堂偷窥,下辈子是不是想当猪啊?”
      就这样,牛郎阿七还有老牛一起过上了世俗生活。
      老牛拉犁耕田,牛郎挑水浇园,阿七织衣做饭。
      牛郎觉得幸福极了——娶了个美丽的妻,从此就吃上了可口的饭,穿上了光鲜的衣。原来娶老婆是这么赚的买卖啊,早知道当初多藏几件衣服下来就更好了!
      但是织女阿七呢,她时常觉得有点烦有点烦有点烦。一年要织四时衣,每天要刷三次锅,本来偷懒才下凡,不料下凡事更多。好在牛郎还算有趣,老牛也很好欺负,夫妻二人加一头牛,吵吵闹闹嘻嘻笑笑的日子倒也容易过。
      不过呢,没几个月,阿七有了小孩子,这日子一下子就难熬起来。
      难熬的主要原因在于牛郎不肯干家务。
      首先,仙女虽然很牛,可以变幻出各种东西,但根据物质守恒定律,这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欺骗消费者感官以次充好,比如抓把泥土再拽条蚯蚓,变成清蒸蒜茸大龙虾让牛郎当晚饭吃下去,牛郎第二天一早准会拉肚子并拒绝上田里工作;第二种是打破时空之门巧取豪夺,但这只能解决冬天想吃桃子夏天想看梅花之类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如果每顿饭都采用把地主家锅里的肉变到自己家锅里来的办法去解决,会大大的损伤人品,增加出门被鸟屎砸的概率。织女有一次连着三天不想做饭,就和牛郎和老牛一起吃了九顿本县各大地主家的饭菜,结果那几天牛郎身上臭烘烘的,总是弥漫着强烈的乌鸦粪味道。
      其次,织女虽然很巧手,尤其是她的仙术可以大大提高做家务或者织布的效率,但织女怀孕了,仙术就大打折扣,白娘子不就是在生娃娃的时候被法海趁虚而入镇压在雷锋塔下的么?可见无论多么彪悍的女人,生娃娃的时候都很脆弱的。但牛郎这猪头,他居然不肯帮怀孕的织女洗袜子,理由是他那过世的老娘告诫过他,男做女工,到老不中!
      “牛郎,把碗洗了好不好?”阿七循循善诱。
      “地里的活我干,屋里的活你干!”牛郎坚持原则。
      “地里的活明明是老牛干的!”阿七怒发冲冠。
      “老牛干的就是我干的,谁叫你不带个陪嫁丫头来的?”牛郎得意洋洋。
      这样的小冲突每天都要发生,牛郎脸皮越来越厚,阿七的闷气越生越大。
      “你就是娶个仙女回来做家务生孩子的么?”有一天阿七气狠狠的说,“那干嘛不找个勤快点的?那头老色牛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懒,怎么没指点指点你?”
      “其实我没藏你的衣服,不过你那会在发呆,所以别的仙女把你的衣服穿走了。”牛郎最喜欢说实话,尤其是惹织女阿七生气的大实话。
      阿七揪住牛郎的耳朵质问:“那你当初看中的到底是谁???!!!”
      “那个开始穿蓝色衣服后来洗澡时坐你旁边的。”牛郎龇牙咧嘴的喊疼。
      “哦,青女?”阿七笑嘻嘻的继续下死劲揪他,“你眼光不错,青女的确是最勤快的一个织女。”
      “她勤快不勤快我不知道。”牛郎一边倒吸冷气一边继续说实话,“我只知道你们都脱了衣服以后,十几个人里数她的胸最大!嗷嗷嗷!疼死我了!家庭暴力啊!”
      其实怀胎十月还不是最让阿七抓狂的时候,最让阿七抓狂的是小娃娃生下来以后。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只是外表虽然好看,脾气却很不好,每天晚上都要哭闹几次。阿七每晚手忙脚乱的替他把屎把尿时,眼角的余光扫到床上照旧呼呼大睡的牛郎,都恨不得立马掐死那个除了播种什么都不管的家伙。
      牛郎也很疼爱这个儿子,他给儿子取名叫牛大宝。织女阿七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很恐怖,一个小孩子就已经很烦了,居然还叫大宝?难不成还有二宝三宝四宝小宝等在后面?
