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红豆》苍青连海

1、送膳

　　四月某一天，清晨京里的天空还有点薄雾挥之不去，被寒露冻了一夜的树叶脆生生地探出头来，轻巧的小鸟儿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震得枝头上那些新发的青黄色的芽儿滴落下几滴雾凝结成的水。
　　太阳还未出来，雾下的人们已经忙碌开了。御膳房的胖乎乎的霍师傅边洗手边打了声哈欠，努力睁大自己像一条缝的眼睛。
　　虽然还未到叫早膳的时候，可这炉膛的火是一直未熄的，总会留几个小太监防着什么时候哪个贵人一时兴起突然叫几个菜。
　　洗净手后，在贵人还没叫膳之前，霍师傅就先做几个糕点备着用。
　　不管是那些伺候人的宫女太监，还是后宫那些主子们，总有人会不吃早膳，用糕点填肚子的。为的就是怕口中有异味，吃几块糕点再喝几口茶水就行了，又有饱腹感又口气清香。
　　但这糕点也是有讲究的，像那些得圣宠的主子们，或者是那些凤子龙孙们，都是新制热腾腾的点心，色香味美。而不入流的宫女太监们，多数就是隔夜的糕点了，好吃不好吃就且不论，能饱腹就行了，早上可不会有人特意为他们做。
　　霍师傅刚做好一笼龙眼小笼包时，灰扑扑的小太监像泥鳅一样从门边溜过来，仰着脸甜蜜笑道：“大爷爷可有什么事能吩咐小的？”
　　霍师傅看了眼这小太监洗得干干净净的脸，小小模样却也眉目清秀的，这早上的井水是冷得刺骨，瞧他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霍师傅对这个小萝卜头是有点印象的，主要还是这小子嘴甜会说话，又很好学，知道他是这厨房里的主厨后就一口一个大爷爷叫得甜蜜，好像他们真的是爷孙似的。
　　不过算算年纪，也确实够当他爷爷。而且这小子也算机灵，霍师傅也就默认了。
　　霍师傅笑道：“知道你小子是个机灵的，我这正好有碟陈婕妤要的红豆糕，你送过去吧。”
　　“哎！”小太监立马就笑成一朵花儿，伸手就去拿那比他头还大的食盒。
　　霍师傅见他这样，又有点于心不忍，喊他“等等，小泥巴。”他直接从旁边刚蒸好的蒸笼里摸了两个龙眼包子给他，说道：“你看你脸色白得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两个包子你拿去热热身子，免得被贵人看见了不好。”
　　霍师傅的手心耐热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小太监接过后烫得呲牙咧嘴，赶紧拿出手帕包好。嘴上还说着：“知道大爷爷心疼我，我一定不会忘了大爷爷的好。”
　　霍师傅看他这样又笑，拍他一下：“行了行了，你知道就好，去吧，别让娘娘那边久等了。”
　　“哎！”小太监收好龙岩包子后撒丫子就跑，正好这时霍师傅的徒弟也来了，正好在门口撞个正着。小太监对他笑了笑：“陈哥哥好！您早？”
　　霍师傅的徒弟陈醋鱼比小太监大个好几岁，他迅速扫了几眼小太监手上的餐盒，看到了陈婕妤的签子，立刻笑了：“小泥巴，赶着给贵人送东西呢？”
　　小泥巴点头应是，那眼睛闪闪的，想赶紧走呢。
　　陈醋鱼也不愿做人家的拦路石，何况自己师父还在不远处看着呢，他点头道：“那好，赶紧去吧。”给他让开一条路来。
　　“多谢陈哥哥让着我。”小泥巴道声谢，迅速钻过去。
　　待小泥巴跑远了，陈醋鱼难掩羡慕地走过来洗手，问霍师傅：“师父，您这是…？”为啥对小泥巴那么好啊？
　　现在宫里最得宠的应该就是陈婕妤了，圣上这几天都歇在陈婕妤那儿，连送餐这种活儿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呢！亏得他特意赶大早过来，霍德全这老家伙怎舍得自己徒弟去提拔这个才多大的小子啊？
