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流水今人家

16、母子

　　邝露自床上起身，本来想着小憩一下，但没想到一睁眼都掌灯十分了。
　　邝露站起身来，长发披散在背后，身上只穿着白色长裙，层层叠叠裙尾拖拽在地，赤足走在朱红织锦地毯上，脸上一片睡醒后红晕，更衬的肤白如雪、眼若点漆。邝露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深觉这番颜色不够憔悴与可怜，恐怕陛下又要大大失望了。
　　也不知道陛下心中所想，日日关着她又日日来看她，见她能吃能喝能睡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又经常气的拂袖而去。当开始挺害怕的，现在习惯了，也就那样了。陛下其实是条面冷心善的龙。
　　邝露如今幽禁，没了政务，日子清静的仿佛又回到了上清天的日子。难道是因为她前段时间过于繁忙，陛下特意将她幽禁起来休养不成？邝露为这个离谱想法失笑。
　　美人托腮临窗而坐，不料竟有宵小之徒混入。
　　“混小子，又爬墙！门是摆设吗？”邝露忍不住呵斥
　　“母亲未免太小看我了！ 偷着来才有乐趣！ ”吉儿纵身一跃，跳入室内，投入母亲怀里。
　　“这里很好，不必总来看我！ 不要仗着陛下宠爱就没了分寸！ 陛下最讨厌恃宠生娇之人!”邝露点点他的额头数落着。
　　吉儿如今住璇玑宫，陛下特旨让棠越一起住进去，免得他一人住偌大璇玑宫寂寞。他自是不干，凭什么他有家不回要住在什么劳什子的宫里。
　　他闹着不搬家、不上学、不吃饭，准备彻底将三不主义贯彻到底。
　　陛下是神秘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当下眉眼不抬，直接吩咐御前将军将人扛进璇玑宫反手把宫门锁了，晾他好几天，他自己悄无声息你的消停了！
　　因他乖乖听话了，陛下才恩准他们母子相见。
　　“母亲，陛下分明是给个巴掌，再赏个甜枣，谁稀罕他的恩宠!”
　　吉儿双头摊开，冲着母亲做鬼脸。对于陛下意欲将母亲占为己有的心思，十分不齿！母亲是他的，即便尊贵如陛下也不行！
　　“不然呢由着你闹？都气走五位老师了! 陛下说新来的经师若再辞职，他就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教授！ 你想天天面对陛下吗？到时候天天找你的错处，抓你的小辫子，哭都来不及!”
　　邝露伸出一根手指头狠狠戳儿子额头。她做事已经是万里挑一的稳妥了，但在陛下面前做事都战战兢兢唯恐有半点差错，更何况吉儿？
　　吉儿脸都要垮下来了，陛下难缠还需要母亲提点吗因着见母亲，他与陛下数次交锋，皆败下阵来，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将超越陛下。
　　“母亲，你放心，我迟早会让陛下知道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吉儿豪情壮语刚说完，陛下推门而入。
　　见吉儿又坐在邝露腿上，双臂缠在脖子上，不由皱眉训斥
　　“下来！”
　　邝露母子默默对视一眼，迅速分开，各自行了最标准礼仪向陛下请安。
　　陛下脸色稍霁，将邝露扶起，又训了句怎么不穿鞋，吉儿有样学样都学坏了，这才撩衣落座
　　邝露匆忙穿好鞋子，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茶点、热茶端过来
　　“陛下，这是地仙新进献的君山银针，还请陛下尝尝！”
　　陛下接过茶，喝了口便放下，又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愁眉苦脸的吉儿
　　“今日怎么转性了，经师居然没有跑到本座面前告状!”
