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如意篇 · 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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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布楚贺离开圆明园，进城之后最先去了铁狮子胡同的九贝子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雍正初年政局变化多端，胤禛坐稳位子之后便开始秋后算账。吉布楚贺到九贝子府时，胤禟全家上上下下都在打点行李，准备去西宁的行囊。胤禛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他，倒也与他近日的所作所为不无关系。
胤禟得知了吉布楚贺的来意也供认不讳：“对，就是我们干的！”
老九一贯是个狠人，他见十四再也使不上力，不留余力地压榨这个弟弟最后的价值。
吉布楚贺凝眉：“你们有万般招数，又何苦连十四也编排进去呢。若非他现在给关了起来，听不到这子虚乌有的流言，否则还不知是个什么反应。他那个性子真闹起来，反倒对你们不利啊。”
哪个男人乐意被戴绿帽子？何况还是被亲近的兄弟背后捅刀！
胤禟毫不心虚，他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老十四被关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嘲讽吉布楚贺：“岁数一年一年地长，脑袋瓜子里还是那么天真！”
吉布楚贺知道他是魔障了，看着他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也不欲多劝，闷着声不说话。但胤禟反而越说越起劲，从座位上窜起来，在书房来回踱步：
“是，这事子虚乌有，是我凭空捏造，那个人没有这个心思！可你倒是问问！问问交辉园那位！问问他有没有这个心思！”
“你说什么？”
胤禟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吉布楚贺，冷笑一声。阿尔松阿托老十七献的美人也是他一手安排的，专挑了和她长得像的，又装扮成她云英未嫁时的样子，就等着看胤祥的笑话！
胤祥也没让他失望，知道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永远成不了真的！于是，他冲吉布楚贺喊道：
“世上所有男人都龌龊，你也别以为就他允祥一个光明磊落！”
吉布楚贺又沉默了。
胤禟深谙男人的心理——有一点权力就沾沾自喜，以为心爱的女人会回心转意！越是求不得就越是放不下，为了那点儿不甘，就是强取豪夺也在所不惜！
“我没答应。”她说。
胤禟冷眼看了她一会儿，明白过来她没答应什么，张口又想骂！
他这招损了点儿是不假，为了恶心胤禛也不假，但他还想着，若是这招儿能把吉布楚贺拉出泥沼也算“一举两得”，跟着十四过苦日子有什么好？
吉布楚贺知道他要骂什么，先一步开口，将他的冷嘲热讽堵了回去：“这次是为了如意。”
“如意？”胤禟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他嘴里的嘲讽拐了个弯儿，张口便来：“你别是不知道，如意和她十三伯亲着呢！你怎知老十三不是为了这一天早早地筹谋好了？！”
吉布楚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塞了两坛梨花白给他送行。
这酒一拿出来，胤禟也不疯吠了。吉布楚贺目光一转，赫然见到他眼里一片晶莹，虽然觉得好笑不已，却也没表现出来。
“世人都懂趋利避害，唯独你们不同。”
胤禟抱起坛子独饮了个干净，他嫉恨十三归嫉恨，却也与他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他们心上所系之人都如玉般剔透，却无论如何也求不得、放不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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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今年九岁，与吉布楚贺入宫的年纪相当。她跟吉布楚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脸型和鼻子更像胤祯。
所以，她初次与胤祥在宫中狭路相逢时，反而把他一个老爷们儿吓了一跳。
