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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周旋 ...

  •   廉匀继续道:“那姜氏说是老板娘,现在也就是老板了,这座客舍原是她丈夫韩镗所建,数年以前其夫亡故,如今便由她继续把持。顺带一说,死者好像是姓朱,与那对夫妇乃江湖旧交,也不知年轻时候做的是些什么狐狗营生,反正免不了耍刀弄剑,这样一想,那妇人揣把匕首,倒也非稀奇之事。”

      听罢枚简转头向外瞥了一眼:“尸体就那般搁在走廊上,该不会有人动什么手脚吧?”

      “这个不必担心,尸体你已早早检验过,诸般细节也都公之于众,谁再动手脚反倒是此地无银。”

      他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觉得凶手是为了嫁祸姜氏?若真是这样,他又如何能拿到那妇人的东西?”

      对方顿了顿:“确实,况且目的也太过明显,反倒显得造作了。”

      “所以这说不通。”枚简道,“如果凶手要嫁祸姜氏,他为何还要把朱某拖来你房间门口再杀,莫非还要嫁祸于你吗?你现在不过一个随从而已,又有什么可觊觎的……”

      他的说话声音渐落下去,心头莫名哆嗦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盯住了对方,一时间竟陡然生出些许恐慌情绪。

      廉匀见他这般,似乎明白过来他作何想法:“枚简,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谁。”

      “万一就是有人知道了呢?”他低声说道,“四海内千万人,你从前在各地辗转流离过,天晓得有谁见过你,你自己却不知道?万一那人真的认识你,江湖上消息传得那么快,眼下若想害你,简直易如反掌!”

      他先前竟还没有十分紧张,一心想出门在外难免遇上麻烦事,或只是个巧合而已,可如今看来,在侯府门口那会,早该直接把廉匀拽下车去,也省得现在提心吊胆。

      对方沉声道:“凶手不会是冲我来的。他既已无意被你察觉,又闯破我的房门,以其身手,却并未做任何不利你我之事;他若有意引祸于我,大可以寻些与我有关的物件与死者挂上勾,正如用姜氏的匕首杀人那样,可也未见如是。”

      “也可能只因我出现了,他没来得及进一步动作而已,此人谨慎,恐逗留缠斗会叫人看见面目,这也不是说不通。”枚简竟是愈发激动起来,“倒是你自己,每每说你轻敌却不以为意,那恳请公子与我说个明白,有人在你房门跟前送了命,这又算怎么一回事?”

      似是听闻“公子”二字,对方脸色微微有变,鲜有地沉默下来。枚简喘了口气,安静片刻,喃喃道:“不妨做个最坏的打算,凶手就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了。他不在我房间门口杀人,却偏偏选择你,正是因为我可以出现在这里,但你不可以。”

      他不得不做如此想。凶手将朱某拖到廉匀房门跟前杀死,又用姜氏的匕首杀人,种种安排虽然刻意,但他既已脱逃不知所踪,县衙接了此案,便不得不按步就班地追查下去。即使是枚简阴差阳错地成了目睹凶案的人证,到底没能瞧见对方真实面目,官府也不会独独听信他一面之词。如此一来,廉匀与姜氏必要涉嫌,先不论后者究竟是什么情况,枚简尚且不敢保证县衙探查廉匀能探查到什么地步。

      届时与官府见了面,枚简自己的身份大约也隐瞒不了多久,除非县令是个足够世故之流,枚简揭示身份后,或许还能暗示对方不得欺上逾礼,调查点到为止即可,但以那朋县县令上报杨氏一案的做派看来,刚直不阿的可能多过于乖顺圆滑,这原应是好事,可假如矛头对准的是他们自己,又确实有些棘手了。或许明面上还能搪塞糊弄过去,但万一廉匀因卷入此案暴露了身份,一旦有人知晓国君在此,底下暗流将如何涌动,那就难以预测了。他们在明对方在暗,地势差距悬殊,遭此威胁,恐怕行动也要受到牵制。

      无论如何,他原本的计划已被打乱,一条人命扔在他们脚下,实则就是一道威胁。可问题在于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更何况他们昨晚才抵达朋县,对方又如何知悉他们在此。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嚷,廉匀站起身来,打开门出去看了看情况。“县衙的人到了。”他回来后说道。

      “不行,绝不能让你暴露身份。”枚简思虑片刻,咬了咬牙,“我有个想法,不如一试。”

      嘈杂声渐行渐近,隔了一层竹帘听见数人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佩刀与腰带碰撞造成的清响,过了半晌,只听一男子发问道:“尸体倒在这间客房门口,眼下房中住客何在?”

      枚简闻声拉起门帘,透过门扉格心瞧见外头站了好几名衙役,问话者应当是立于廉匀房门跟前,被几个人挡住了身形,他便朗声吸引对方注意:“在这在这!”

      廉匀紧跟其后,二人挤到问话的官吏面前,见此人眉眼泠然,一派儒雅风范,有意讨巧道:“使君可是要问话?”

