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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游仙窟 ...

  •   乔阳和子壮被唬了一跳,问有什么了,立孟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此事万不可就此罢过,我还要把它搬上新闻纸,让世人看看这群人的嘴脸!”乔阳一听,立刻按住立孟:“好兄弟,你绕过我吧。这一闹,我是连官都当不成了,儿小妻嫩,你叫我如何过日子?”子壮也在一边帮腔:“立孟,如今时局不稳,你真把事情登上去,乔兄官位不保,你们报馆也办不长久了。”
      立孟听了,把套了一半的袖子外套缓缓脱下,怔怔望定两位:“照你们说,是没有办法了?”
      “你要是真有心,不妨在报上多登些国外译过来的著作,又重申民主共和之要点,或借古讽今,或以小见大,总不要直接冒犯,但又起到唤醒的作用。”
      “隔靴搔痒,不成气候!”立孟愤愤地坐下。
      三人一时无语,乔阳还在担心自己的仕途,子壮不免有些唏嘘,立孟已然气结。愣了一会,只能取些风花雪月,酒曲脂粉,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觉过了一个上午。
      午饭过后,有人上门请乔阳去交割公事,乔阳只能跟去,子壮记挂着古董店也前后脚走了。剩下立孟一个,心头余火未尽,做得不耐烦,索性上街胡逛。
      立孟本不是好白相的人,虽到这大上海也有一段时日,不过每天报馆旅馆两点一线。今天他乱走一气,尽拣些小街小巷钻,不觉却到了长三一带。他还没认出来,李小红李妈妈却兜头走来,嘴里甜言蜜语地拉扯,立孟就稀里糊涂随她上了楼。待进到冰茹屋里,门一关,刹时安静,他才醒过来,看见冰茹一身鹅黄同色大花松身旗袍,头上一支攒纱假花簪,歪着头对他笑。
      “你是来打茶围,还是要碰和?”
      “我……我是被李……妈妈拉上来的。”立孟有些发窘。冰茹不过十六七岁,可他在她面前却像不谙世事的弟弟一般,这有些伤了他自尊,但又因为他确乎明白眼前不过是一个小人儿,自己屈服在她下面,又有一丝甜蜜似的。
      “作死!妈妈是你叫的吗?”冰茹笑着沏茶,又叫人装上干湿果盘,自己先到了一杯茶,十指尖尖地挚上来,说:“我晓得彭先生与旁人不同,我也不拘礼了,以茶代酒,谢谢先生相救之恩。”
      立孟见冰茹行事做派沉稳大方,言语里又称“旁人”,可见待自己特别不同,又想起昨夜之事,心下突突直跳,把茶饮尽。冰茹又问今天怎么自己一人到这里,立孟解释不住,便带出了乔阳的事情。
      冰茹抿抿嘴,说:“说出来不怕你恼,乱世方是我们这一行的盛世,乔先生这种境遇我也见了好些。今日为官,明天便是草民。乔先生不过少了一件差事,位置还在,就不容易了。那些潦倒的,无事可做,天天到我们打吃酒碰和,人前快快活活的,人后也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又一笑,“说到这里,他们当官的,和我们这些风月场上的,却不差多少。”
      “只怕你们更英雄些,他们生怕得罪了人,打碎了牙齿也只吞落肚。乔兄气得那样,还是恭恭敬敬去把事情交割了。”
      “身不由己,到哪里都是一样。你说他们怕得罪人,我们岂有不怕的。”又想起了什么,凑过来说,“你要真不忿,可以和子壮……”
      这时一个大姐侧身进来,递过一张局票,冰茹一瞄,扔到一边,连上海笑笑的:“晚上的酒局,怎么急成这样,怕我跑了不成。”话刚说完,就听冰荞在门外说:“四妹妹,你今晚好歹去一趟,不好再躲了。而且今晚也叫了冰细,两姐妹一起过去,他也不好怎样。”
      冰茹含糊应了一声。
      “冰细就是昨晚一起听戏的那位?”
      冰茹摆摆手,指指下面,低声说:“昨晚是二姐冰棉,她倒好,只是一位老实。冰细是小姐姐,一下地就用烟喷,弱成小猫样。因为上了瘾,客人少来,衣服头面都还用的妈妈以前的。”
      “她不做生意,你们妈妈也由着,也是难得情义。”
      “什么情义。”冰茹忍俊不禁,“这里头的人只认得金银,不认得情义。她还有几号老客人,自己又是清官人,妈妈不好怎样。饶这样,也成日与大姐商量把她卖到么二场子去,还是大姐把这事压了下来。”
      说到这里,冰茹自己生了一点极淡的姐妹情。想来四姐妹虽谈不上什么亲情,却从小一起长大。因为身处险恶,比起平常人家的姐妹,又多了一些相濡以沫的情感。冰荞开宝那天,打扮得格外漂亮,四人在一处说笑,末了却抱头痛哭。一身的华丽,加上酸痛的眼泪。其中的苦也只有她们自己明白。可风月场上,不仅男女之间不能动情,姐妹之间也不能太好的。冰荞不想把冰细卖到么二,但唯一出路也是让她搭上个小开嫁过去,好不好看各人的造化。她们毕竟没有义务白养着冰细/
      立孟看了票头,知道是秦汝霖叫的,主人家的名字却很陌生,是个女人名字,叫姚柳香。他不好意思问,冰茹自己却说了出来。
      原来姚柳香是比李小红还好早几年的红人,以清婉温顺能写能画闻名上海滩,招摇了一些时日,嫁人当了三姨太。未已又逃了出来,自家该了几个讨人做起生意来。民国刚成立,便把手下的倌人各个散去,与几个台基一合伙,金盆洗手干起了正当生意,俨然是里洋场的卫帼英雄。
      “上海小地方,不甘寂寞的人总有大出息。注下得越大,赢得越多。我刚过这边来,妈妈就这样说的。”
      立孟渐渐听出冰茹的口音并不顶像当地人,便问:“你老家在哪里?”
      这一问,冰茹却愣住,仿佛记不得了,良久才说:“不过江北乡下罢了。”说完怔怔地看着立孟。她是清和坊长三书寓的一个清倌人,记得这个就够了。连同他自己也遭不再问起老家。可这家常的问话一下勾起了无限的可能性,仿佛把她拉回来儿时。如果不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她可能终究不过是普通农妇,过着养儿育女的家常日子。
      对冰茹而言,日常生活,是一种天堂一般的奢侈。
      所以有时候,冰茹心里想,爱上一个人多么容易。他只要把自己当作正常女子,家常地问一句:你老家在哪里。
      但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风月场上万不可动心 ,一动心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是常识。于是冰茹岔开话题,拿其他事来说笑。正说得热闹,听见楼下一阵乱摔乱闹,又有些哭声。
      冰茹皱皱眉:“必是小姐姐闹起来了,烦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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