那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万寿节，胤祯全家最后一次进宫，是男主人此生最风光的时候，所有人不是围着老爷子就是围着他。
如意依然坐不住。
胤祯回朝暂居京中的几个月里，如意早就听够了大人们的漂亮话。她偷偷溜出了宴厅，提着一盏小小的珐琅宫灯，漫无目的地在畅春园闲逛。
杨柳岸，晓风残月。她走到柳堤处，不远处的雅乐还清晰可闻。再顺着水边走了两步，就碰到了同样偷溜出来的胤祥。
如意吓了一跳，立马丢了宫灯行礼：“如意给十三伯父请安，伯父吉……吉安！”
她说到一半，才想起不能冒犯这位十三伯父的名讳，赶紧改了口。
“你叫如意？”胤祥震惊失色。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吉布楚贺的孩子。
这些年来，他从未留意过她和十四生的那个女儿。现在一看，竟才知如意这般像吉布楚贺，那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几乎一模一样。
“是。”如意见他变了脸，也不敢嬉笑不敢多说了，看着怯生生的，有点像吉布楚贺初入宫廷的模样。
胤祥心底一片柔软。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如意的出现却仿佛将他带回了几十年前，令他重回少年时代。那时才有的滋味令人眷恋不已，不知愁，不怕悔，不会恨，每回多看心爱的姑娘一眼、多与她说句话就欢喜不已。
他立刻换了副面孔，弯着腰，和颜悦色地问道：“如意是个好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三伯父？”
如意复而巧笑倩兮：“每回宫宴，伯父家和我家都是挨着的嘛，如意早就认识您了。”
“是，是伯伯糊涂了。”胤祥好脾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逗得如意“咯咯”直笑。
她一笑起来，就更像吉布楚贺小时候了。
胤祥低头看着她，红了眼圈，却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他甫一听她叫如意，心里一震，少年时的记忆铺天盖地地席卷回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想摸摸如意的小脑袋，手却不停地颤抖。
就是这只手。少年初识情滋味时，他曾用这只手写下无数遍的“吉祥如意”。
因为众人需避他的名讳，也很少有人能开口对他说这几个字——就像如意方才对他问安一样。只有他自己才能一遍又一遍地念，一遍又一遍地写。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不再干这傻事，只是依然对这四个字耿耿于怀。吉祥如意，依然是他的痴念。
如意如意，真是个好名字。
他想问如意，给你起名的人是不是额娘，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如意，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是阿玛！”如意脆生生地答道。
胤祥僵直在原地。
如意继续说道：“阿玛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他希望侄女儿不要像他们大人那样辛苦，最好事事如意，世世如意。所以人家就叫如意啦！”
可能是近墨者黑，胤祯跟吉布楚贺待久了也不再排斥轮回之说，起名时想了个谨慎周全。
周全到把胤祥方才的想法也给算计进去了！
胤祥这时才想起来，他和胤祯兄弟俩自小拴在一起，连名字的寓意都一模一样，“祯”也是吉祥，他们一家三口才是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是他的一厢情愿啊。
每回都是这样。
每次他会错意的时候，心脏都在悄悄膨胀，窃喜得厉害。可是每回都是他在自作多情，真相令他欢快跳动的心“嘭”地炸裂。
他每回都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力，才能将鲜血淋漓的心拼补好。
他抬起不再颤抖的手，如愿摸了摸如意的小脑袋：“你阿玛说得很好，是个好寓意。”
“嗯嗯！”如意像小狗似的，额头蹭着他的手掌，大着胆子和他亲近了两下。
如意印象中的十三伯父一直是冷漠沉寂、不苟言笑的，还一直有点怕这位从未说过话的伯父。现在，她才知道十三伯是温柔又风趣的，和阿玛很像。
从这日之后，如意和胤祥就亲近了许多。
起初，胤祯和吉布楚贺都不知情。当阿玛的出去带兵打仗了，回来之后又遭遇了那么大的变故，实在没心思管儿女；而吉布楚贺对别人的孩子仔细得很，对待自己的如意却是草原式放养，任由她皮。
