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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六章碧篁影里梦前事 ...

  •   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是建康最古老的梵刹之一,亦是自本朝太祖以来,皇家礼佛之地。
      五月,和着满城浓郁的槐花香,我仅带了寒枝孤鸿以及十数个侍卫,轻车简行出了城。待至鸡笼山下寺门,但见满山浓荫绿树,翠色浮空,寺门后,石阶如梯,迤逦而上。
      由于之前就已知会过,刚下车舆,便见住持慧空大师亲领着小沙弥站于寺门旁迎候。随其入得寺中,一路行来,幽荫会蔚,风声细细,万顷碧波随之倾舞,不时泛起簌簌声响,应和着山林间隐约的淙淙溪流声,愈加显得悄怆幽邃,清气逼人。
      收回打量的目光,我微笑着对慧空法师说:“莫怪鸡鸣古寺会被称为是我大岳第一刹,抛开寺内恢弘的规模不提,便是冲这幽静得令人顿生禅意之境,也当得起此名号。”
      听此评价,慧空法师一脸平静地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娘娘褒奖了。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只要一心向佛,又有何处不能参禅?所以这‘大岳第一刹’的虚名,不担也罢。”
      “大师说得不错,倒是本宫慧根甚浅,一时没能参悟透,”我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道,“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祖面前,又何须计较那些个虚名?”
      风穿林而过,在一片沙沙如急雨之声中,便听慧空法师微笑道:“娘娘过谦了,其实只要一个人心中有佛,就会有慧根。佛祖所说的‘众生平等’,便是这个意思。”
      “惭愧,惭愧!”闻言,我亦双手合什,言辞恳切地道,“今日听大师一席话,确是让本宫受教了。”
      交谈中,转眼已步至山阜的大雄宝殿前。放眼望去,寺内气象庄严、恢宏壮丽、楼阁参差、香火缭绕,一派端庄肃穆之象。比之此前的清幽,更多了一份皇家寺院应有的雄浑气势。
      于是先进到大雄宝殿内上了香,接着便在慧空法师的安排下,往古寺的后山,也是我这几日临时的住处走去。
      黄昏时分的天气阴霾欲雨,再加上周围的碧幽清静,竟让人不禁生出了几分不合时的寒凉。一路迤逦而行,就在快要走到竹林的石道尽头时,便听耳边愈加清晰地传来流水汤汤之声。出了竹林,便见溪流宛转,有一小小石桥横亘于其上。待听了慧空的介绍,方知原来这溪流却是通向山下的玄武湖。
      石桥的彼岸,仍是一片郁郁的竹林。适晚课时间,穿行在竹林间,远远地便听到前山传来杳杳的钟声,隐隐约约,顺风飘荡着,似在一时洗净了满身的凡尘铅华。
      “所谓‘诸法因缘生,缘尽法还灭’,想当日本宫陪同太后她老人家礼佛时,对此句还不甚了悟。却不想今日,倒是明白了几分。”轻叹一声,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转首冲慧空微笑道,“凡尘琐事,又岂能及得上清修的重要?大师应该还要去主持晚课吧,那便快去罢。本宫这儿的一些琐事,就不劳烦大师了。”
      “这……”
      看着慧空犹豫的样子,我微笑着劝道:“本宫看大师身边的那位小师父倒也颇为伶俐,不如就让他为本宫打点吧。”
      “这……也好。”慧空沉吟了一下,便答应下来,然后转过身,用平和的语调向身侧那个小沙弥吩咐道:“那么圆嗔,今日便免了你的晚课,你这就带娘娘她们去静悟院罢。”
      “是。”
      慧空告辞先去以后,在那个小沙弥的指引下又蜿蜒行了数十步,便见一带粉垣,垣内植以千百竿翠竹,而在那些森森碧竿的掩映下,依稀可以看见其中的数楹修舍。
      目光停留在院门的匾额上,望见那极是飘逸雅致的“静悟院”三个大字,我微微一笑道:“如此清幽之境,确可达到静悟的效果。”说毕,便率先迈步往内走去。
      待入得院中,但见石子漫成甬路,石路两旁植以数株芭蕉,苍翠欲滴,阴满中庭。而那石路在院中央便分为了三股道,分别延至三进连绵在一起的房舍。再看那房舍,俱是极朴素的青瓦白墙,再配上那不修以任何雕饰的纸窗木棂,红尘世事的繁华似乎也随之一洗皆净。