　　霍师傅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这满脸“师父你抛弃我”的徒弟，跟他解释道：“这宠，是福是祸还不好说，何况他小小年纪也那么上进，指不定是个有大出息的。”然后他叹了口气：“我这辈子看来就在这儿了，留份人情又有何不好呢？”
　　陈醋鱼哼哼，这些他也知道…只是提一句，免得真让这小子抢了宠去。
　　外面小泥鳅正迅速小跑往后宫赶，哪怕这膳食盒坠得手疼，他也开心。
　　今天赶得早，等他过去时小梨花应该才刚洗漱出来，他还能多与她待一会儿，不像前几天那么匆忙了。
　　再过一个转角处，果然看到路口处有几个年轻的宫女正结伴而来，她们行步如雀儿，面若桃花，正低低地与同伴说些什么，笑得俏丽，又怕被人看见，急急用香帕掩住嘴。
　　小泥巴赶紧停下脚步，先迅速检查一番自己的衣衫是否整齐，幞头有没有乱。都确定万无一失后，他再挤出灿烂的微笑来，慢慢小跑过去。
　　宫女们瞧见他正冲她们来，纷纷停下脚步等他。
　　“姐姐们早，可是要去伺候陈婕妤？”好不容易才慢跑到了，小泥巴却来不及先喘几口气，就先对着宫女们谄笑胁肩道。
　　领头的宫女年纪比其他人大一些，约有十六十七了，长着一双丹凤眼，伶牙俐齿地笑到：“这几日常见你来，你怕是守好点了吧？又怎会不知我们是陈婕妤的侍女。”
　　小泥巴连连告罪：“是小的耍心眼了，居然在芍药姐姐面前班门弄斧。”
　　宫女芍药懒得跟他这一个小太监计较这些，撇了他手中提着的膳食盒一眼：“这次又是替御膳房送食？里面可是贵人昨天要的红豆糕？”
　　“正是，正是！霍师傅刚做好的，小的就赶紧提过来了，糕点还热乎着呢！”
　　芍药觉得好笑，他这么小就想在贵人面前露脸了？不过人往高处走，她也不讨厌有上进心的孩子。于是道：“你特意跑来一趟也辛苦了，回头我会在贵人面前提你一句好的。”
　　小泥巴笑容更灿烂几分：“那就多谢姐姐了！”
　　芍药喊身后年纪最小的那个宫女：“梨花。”她说：“你来拿着送进去吧，人家一路送过来，也省了你不少事呢。”她们几个年纪大些的都是已经在主子那儿排上号的，唯独梨花她们是刚来的小宫女，于是平日里提膳扫地擦桌子这种琐事就由她们新来的做，梨花平时就是负责去提膳的。
　　名为梨花的小宫女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膳食盒，小泥巴抬眼看她一眼，她冲他礼貌性地微微一笑，他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芍药她们并不在意他的举动，见梨花提了膳食盒后她们就赶紧走了，昨夜圣人又是歇在贵人那儿的，她们这群奴才可不能让贵人久等。
　　等她们都走远了，小泥巴才抬起头，看着最后那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瘦弱的身影，不自觉地摸摸了自己的脸颊，还在微微发烫呢。
　　小泥巴放下手，揉了揉提食盒得发白的手，轻轻叹口气。
　　今天又是来得早了，应该等她们快到贵人那儿的时候才过来的，这下子得让小梨花提着那么重的东西走一段路，他就悔恨死自己。
　　小泥巴摸摸兜里还热的两个龙眼包子，又叹了口气：可惜了，没能给小梨花。也不知道她吃没吃，只能吃饭的点儿才可以给她了，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其它宫女们会不会给她留。她们仗着自己是“前辈”就总是爱欺负她们这些新来的，等他爬上去了，准饶不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