      男子来回打量他们片刻:“你们谁是这间房间的住客?”

      廉匀道:“是我。”

      “本官乃朋县县丞蓟子忻,县令大人一会即到,至时自会详细问你们话。”他顿了顿,“你们是做什么的?”

      枚简道:“小人平日里经营些小本生意。”

      蓟子忻似是有些怀疑:“听你们说话没什么口音,莫非是王都来的?”

      廉匀却蓦地开口道:“大人方才还说一会县令大人来了再问话,怎就自顾自地问开了?”

      这县丞身边还站了个属官,眼见脾气倒要比他的上司还大三分,听闻此话旋即喝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大人如此放肆!”

      蓟子忻扭头道一声“孙丞史”让对方安静,又望了廉匀一眼:“你们叫什么名字?”

      然此刻忽地有人高喊:“县令大人到了!”

      一阵步履声急促,只听有老者疾呼:“慢些,慢些,当心又摔了!”转眼间便见一人从走廊拐角之处快步走来,身后跟了个年长属官,紧赶慢赶、半拽半扶地劝对方莫要着急。此人着缁衣戴长冠,架势风风火火,脚下却颇有些不稳当,定睛细看面容,竟不过还是个少年模样。

      枚简心下讶异,没想到这潘蓂生潘县令竟如此年轻,似乎与夏决明一般岁数。虽说先前已有耳闻,朋县县令乃新官上任,方才半年左右,却一举扣下重案嫌犯,顺带参表朝堂,闹得是人尽皆知,起码胆气可嘉,如今一看,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理。

      蓟子忻见状,上前几步:“大人日前脚伤未愈,不必疾走,下官这不是在替你看守么。”

      潘蓂生摆了摆手:“原就是我的事,要不是这伤脚拖了后腿,也犯不着麻烦你们先行一步了。”他环顾一圈四周,莫名与枚简对上了眼,后又看了看廉匀,大约是不明白此二人为何立于这是非中心之地,于是乎问道,“你们是谁?”

      “小人是昨晚命案的目证,死者刚巧死在了我家下人的房间门口。”

      对方思索了一番个中联系:“你二人先报上姓名来。”

      枚简:“小人夏明。”

      廉匀:“牧兰。”

      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去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苇席,脸色立马青了青,下意识地往后一倾,幸好被蓟子忻眼明手快地弯腰扶了一把。枚简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想笑又硬生生憋住了,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古怪地咳嗽,潘蓂生转头望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快。

      一旁的老属官叹了口气:“别说大人才二十有一,就是我元义周这把老骨头,这种凶事也没见过几回。”

      “本官没害怕。”少年嘟囔了一句,看样子仍是硬着头皮对尸首检查过一遍,又走进各间客房里查看了一番,随后再次走出命人将死者抬离此处。

      “这里人太多了。”他想了想道,“元令史就先坐了车回府验尸吧。”

      元义周似是忧心:“……这就回了?”

      “早与您说了不必跟来,本官只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一条腿。”潘蓂生皱了皱眉,转头对县丞吩咐道,“子忻,你让孙樊领了几名衙役去,安排客舍里一众人等于前堂等候,你自己留下。”说罢又与枚简与廉匀点了点头,“你们俩也是。”

      众人接了指令,遂各自去留。

      潘蓂生寻了一间空屋,叫留下的几人全都坐下,对枚简道:“把你所见所知,事无巨细,皆与本官一一道来,不可有所隐瞒。”

      他便照做,将昨晚发生之事与二人早些时候所作推断讲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意讲得磕巴,个中些许因果条理,前后不大对应,中途被打断了数次,每每需得廉匀提醒补充一二。

      于是蓟子忻不由地多望了廉匀两眼,笑了笑说:“你们竟能自己做些推断之想,倒也有趣,不过依我看,夏老板的随从倒比你这位主人还要冷静些许。”

      潘蓂生亦来回看了看他们,沉吟片刻:“凶手或许也非严密之人。譬如他将朱某在长廊上拖拽,夜里四下安静,两侧又都是客房,万一有人浅眠,就不怕被听见么?”说罢对枚简点了点头,“正如你一样。”

      蓟子忻蓦地厉声道:“大人。”

      他显然是在警示对方,作为县令,按理说不该在涉案之人跟前讨论猜疑,可少年似乎并不在意:“无妨,他们先前都说得不错,我就想多听一听。”

      廉匀开口道:“发生凶案之时,未能听到什么响动,其他住客似乎亦是在我们发现出了命案之后才被逐个叫醒的。”

      潘蓂生当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可若是众人皆中了迷药,房间里并未发现气味粉末残留,你们自己又说饮食里应当没有问题,况且为何众人皆醉你独醒?”他扭过头盯住了枚简,“或许你撒了谎,也可能你就是帮凶。”

      “那我又何必作这目证,岂非自找麻烦,引火烧身?”