      那个名唤圆嗔的小沙弥将我引入居中的那间房舍内,接着便低下头,右掌竖起,毕恭毕敬地道:“娘娘请在此稍事歇息,待掌灯时分,便会有人为您送来晚膳。”
      我微微颔首,笑着道:“小师父辛苦了。”
      “小僧不敢,”那圆嗔口中念了一声佛号,接着便恭敬地道,“若娘娘再无其他吩咐,请容小僧告退。”
      “清修要紧,小师父还是快点去吧,”说完,我转首向身后的寒枝吩咐道:“去送一送这位小师父。”
      “是。”
      眼见着寒枝送那小沙弥出了屋舍,我转回头,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间屋舍来。
      但见屋内的一应摆设倒不似屋外那般朴素,虽然乍看上去仍是那般的清淡,但若再仔细一打量却又都是极精致的。别个不提,端是那床上挂着的雨过天青蝉翼纱帐,便价值不菲。想来这静悟院,应该就是鸡鸣寺用来招待入寺静养的皇族人之处。
      走到窗边,轻轻推开木窗,刹那间山林里独有的沁凉纯粹气息拂面而来,荡涤在心胸,仿佛人也在一瞬间变得通透。暮色苍茫,深绿的竹海在风中翻腾着汹涌的波涛,将眼前的世界浸染成一片冷翠,再无杂色。
      晨钟暮鼓,可惜眼前的一切终究只能成为一场惑人的梦。梦醒后,我依然属于那个雕栏玉砌的深宫庭院。

      掌灯时分,那个圆嗔果然送来了晚膳。精心烹制的各色斋菜用青瓷盘一一盛放着,仍是那雨后天青色,素淡中透着一股精致。
      我拿起竹筷,每样都挟了点,就着昏黄的烛火,匆匆用完了晚膳。然后屏退了左右,拿起一卷带来的书,坐到桌案前,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悠悠然地看起来。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那脚步声入了屋,我头也未抬地淡声问道:“可有异动?”
      “……暂时还没有。”
      听到寒枝在犹豫了一下以后的回答,我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书卷,抬起头狐疑地看向她:“你可曾打探清楚了?”
      “回娘娘,奴婢这次派去的都是当初在您交待下训成的暗影。时至今日,以他们的能力和忠心,应该是不会错的。”
      我微微颔首,指节下意识地轻叩桌面,一边蹙眉低喃道:“莫非真的是我猜错了……”
      思虑片刻,我又抬头吩咐道:“继续派人给我盯着!”
      “是!”
      忙完了正事,我的精神也立时懈怠下来。阖眼靠上椅背,太过静谧的氛围下,能隐约听到屋外 “淅沥”的雨声以及雨打芭蕉的“滴答”声,
      我睁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推开了置于桌案前的轩窗。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沫,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拂去飘落在眼睑上的雨丝,我望向屋外。暗沉而寂静的夜,天空下着濛濛的细雨,落在院内的芭蕉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就着屋内一灯如豆的烛火,只能看见笼罩在那黑沉沉的一片天地中的,青松与修竹模糊的影子。
      雨丝从夜空里落下来,和着凉风,打湿了摊在桌案上的书卷,留下斑斑点点的水渍。我站在桌案前,静静望了窗外许久。直到感觉夜寒侵骨,颇有些承受不住时,方才握上窗棂,准备关上窗。然而,就在这时——
      “娘娘小心!”
      身后陡然传来寒枝的一声惊呼,与此同时右手也被人向后重重一扯。猝不及防之下,我只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随着这股力道向后倒去。
      “你要干什么?!”
      后倾的身体被寒枝从后扶住了,刚一稳住身形,我便回头怒瞪着她狠狠质问道。
      “娘娘……”寒枝正要出声辩解,却在瞥了我身后一眼之后,又猛地将我向旁边扯去。
      “你……”刚要开口,就听“咻”的一声轻响,一股凌厉的劲风堪堪擦过我耳际,也令我立刻意识到情况的不妙。
      “来人啊,有刺客!”
