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千与千寻216

9、归尘

　　第九章

　　墟城的夕阳残照最是醉人。

　　湛蓝的苍穹一望无垠，在弧形的顶端透着一丝深幽。随着夜幕的降临，那蓝逐渐变得淡薄，在一片苍白过后却又是一片耀眼的金黄。那金色的闪光不断跳跃着，仿佛想在坠入地平线之前向世人展示自己最后的美丽，犹如迟暮的美人。

　　挂在天际的橙红色的圆球早已失去了炙人的热度，只是在清馨的晚风中舒展着慵懒的姿态，用自己绯艳的光华将旁边的云霞染得妖冶异常，直看得人目眩心醉。

　　在这迷人的景色下，人们收起一天的辛劳，休闲的过着舒适的生活，平静得就如太平年间一样，战争的气息被驱逐的干干净净。

　　左路军营里虽仍是军容严整，但却也不似前段日子那般肃杀，隐约升腾着一片详和的气氛。

　　在大营最隐蔽的左上角，孤独的伫立着一个宽大的营帐，一个身影正在忙碌着进进出出。

　　“亦公子，亦公子？醒醒啦。” 彦青端着一碗瘦肉粥，轻声呼唤着。

　　“恩……谁啊，那么吵？”亦无埃从昏睡中幽幽的转醒过来，下意识的抬起手朝声音来源处挥了挥，想赶走那聒噪的‘苍蝇’。

　　“亦公子！！！你还要睡多久啊？！！！”彦青凑近他耳边大声叫喊。

　　“哇……聋啦聋啦！”这一下什么瞌睡虫都被吓走了。

　　“昏睡了那么多天，难道你就不饿吗？你想死啊？！” 彦青满脸怒色的抱怨着。无埃无奈的掏着耳朵，听着他的唠叨，那粥闻起来好香啊。

　　“亦公子，这几天你一直昏睡说胡话，你做什么噩梦了？” 彦青细细的喂着粥，不经意的问道。

　　“噗……咳咳咳……”一听到彦青的问话，无埃把嘴里的粥全喷了出来。“我都说了什么话？”也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无埃的脸瞬间胀得通红。

　　“哎哟，慢慢吃嘛。” 彦青急忙帮他拍拍背“也听不清楚说什么，好象是些‘住手，混蛋’之类的话。”

　　“的确是做了噩梦了。”无埃止不住想起那晚的场景，仍似梦般虚幻。

　　“对了，亦公子，你觉得伤怎么样了？”

　　“诶？”经彦青这么一提醒，无埃才想起自己的伤来。“的确要好很多了。”血已经止住了，现在也可以轻微的活动一下了，但对于完全康复来说还有一段距离。

　　“那是当然，我家公子可是把所有宝贝都拿出来了呢，要是还治不好，你就只有见阎王去了。”看来彦青仍在心疼那些宝贝。

　　“哦？是这样吗……”说到季非尘，无埃不禁心里有些恍惚。他这么卖力的救他，却又那般折磨他，到底是为什么？“你家公子呢？”

　　“不知道耶，公子没说去哪里。亦公子，你继续休息吧，我要采药去了。”彦青利落的收拾好碗筷，转身出了帐门。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无埃盯着宽大的帐篷顶，干瞪眼。那晚的影像如潮水般不断的涌现在脑海中。他竟然对我做这种事，“混蛋！”无埃忍不住低声骂道。

　　“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乃小人所为。”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突然在床侧响起。

　　见惯不惯了，对于非尘的突然出现无埃并不感到吃惊。

　　“那你趁人之危是君子所为？”无埃并不正眼瞧他。

　　“哼，我说过，那是你所付出的代价！”非尘将手里的碗放在矮几上，里面盛着浓黑的药汁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你可以动吧，起来吃药。”非尘将药碗递到无埃面前。

　　“唔~~~~~好臭哦！”无埃偏过头，恶心的直瘪嘴。

　　“良药苦口！”这个家伙怎么象小孩子一样，非尘轻微的皱起眉头，以示不满。

　　“这个就是彦青熬的那种解毒药嘛，这么臭，喝了会死人的。不喝！”无埃干脆耍起赖来。

　　“喝下去！我不再说第二遍！”非尘的耐心快到极点了。枉费他那么辛苦的亲自煎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死也不喝！”无埃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顶撞他，除了这个人。非尘眼底闪烁着怒气，他端起碗猛喝一口，低下头去死死的压住无埃的唇，将药汁悉数灌了下去。

　　“你……唔……”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招，无埃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怎么样，继续？！”非尘得意的看着无埃唇角滴下的汁液。

　　“多谢了，不用。”无埃不服气的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抢过碗，咕噜咕噜的将剩下的药一口气吞了下去。

　　就是这个不服输的眼神，倔强而又野性，直直的撞击在心上，给人以无比的震撼。早在十三年前这种感觉就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挥散不去。非尘出神的看着，直到无埃满脸痛苦的将碗递掉他面前才回过神来。

　　无埃从小就讨厌喝药，他的宗旨就是一生病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下去了才胡乱吃点草药什么的，这么苦的良药哪有吃过。现在的感觉比死还难过，唉……他痛苦的摇摇头。

　　“你以为谁都象你这么幸运？”非尘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喃喃自语着，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非尘别过头，遮掩住泄露的情绪。战争本就是死人的游戏，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乱世之中谁也管不住自己的命，想逃也是逃不掉的，没有牺牲就会有更多的杀戮，所以在通常情况下，他会以牺牲绝对少数的生命来挽救更多的生命，就如对付那次尸毒之术，不杀了那些百姓，只会带来更多的灾难。

　　一刹那间，无埃觉得面前这个孤傲的人不再冷漠，那落寞的神色让他心中荡起丝丝涟漪，这个冰山般的人也不那么讨厌啊。

　　非尘走到帐门前撩起帘子,若有所思的遥望着西北方.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外面草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

　　“恩……那个,可以陪我出去散散步吗?”无埃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对于无埃突然提出的要求,非尘略感诧异.