      但牛郎不管这些,他只觉得大宝可爱,天天陪大宝玩,一边玩一边不时招惹阿七:
      “阿七,大宝又尿了,快给他换裤子!”
      “阿七,大宝又哭了,快给他喂奶!”
      ……
      现在的阿七开始怀念起自己在天宫的日子——“当初只知道做织女累,没想到做了家庭主妇发现比做织女还累啊!”
      那时的日子虽然累,但过得多么有诗意和创造力啊!她们每天的工作是织出五彩的云霞,有的挂在东边的天空,太阳出来的时候用,有的挂在西边,太阳落下的时候用,有的是镶金边的乌云,下雨的时候用。兴致来了,她们会织出各色各样的火烧云来比赛,有的像牛羊,有的像仙女,有的像鸡狗,有的像灵芝,有的什么都不像,只是兴之所至的随意挥洒。当然了,平常的日子里,她们织得最多的是白云,各种厚薄不一色泽各异形状千变万化的白云,有像棉絮的,有像轻纱的,有像鱼鳞的……
      但是做家庭主妇,那就是每天喂那些永远还会饿的肚子,洗那些永远还会脏的衣服,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单调乏味,没有成就感……
      织女阿七决定改变现状,她开始找飞升衣,但怎么都找不到。
      有一天晚上,她哄睡了大宝,灌醉了牛郎,打算探听这个军事机密。
      “牛郎,你看我今天美不美?”阿七想先礼后兵,先□□,再豪夺。
      “美啊,美得冒泡了!春风再美比不上你的笑,春花再娇比不上你的俏啊!”牛郎每次一喝了酒,嘴巴就变得比蜜甜,不过那会是很古的古代,酒的度数还不高,不是烧刀子,都是甜兮兮的米酒,酒跟蜜谁更甜些,倒也难说得很。
      “跟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比呢?”织女想把话题引到当初被牛郎藏起的飞升衣上。
      “现在更美!”牛郎毫不犹豫。
      “为什么?”阿七非常奇怪,连忙追问下去,差点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因为生了孩子以后,胸变大了!”
      ……
      就这样,阿七不仅没有找到飞升衣,反而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个女儿,牛郎想叫她二宝,被愤怒的阿七坚决否定了,所以最后还是叫了“小宝”。
      “生孩子这项工作,就到此为止吧!”阿七拖儿抱女之后,态度越发坚决起来,颇有点说一不二的气质。
      一转眼阿七来到人间已经五年了。
      她原本只想呆个两三年就走,没想到岁月蹉跎,光阴荏苒,眨眼间过了五年,那头老牛都死了她还没走。
      当然了,天蓬元帅不过是改投胎去别的地方当猪了,那头老牛,只是他在人间历劫过程里许多世中的一世。
      老牛临死之前,把牛郎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话,阿七也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反正她也问老牛或者牛郎要过无数次飞升衣了,只是没要到,估计他们的话题也不过是如何继续把那件飞升衣藏好而已。
      大宝和小宝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天天凑一块淘气,摔个碗,撕块布,涂个墙之类的事差不多每天都要干几样。
      有一天下午,牛郎在地里干活,阿七在厨房烧饭。
      房间里忽然传来小宝的哭声。阿七忙跑过去,看到大宝小宝两个,大眼瞪小眼,一人手里拽着一块脏兮兮的蓝花布。
      小宝哭着喊:“娘,哥哥把我的布撕坏了。”
      阿七盯着那块布:“哪里找出来的?”
