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承影与含光》逍遥兮容yu

82、73蝶画月书

　　花揽月，花轻蝶两兄妹都好舞文弄墨，是以在花府留下了不少只属于他们的墨宝，只属于他们的成长痕迹。建筑是石头的史书，而花府墙中，檐上的涂鸦是花家兄妹独有的气息。花轻蝶善画，画工一绝，她的画征神见貌，情发于目，明月楼中的《刘伶脱衣纵酒图》便是出自花轻蝶之手，揽月曾给出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浓淡相宜，墨晕轻染似春云浮空的赞叹。
　　一般女子只有姓氏，没有名字，花轻蝶本应叫做花氏，出嫁后再贯以夫君的姓氏。只是在花轻蝶七岁的时候，她画了八只蝴蝶给八岁的哥哥花揽月庆生，蝴蝶翩翩起舞，如同真的一般，似乎要从纸上飞舞而出。画卷打开半盏茶的时间，便有几只蝴蝶飞了过来，落在那副画上，不一会，蝴蝶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飞舞过来停在画上。原来是蝴蝶以为是异性在这里，纷纷飞过来求爱。皇帝也听闻此事，为她赐名花轻蝶。
　　当年曾有不安好心之人，偷偷把御赐的龙纹宣纸用墨水破脏，意图置花家于不利。龙纹宣纸，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可如今，花家的人看着这污墨横生的龙纹宣纸，看着被人捏得皱褶难平的龙纹宣纸，只觉得花家完了。出人意料的一幕是，还在年少的花轻蝶紫毫轻轻点水，把那一团团，一窝窝的墨迹用清水晕染开来，深深浅浅跃然纸上，花轻蝶墨笔生辉，沿着被人刻意捏紧的皱痕勾画，落笔自然流畅,不受那皱褶的拘束。在这样一张不堪入目的宣纸上，运笔天马行空，落墨挥洒自如。
　　画中千山万壑争雄竞秀，江河交错，烟波浩淼，山势绵亘，幽岩深谷，高峰平坡，巉岩飞泉，还点缀着水村野市，渔船游艇，桥梁水车，茅蓬楼阁，苍松修竹，柳阶庭花……点画晕染似水到渠成般自然，人物虽小如豆，却形象动态鲜明，繁复却又及其融洽，最后花轻蝶咬破指尖，在画中轻点了一轮浩日，万墨从中一点红，本就是龙，却又更添点睛一笔，当真是迁想妙得，以形写神，让人感觉置身其间，能听到江水浩荡，市集喧闹，风摇树舞之声，分不清虚假。临了，花轻蝶让花揽月提上五个字，江山美人图。
　　花家的人惊讶，惊讶花轻蝶的画工浑然天成，让样的废纸竟然成为无价之宝，更讶异她纯任自然，毫无拘执的奇思妙想；亦更不解，明摆着一幅江山图，又跟美人扯上了什么关系？花揽月看了看妹妹，浅笑，拿过干透的图画，一双挥毫点墨的手自然的把画沿着折痕折成了一把曲折的纸扇，纸扇合拢，只见到厚厚的扇侧，已没有了那大气磅礴的江山，唯见一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的仕女，眉间一点朱砂更添几分动人意味，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画工精湛，一笔一划圆润秀劲，仿佛能感受到女子肌肤的细嫩和衣料的华贵；似乎能触到衣纹线条的凹凸之感。
　　有人评论这幅《江山美人图》：即成有声之画，复构无声之诗，殆是诗中画，画中诗，恐王摩诘复生，花挽澜无多让。
　　后有人称赞她为花挽澜，意为：一幅倾国倾城画，变废为宝挽狂澜。
　　不过，揽月却说，轻蝶的山水图，缺少一种真实的韵味。赤飞云听了，倒是傻傻的拿着图：“我觉得挺像的呀！”花轻蝶看了看赤飞云，然后对着自己哥哥一笑，兄妹两人，无需多言。
　　是的，花轻蝶从未见过真正的山水，她的山水画，不过是从前人的画作之中临摹而来。缺少了她自己的，对于山水的真实。
　　而花揽月善书，书法一绝。赤飞云的飞云阁三个字便是花揽月所书。只三个字，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露锋等运转提顿痕迹，是宋徽宗独创的瘦金体。赤飞云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的情景，还能记清楚揽月脸上的每一个神情，仿佛刚刚才发生。