      放声向外连呼了几次,却除了急风穿林发出的漱漱声之外,再无其他。
      “来不及了!娘娘,您还是先躲到里屋的床下面去再说!今次的刺客,恐怕不好对付。”
      见状,寒枝一边解释着,一边匆匆把我往里屋的方向推去,拉扯间只听又是“咻咻~”两声,两枚闪着寒光的暗器激射而入,依次钉入了我之前坐的那张太师椅的椅背上。
      “娘娘,快!”
      回头瞥了眼映在窗纸上的那几条逐渐逼近的黑影,我咬了咬唇,掉头便往里屋跑去。
      奔跑间,只听到背后传来“哗啦”一声响,接着便是刀剑相斫之声。很显然,刺客已破窗而入,并同屋内的寒枝缠斗在了一起。
      来不及回头去验证自己的猜想,我只能拼尽了全力地向里屋跑。然而——
      “娘娘!”
      伴随着寒枝的一声惊叫,只听身后劲风袭来,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出,迅速扣上了我的左肩。其力道之凶猛,似乎想要在这一击之下便立时制住我。
      强忍着左肩上的疼痛,我几乎是立刻便从怀中抽出了防身的匕首,反身便向后狠狠刺去。然而还未等我刺中,身后的那个刺客便是一个旋身,拍出一掌将我手中的匕首夺了去,另一手则抓住我一个转身,将我扣入怀中,用匕首抵上了我的喉咙。
      颈上立时传来一阵锐痛,感到那将我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的力道奇大,我识趣地没有再挣扎,只是语气平静地道:“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商量。若杀了本宫,对你们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而且侍卫很快就会来了,想来仅凭你们这几个人,恐怕是难以脱逃的吧。倒不如,现在就乖乖地放下手里的刀剑。”
      “晏贵妃放心,此行吾等非是来取你性命,只不过是想要替我家主人请你去他那儿做几天客,”耳边传来的声音冰冷中透着毫无转圜余地的断然,“至于你提到的那些侍卫,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他们已经都被我们给料理了。所以,你最好立刻乖乖跟我们走。否则,我们也唯有得罪了。”
      闻言,我心里不由吃了一大惊,面上却仍是镇定如常地轻笑一声道:“赵王殿下的邀客之道可真是够特别啊!”
      “你怎么会……”
      身后刺客的惊呼证实了我的猜测,然而还未等他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在“嗤”的一声响后,伴随着那刺客的惨叫,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掉落在地,而那原本钳制住我双手的手臂也同时松了开来,接着我便看见一把雪亮的剑从刺客的身后穿胸而过。
      暗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在地,我忍不住轻吁一口气,一面上前一步拾起了地上的匕首,然后转身看着那黑衣刺客在刺入胸口的剑被猛然拔出以后,缓缓委顿在地上。而就在他倒地的同时,我亦看清了那个从身后将其一剑毙命的人。
      脸上的平静在一刹那被打破,我怔怔地看着对面那个手握长剑的锦衣男子,久久不能言。
      是他?!
      居然是他?!
      屋内激烈的打斗声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明灭的烛火下,我的视线同他的在空中交汇,仿佛一场迷离而缥缈的梦,带着雨夜里冰凉的水汽,纠缠在彼此之间。无声无息,就仿佛年华静静地自身边划过,如同流水般荡起一圈圈涟漪,兜兜转转之间,我心绪复杂地发现,彼此的身影依旧能够映在对方的眼底。
      “你没事就好。”
      还未等我开口,那个人就已抢先上前一步,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
      宽阔的怀抱散发着人体的热度,似乎可以将夜的寒凉给一点一点的驱散。他抱的是那么得紧,紧到似乎要将我整个人都给嵌入其中。
      我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任他抱着。
      时间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流逝,或许过了很久,或许也只是一瞬。他终于松开了我,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说出的话却是难掩的庆幸:“还好,我及时赶来了。”
      敛去脸上的各色情绪,我轻轻拨下他扶在我肩上的双手,然后缓缓向后退了一步,用无比平静地语调道:“多谢你救了本宫,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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