　　“昨睡晚了，今儿一天都在瞌睡，没闲工夫找老夫子的茬。”
　　邝露捏着茶托的手，蓦然收紧，偷偷去看陛下脸色。因她几次插手吉儿教育问题，陛下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自此以后，她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至多是儿子被罚的狠了，她偷偷将儿子抱在怀里掉泪罢了。她有时也想为儿子反抗一把，她自己儿子她还不能教育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但一碰到陛下那双眼睛，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似乎顺从才是唯一正确选择、
　　陛下自然知道邝露爱子心切，但吉儿不是普通人家孩子，作为天帝长子，他必须以一己之力扛起六界，苦是一定要吃的。当初他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所以有时即便不忍，但该锤炼还是要狠下心锤炼。
　　“明日去先贤殿上香！不准迟了！”
　　“那我今日可以和母亲睡吗？”
　　陛下冷冷看了他一眼，吉儿吓的一哆嗦，但还是忍不住和陛下讨价还价
　　“陛下，就一夜……真的就一夜，璇玑宫只有我，屋子好大，床也好大，一到晚上又特别冷，我不想回去！“
　　“棠越不是陪你么，怎么是一人！”
　　“哥哥是有家的人，哪里能一直在璇玑宫陪我，即便他肯，我亦是不肯的！陛下，他们都说吉儿是天之骄子，都羡慕吉儿，奉承吉儿，可他们根本不知道吉儿有多羡慕他们。最起码他们有爹有娘有家。不像吉儿，连见母亲一面，和母亲吃顿饭，睡在一起，都要求陛下恩典!”吉儿委屈巴巴扁着嘴说道，
　　这番话真是戳到陛下心里去了，身为天帝，富有六界四海八荒，却独独没有家，何其贫瘠，何其悲哀!
　　陛下沉默半响，将吉儿揽在怀里，沙哑说道
　　“你总要习惯这种日子。一个人处事、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修炼、一个人承担着六界责任！没有人能够帮你分担的！再冷再苦都要挨着，挨得久了便不觉的了! ”
　　吉儿听到陛下给他的规划的”美好未来”，圆乎乎小脸皱在一起，小声用龙语嘀咕着
　　“陛下年富力强，何苦这么快就让吉儿没好日子过……师祖明明说陛下天命正盛，我还能再逍遥几万年的！”
　　“胡说……你若敢散漫成性，本座定要狠狠责罚！”
　　陛下一瞪眼睛，吉儿吓的扑通一声跪下，动静之大，邝露在旁边看的都心疼，吉儿刚才干嘛了，怎么惹陛下这般生气。
　　“吉儿不敢！”
　　陛下见吉儿嘴里说的不敢，脸上却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忍不住更生气了。
　　“本来想在你母亲面前给你留些颜面，哪里知道你如此玩劣，不敬师长、不守宫规，偷下凡间……”陛下还没数落完，邝露跪下请罪
　　“陛下，是邝露不放心老父，让吉儿去看一眼的，陛下若生气，请责罚邝露！”
　　“我们父……”我们父子这句话陛下还没说完，吉儿立刻接上
　　“请陛下治罪，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吉儿一语双关，抬头盯着陛下。
　　陛下与吉儿，一大一小互相盯着，警戒着
　　最终老子败下阵来。
　　陛下长叹一声，将邝露扶起，低低说道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邝露不解看向陛下。
　　陛下苦笑两声，替她拢拢额间碎发。
　　“陛下……是邝露的错，邝露应该让陛下高兴才是，却总是做不好，惹您生气”每次看到陛下这幅样子，邝露觉的是自己的错。
　　“不……邝露……你……”陛下简直不知道要和邝露怎么解释吉儿的事情
　　眼看两人互相认错没完没了，吉儿挪动挪动有些青紫膝盖，翻个白眼，有些委屈、有些气愤、又有些撒娇，带着哭声说道
　　“你们都没错，是我的错！我做什么这么不会投胎！”
　　“胡说什么！”
　　陛下雷霆暴怒，非同寻常。
　　吉儿本就委屈，被这一吼，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着吉儿跪在地上，哭的一抽一抽的
　　陛下脑海中闪过的全是自己小时侯画面。那时他也曾想过，父帝一夜风流而已，为何要生他出来？