再后来，胤祯渐渐接受了囚禁生活，吉布楚贺也有闲了，想教如意一些女儿家都会的东西，譬如女红、乐器、园艺之类的，如意却天天嚷着要学骑射。但吉布楚贺不教，胤祯又没了自由，如意不敢去烦失意的阿玛。异母的哥哥姐姐们又比她大许多，也早就成了家，跟她并不亲，没有人可以教她。
如意不经思索，下意识去求了胤祥。
胤祥自是欣然应允。
于是，咱们的怡亲王一得了闲就带着如意去京郊去南苑，让如意领教了他如何“精于骑射，发必命中”，带她玩遍了城外的山水。
但日子久了，如意不难察觉出，除了十三伯伯外，怡王府一家都不喜欢她。他们从来对她很客气、不亲近，每回见了面总是说着同样的话：“如意又来了呀。”
即使他们当着胤祥的面，也是这番态度。
自打胤祯与新帝反目成仇，许多人待如意都不似以前热络，更何况是高高在上、又兼保/皇/党党魁的怡王府。
如意继承了吉布楚贺的没心没肺，从不在意这些，仍见了谁都笑，又是“伯母”又是“哥哥”又是这个福晋、那个福晋的问好。
胤祥更加喜欢她了，常常带她到交辉园玩儿。春日时，还为她求了恩典，领着她去圆明园赏花。如意一路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真是风光极了。
胤禛虽不待见胤祯和吉布楚贺两口子，却跟胤祥一样，喜欢小女孩儿。他没有女儿缘，只从前太子、胤禄、胤祥三个兄弟那儿过继来三个女儿，依次封为公主。她们也都是可爱的女孩子，但比起如意少了份儿机灵聪慧。如果不是碍着如意的父母和胤祥，他还真有些想让如意住在宫里。
两位伯父的园子景致绮丽，引人流连，但如意却没有乐不思蜀，天黑前就回家。某日，她见胤祯心情尚可，便跟他提了自己和胤祥的“交情”。
胤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揉了揉如意的脑袋：“行啊小丫头，长本事了！混得比你阿玛强了！”
如意见他没生气，嘻嘻一笑，抱着他撒了会儿娇。
胤祯弯着嘴角，眼睛却看着地面沉思。
他其他的孩子都在他最风光时结了好亲事，如今他膝下只剩下如意。如意又是吉布楚贺唯一的孩子，他不得不为她的未来早早盘算，也就鼓励她与胤祥亲近。
如意第二日就欢快地飞往了交辉园。
胤祥听说十四夫妇一直不知他带着如意玩儿，总跟如意说，他放心不下，要她回头跟阿玛额娘说好了，不能瞒着他们。
这下，如意得了准信儿，迫不及待地跑来找胤祥分享。熟料，她一进了交辉园，就被来请安的四公主给堵住了去路。
“怎么又是你！”四公主穿着高高的宫鞋，居高临下地瞪着如意。
四公主本是胤祥的四格格，和如意同岁，前两年才正式受封为公主，同皇后住在一起，只是偶尔会来交辉园给生父请安。
两个同岁的女孩儿并不对付。
如意规规矩矩地给她请了安，禀明了来意：“如意来给十三伯伯请安。”
四公主对如意积怨已久，年纪又小，她听了如意的话，一下就炸了：“你又不是阿玛的女儿，凭什么来请安！你凭什么总来烦阿玛！你凭什么跟我抢阿玛！”
“我没有抢公主的阿玛。”如意脆生生地回答，刻意加重了“公主”二字。
“你敢说没有？！”
如意皱了眉，到底遗传了两分胤祯不畏强权的暴脾气，不耐道：“我有自己的阿玛，他比谁都好，不需要抢你的阿玛。”
四公主入宫前就是王府唯一的嫡女，怡王福晋唯一的掌上明珠，自恃高贵。进宫之后，帝后看在胤祥的面子上也对她多加包容与宠爱，使得比如意娇纵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她听不得如意这样顶撞，甚至没留意自己失言，更加大声叫嚣起来：
“那你回景山啊！找你的阿玛去！”她抬了抬下巴，眼眶却红了，没完没了地冲着如意撒气：“我才是阿玛的亲生女儿，每个月却也见不了他三两回！每次都只问个安就出来！可你又是什么人！阿玛恨不得天天带你出去玩儿！你还说没有抢我阿玛！你凭什么！”
两个小姑娘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一群嬷嬷和宫女。不知不觉，她们跑过来跪了一地，从皇后那儿跟出来的嬷嬷更是厉声道：“公主殿下！请谨言慎行！”
先不提四公主的行为举止是否失了皇家风度，她如今是公主，“阿玛”就只有皇帝一个。提及胤祥，她只能唤“十三叔”或是“王叔”才是。
四公主受了训斥，一个激灵醒过神儿来，气势弱了许多。但她仍不放弃针对如意，噙着泪改了称呼，声音也小了，表情却更加凶恶：“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带你去骑马去玩儿！王叔的腿疾越来越厉害！每隔几天就犯一回！你知道有多疼吗！他根本不能再骑马了！你还有脸来？！”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如意篇 ·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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