　　“很久没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无埃挠挠脑袋,脸上绽开阳光般的笑容.

　　“好啊.”在那灿烂笑容的感染下,非尘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我说……”一只胳膊被架在非尘的肩膀上,无埃诺诺的开口道.

　　“?”非尘以为弄痛他了,立刻停下动作.

　　“其实你笑起来蛮好看的.为什么平时你老是板着张脸呢?”无埃试探性的问道.

　　“不用你管!”下一刻,非尘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无埃耸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夜神带着黑色的幕沙降临尘世，如钩的新月笼罩在飘渺的薄雾中，光华似水，散发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

　　非尘架着无埃漫步在幽静的树林中,清淡的月光将周围的一切都勾画出一道清晰的轮廓.两人欣长的身影在碎石路上拖出一个道长长的痕迹,犹如是一体的一样.

　　“歇会吧.”无埃略感疲累,久不走动,手脚还真觉得不方便了.

　　非尘将他小心的扶至一棵榕树下坐好,自己也靠在一旁坐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一来并排着靠着,谁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仰望着夜空,任凭夜风吹拂发梢，各有所思.

　　忽然,一阵细微的轻响,头顶响起一阵翠鸟的啼叫,声音虽清脆却带着万分的急切,听在心中分感凄凉.

　　无埃定了定神,抬起头朝树上看去,一只翠鸟正围着树杈上的鸟窝不停的盘旋,不时的还想朝地上的草丛中扑去,但因为他俩在这坐着,那翠鸟不敢扑将过来.

　　正在诧异间,非尘已起身走向近旁的草丛,他细细的拨开杂草,一只翠鸟的雏鸟在草丛中啾啾的叫着，瘦小的身影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非尘轻轻的捧起雏鸟，用手指逗弄着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专注的神情，温柔的眼神，让无埃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原来冰霜的脸下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雏鸟如同找到了温暖的港湾，不再害怕，反而伸出可爱的脑袋不停得蹭着那双修长而温暖的手。

　　“你是从巢里掉下来的吗？”非尘抬头看着高高的枝头，盘旋在鸟巢上的雌鸟多是怕非尘伤害它的孩子，拍楞着翅膀不顾一切的向非尘攻击，美丽的羽毛飘洒一地。

　　“我不会伤害你孩子的，放心，这就送它回去。”说话间，非尘一个轻跃，飘逸潇洒的身影已立于高悬的枝头。

　　无埃再次惊讶的合不拢嘴。本以为非尘只是会秘术而已，没想到他的轻功也这么好。这个人到底还藏有多少秘密啊？还在发楞间，非尘已跃回到树下。

　　“世间万物，唯乃母爱至上啊。”无埃感触的叹息了一句。

　　非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抽出腰间的玄色玉笛幽幽的吹奏起来。

　　笛声清雅秀丽，透彻的如洁净的山涧溪水。细听那曲调，竟是祭渊城内流传甚广的童谣，每当入夜时母亲都会在床头低低吟唱哄孩子入睡。曲调本是明快简单的，但在非尘的演绎下却变得千回百转，如诉如泣，仿佛细细的长丝，千丝万缕般渗入人心，牵起无数思乡的忧愁，只听得无埃百般惆怅，唏嘘不己。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正在忧伤之处，曲调突然中断，非尘幽幽的说道。

　　“啊？！”无埃没想到非尘会突然提及自己的身世，不犹得大吃一惊。

　　而非尘却也只说了那一句便又变得沉默，他扬起头眺望着西北方，那是祭渊城的位置。清淡的月光在他俊逸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阴影，那一刻，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忧郁。

　　“你……还好，至少有娘亲疼爱过，而我……却连娘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心事被触动了，无埃闭上眼睛，不堪回首那些令人心痛的记忆。

　　“你是同情我才这么说的？！”非尘猛的侧过头，他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哪怕是出于好意也不行。

　　“我说的是实话！”这么被人置疑，无埃难免有些恼怒。

　　“休息够了，我们回去吧。” 今天是怎么了，泄露的情绪实在是太多了。非尘定了定神，收敛情绪，又换上冰山般漠然的面孔，一把拉起无埃就走，再也不似先前那么温柔。

　　“诶，轻点，痛痛痛……”无埃毫无准备的被这么突然粗鲁的一拉，扯动了伤口，不住的呼痛。

　　非尘就象没听到似的，片刻不停的往回疾走。

　　他肯定是故意的，这个奇怪的人……无埃无法反抗也只能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了。

　　无埃悲哀的望着夜空，此刻，寥落的星星也探出头来，顽皮的朝着他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