　　有些孩子是天之骄子，生下来无一人不欢喜。
　　有些孩子却是弃儿，注定不被任何人喜爱，哪怕是生生父母！
　　而他，属于后者！
　　想到这，天帝当下小心翼翼将孩子抱起来，发誓绝不让吉儿受半点罪！
　　于是，陛下前所未有的温柔，小声不停安慰吉儿，
　　但竟然毫无效果。
　　吉儿哭的几乎背过气，一条金色尾巴露了出来。他情绪太过激动，才将真身龙尾露出来。
　　“啊……这是什么？”
　　陛下眉眼微合，施法将吉儿龙尾幻成鱼尾，前后不过一瞬的事情。
　　邝露以为自己眼花了。
　　吉儿尾巴蔫蔫垂在地上，随着哭声强弱，时不时左右摆动下。
　　陛下诸事皆能，唯独没哄过孩子。吉儿看来是要磨炼他父帝这一技艺。他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努力实践书中理论知识。
　　约莫过了一阵子，也不知是不哭了，还是苦累了，吉儿声音渐渐小去。
　　邝露本想从陛下怀里接过孩子，但一不留神，踩了这祖宗尾巴了，本来都已经不哭了的孩子，像是输了了八百年的灵力似的，哇的一声又开始了第二□□风哭泣。
　　陛下明显是在瞪她，邝露也想哭了。
　　快到天亮的时候，这祖宗终于哭着睡着了。
　　陛下将孩子放在床上，因他情绪稳定了，尾巴又不见了，两条白白小腿，一条踹南山，一条踹北斗，极其不老实，邝露给他换衣服时，白白被踹了好几脚。
　　两人哄了一夜孩子，都累了。
　　陛下还好，他是常年的夜猫子，别说一夜了，连轴转个四五天都没有问题。邝露可不大行，一晚上不睡，整个人憔悴的很，站着都有些发懵，看陛下都有些重影。
　　陛下吩咐让她好好休息，人便离去了。

　　今日早朝议政后，牡丹仙子被陛下召到省经阁，妖皇离世但秘不发丧，宫中御林军调动频繁。
　　“你带本座法旨，连同旭凤同去鸟族，一旦妖族异动不必请旨，即刻大兵压境”
　　牡丹仙上领旨退下后，陛下又召见了几位重臣。
　　所谓成大事者，不谋于众。
　　说白了，六界许多大事，大部分政令出自省经阁，而非九霄云殿。任由那群老神仙议来议去，什么事情都耽误了。
　　将近中午十分，陛下去看了邝露母子。
　　母子二人相对而眠，邝露倒是规规矩矩的，侧卧而眠，吉儿上半身钻到母亲怀里，下半个身子都要掉下床去了。
　　陛下将人轻轻移回床上，又为他盖好被子。吉儿也不知道睡迷糊了，还是故意的，肉呼呼脚丫子一脚踹到陛下俊脸上，鼻子险些踹塌。陛下吃的苦是不少，但从没被“别人用脚踹脸”的经历，气的恨不得拎他起来一顿暴打，更可恨的是这小子昨晚压根没洗脚！因他昨夜哭了一夜，今日先贤殿未去，学也未去。陛下瞪着他，想着等他睡醒，定要好好教训一翻，免得他以后用哭来满足一切要求！
　　吉儿醒来后，眼睛浮肿的厉害。
　　邝露仔细给他冰敷过，效果也不大好。当他眼泡肿肿，眼尾红红跑出去，谁遇到他都一副怜爱的样子，问昨日是否挨打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特别是月老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
　　“天煞的冷血白龙，对亲生骨肉都下的去手啊！小可怜的，这是受了多大罪啊，瞧这眼睛哭的，都成一条缝了！ ”
　　吉儿无声翻了个白眼，哼哼哈哈应付了两句，转身跑的兔子一般快，去找棠越他们去了，免得月老又唠唠叨叨个没完。
　　月老追在屁股后面，挥舞着小短胳膊跳着脚，喊着
　　“要乖，要听话啊！要长记性啊！”
　　吉儿在天河岸边找到了棠越。
　　本来人家玩的好好的，他一来，谁都不吭声了。还有好几个说家里有事，提前走了的。留下的不是躲他老远，就是低着头三五个说着悄悄话。棠越是个傻的，完全没感受到自家兄弟受到了冷落，还在那和其他人嘻嘻哈哈。
　　卿天毕竟是女孩子，心细，且年长一些。她拉着吉儿坐在河边谈论六界最近发生的趣事。说如来佛祖的亲舅舅，也就是那个大鹏鸟最近又强娶了哪位上仙。
　　吉儿性子也高傲，既然人家不理他，他还干嘛上赶着，因此只顾着和卿天说话，棠越过来找他，他理都不理。
　　棠越、卿天都笑他，说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鱼儿！
　　三个孩子正在打趣，忽然天河动荡，掀起一股惊涛巨浪，
　　周围一片尖叫声，等大浪平息后，吉儿和棠越都不见了。
　　卿天晕死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