　　揽月清风盈袖，大笔挥毫而就，飞云阁三个字如行云流水，可赤飞云喜滋滋挂上去的时候，却发现云字最后少了一点。赤飞云瘪了口气，纠结到底要不要跟揽月说，万一揽月生气再也不给他写字了怎么办？赤飞云往下看去，揽月已经走出十米远，他却还在皱着眉头纠结，忽然揽月的袖口轻动，他头也没回，手上的狼毫向后飞去，擦着赤飞云的脸颊射了过来，赤飞云一惊，“砰”一声掉了来了。揽月抛过来的墨笔也落在赤飞云的脑门上，重重的着了一笔浓墨。赤飞云正气闷，抬头却见那墨笔不偏不倚，不多一分，不少一毫，正中飞云阁匾上“云”字的点位，笔墨畅快淋漓，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气，如同断金割玉一般，别有一种韵味。飞云阁三个字，醉墨淋漓，浑然天成。赤飞云再看向挥袖走远的揽月，似清风，似朗月，心中躁动连连，顶着脑门的黑团，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那是揽月最后一次书写瘦金体，花轻蝶依然记得哥哥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笔迹，那笔法追劲，意度天成的书法仿佛能刻在脑海里。哥哥说喜欢这种书法，因为很美，可父亲却不允许哥哥写这些东西，父亲说，这是亡国的字体。哥哥正值青春年少，一向温和的他竟然不满反驳：“亡国也轮不到我亡国。”结果自然是一番家法伺候，连求情的她也未能幸免。
　　更甚着，每次揽月写了对联，贴在大门之上，不管写的什么，第二天就被偷走了……
　　天天如此，次次如此。可是揽月的字又实在是写的好，花府的人都觉得贴少爷的字，挂小姐的画，是倍有面的事。但是又烦恼总被偷走，总不能让人一直守着吧。
　　有一次，赤飞云和花轻蝶打赌，说花家刚好有东西两大门，他们便打赌看谁能让揽月的对联在大门之上贴的最久。
　　青春期就是一群无聊的人做无聊的事。
　　赤飞云让揽月随便写了一联，贴到了东门的墙上，自己似门神一般站在那里。
　　花轻蝶看着赤飞云的举动只是笑，这个傻狍子。花轻蝶让哥哥写下八个字。
　　祸不单行。
　　福无双至。
　　然后让小丫鬟随意的贴在西门两侧。
　　果然，赤飞云劳心劳力守了一夜，花轻蝶安安稳稳睡了一夜。两人的大门上的对联都没被盗走。
　　赤飞云吃惊的吹胡子瞪眼，抱着双臂一跺脚，继续当门神，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瞪了回去。
　　第二天，赤飞云已经不眠不休两天了，花轻蝶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玩，一副已经忘了那事的样子。两人的对联都还在。
　　第三天，赤飞云已经头重脚轻，他觉得自己快输了，这时候，花揽月却跑来告诉他，他赢了，花轻蝶的那副对联今早不见了。赤飞云高兴的一跳，腿一软，虚弱的跌倒在地。揽月无奈的抗起他一只手，艰难的带他回去休息。
　　花轻蝶黑着脸，那个偷盗之人是不识字么？
　　只有一个小丫头看到了，昨天黄昏近傍晚的时候，她第一次看到花少爷鬼鬼祟祟的样子，花少爷左顾右盼，蹑手蹑足的来到西门。轻手轻脚的掏出一支毛笔，在那八字对联上接了六个字。
　　祸不单行昨夜行。
　　福无双至今日至。
　　果然那对联就不见了……
　　没有人会告诉花轻蝶，并非偷对联之人不识字，而是……她有个坑妹的哥哥……
　　霜林著色皆成画，雁字排空半草书。花家这双子女书画一绝，名震天下，不少爱好此道的风雅或者附俗风雅的人都赶到花府，千金重宝，只为求一幅墨宝。
　　才貌出众的人多半在劫难逃。
　　宋徽宗亡国是不是因为瘦金体，花轻蝶不晓得；而花家，却是亡了家。
　　只是，到了很后来的时候，要到很后来的时候，才明白，那些无聊的人与无聊的事，会变成最珍贵的东西……
　　而最最珍贵的，恰恰是稀有或者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