      对方显然也觉有理,不再多言,便叫了守在门外的衙役逐个带人进来问话。

      廉匀道:“那我们先行告退。”

      对方却摇了摇头:“不必,你们留下即可。”

      蓟子忻似乎有些惊讶,而廉匀与枚简相视一眼,终是没有作声。

      潘蓂生先盘问的房客,随后才是店里的一干伙计,然一众言辞基本上都不见可疑之处,抑或说压根没什么用,总而言之,实在听取的价值也无几分,怎么看皆是闲杂人等,一时间毫无进展。

      眼下门外又领来一名小厮,却是个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的孩子,枚简一见他忽地怔住,心下一动,遂脱口而出道:“哎,昨晚来给我们送晚饭的,不是你么?”

      孩子垂下眼,似乎不肯看他们,嘴唇紧抿,面色微苍,好一会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问他叫什么名字,对方说自己叫箸子,没有大名,没有姓。又问他在店里做什么活,说是做些杂活,擦地、洗碗、跑腿皆有份,包括给住客们送一日三餐。

      潘蓂生点了点头:“死者昨天晚上有没有来找过你?”

      箸子身子一抖,旋即抬起头来,似乎被吓到了。

      这个问题他对每个人都问过一遍,却没留意措辞,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孩子在害怕什么,赶忙宽慰道:“是我的不是,听上去倒像鬼魂索命来了,别怕别怕,我意思是说,你昨天晚上可有见过朱某在做什么,或者与他说过什么话?”

      箸子低声支吾了一会:“他来问过我话。”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潘蓂生急忙问道:“他问了你什么话?”

      可孩子却又不说话了,他们也只好耐心等待,过了半晌,对方终于又开了口:“我如果说了,会不会死?”

      潘蓂生一怔,随即正色道:“你杀人了么?”

      孩子摇了摇头。

      “那你帮别人杀人了么?”

      又摇了摇头。

      “那刑律便不会杀你。”少年向他保证,“如果有别人要杀你,告诉我,我来保你。”

      箸子仿佛是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微微松了口气,遂脱口而出道:“他只问了我,他住哪间房间。”

      这句话指代实在不清不楚,潘蓂生只得再来一遍:“朱某问你,谁住哪间?”

      箸子抬起手来,指尖不偏不倚,正对准了廉匀。

      一时间竟满室寂静。

      停顿片刻,潘蓂生对孩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箸子直勾勾地盯了他小一会方才起身,随后便慢慢地走了出去,后者目送他离开,安静思索了片刻,又与衙役道:“把这间客舍的老板娘叫来。”

      姜氏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明显面色也不好,眼珠子仍是转得频繁,牙关紧咬,虽微微低头,神态上仍隐隐透出一种嚣张气焰。昨个光顾讨价还价也没留意,枚简趁这会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倒也能看出,对方年轻时候也应当是个风姿摇曳的桀骜美人。廉匀说得没错,这妇人恐怕确是蹚过江湖的,只不过如今风流不再,也不知算是改邪归正,还是明珠蒙尘。

      潘蓂生例行公事道:“姓名?”

      “妾韩姜氏,贱名麻娑。”

      “杀死死者的凶器,可是你的东西?”

      姜麻娑顿了顿:“那匕首是我丈夫韩镗的。”

      “据本官知悉,你丈夫已过世五六年了,那他的遗物按理说也该交付于你才是。”

      “可朱三白不是我杀的!”

      “没有人说是你杀的,否则本官也不必耗在这里问你话了。”潘蓂生反驳道,“你一般把匕首放在何处?又有谁知道你把匕首放在哪里?”

      姜麻娑支吾了老半天:“匕首一般放在贱妾卧房里,只是鲜少有人出入……但朱老三本人是知道匕首放在那里的,许是他自己拿走的呢!”

      少年皱了皱眉:“朱三白知道?他为何会知道?”

      对方眼神闪烁:“只是叫他来商议过些许事宜……我俩相识很久了,熟倒确实是熟得很。”

      潘蓂生迟疑了一会:“呃,恕我冒昧,你跟他不会是——?”

      一旁的蓟子忻咳了一声,似是提醒他不要说些不妥当的话,枚简却不禁暗自感到好笑。妇人似乎也明白过来他想到了哪里去,讪笑一声,面上浮现出几丝轻蔑之意:“诸位大人可莫要误会,妾身如今半老徐娘一个,到底清白得很,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什么,也不至于跟他朱老三。只是这厮比夫君与贱妾小上几岁,年轻时混迹江湖之间,后来跟在我俩后头,也算学了些好,再往后做了眼下这档营生,就一道留下做事了,仅此而已。”

      稍作停顿,廉匀忽地问道:“这座客舍取名为‘百老庄’,可有何深意么?”

      他突然发话,却叫对方愣怔了好一会:“……这个店名,是亡夫所起,说是什么‘人生易老,百事终休’的意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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