      大宝挠挠头:“墙洞里头掏出来的,小宝太小气,不肯跟我一块玩,我一扯,布就裂了。”
      阿七从屋里织机上把正织到一半的一匹布断下来,给大宝小宝:“这个干净,撕这个玩。”
      她掏起屋里所有的墙洞,连屋边的树洞都没有放过。
      有的有,有的没有。
      一共找到六块蓝花布,加上大宝小宝找出来的那块,是七块。
      她一挥手,这几块蓝花布崭洁如新,再一挥手,这几块蓝花布就连成了一件长袍。虽然右下摆和背部还缺了两块,但阿七还是将它披上了身。
      “娘!”大宝小宝跑过来,兴奋的齐声喊,“我也要穿这个!”
      阿七飘起来,咣,屋顶破了,她飞上了天空。
      她朝记忆中的织造坊的位置飞过去,飞过去。
      牛郎在背后喊,她置若罔闻。
      大宝小宝也一齐喊,她回了一下头。
      牛郎挑着扁担,扁担两头一头挂一个篮子,一个篮子里坐着大宝,一个篮子里坐着小宝。他的脚下,踩着一张老牛皮。
      怪不得能追过来,看来天蓬临走的时候跟他说的私房话就是要告诉他如何上天啊!阿七笑了一下,继续往前飞。
      快到织造坊门口了,牛郎越追越近。
      织造坊的织女们都停下织机,出门来看热闹。
      “阿七,回来吧,孩子们还小呢!”
      “阿七,回来吧,我不能没有你!”
      “阿七,回来吧,我帮你做饭洗衣还不行么?”
      阿七沉着脸,一咬牙,拔下头上金钗,转身一划,她和牛郎之间就出现了一条波涛汹涌的银色河流。
      牛郎被阻隔在河的那边,再也追不过来了。
      王母听说天宫外多了一条银河,马上召见阿七。一见面,王母就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哟,阿七,你这件衣服倒别致,转一圈看看?”
      阿七在王母面前转了一圈。
      “为什么后背缺了一块?”
      “禀娘娘,这是露背装,若隐若现,展露后背美好线条,体现性感新时尚!”
      “为什么右下摆也缺了一块呢?”
      “这叫做不对称剪裁,打破千篇一律的对称式服装设计,突出个性新卖点!”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阿七,以后你就是天宫的首席服装设计师,织造云彩那种练基本功的活你就不用干了。”王母笑盈盈的等阿七道了谢,又话题一转,问,“当初你心甘情愿嫁给牛郎,可如今又为了逃避他划开一道银河,这是何苦呢?”
      “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手。”
      王母掐指一算,得知了事情经过,沉吟半晌,又说:“好一个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手。不过,既然他已知错,孩子又无辜,你还是白天在我这里工作,晚上与他们团聚吧。”
      从此,天宫时间每天晚上7点零7分,也就是人间时间每年七月初七的时候,世间所有的喜鹊都要遵王母之命飞到天上,在银河上搭成一道鹊桥,好让牛郎带着孩子过河与阿七团聚。由于阿七现在是高薪人士,牛郎却在天宫找不到活干,所以现在牛郎成了家庭主夫,天天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
      天宫的织女们都羡慕阿七,才不过离开了织造坊几天功夫,再回来时竟然有了勤劳的老公可爱的孩子,又脱离了一线生产劳动,成天与高层厮混在一起。于是大家都盼着洗澡的时候再碰到一个牛郎这样的小流氓,可惜天宫设在人间的那个澡堂自从牛郎事件后加强了守卫,这样的事情再也没碰到。
      后来有一个叫七仙女的,因为织女阿七的榜样,本着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的原则,主动下凡请缨做了一个叫做董永的帅哥的老婆,那就是另外一个织女的故事了。只是由于这两个下凡的织女,一个叫阿七,一个叫七仙女,后人有的弄不清楚,就把两个织女的故事弄混了,甚至还产生了董永和牛郎谁是七仙女的原配这种争论。
      现在,晴朗的夏夜,在银河的两边,你可以看到织女星和牵牛星,那就是阿七和牛郎,牵牛星的两侧挨着两颗小一点暗一点的星,那就是大宝和小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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