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承影与含光》逍遥兮容yu

78、69归宁之谷

　　江沚才处理完武试的问题，便被突如其来的，被隐居已久的流虹山正牌掌门给叫了过去。正牌掌门自从不再搭理武林之事后，便一直隐居在了流虹山背后的一座高山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在哪一个角落。
　　云深之处，正牌掌门看到江沚过来，一句废话也没有说，招呼也没有打，直接道：“含光剑已现江湖。”
　　天色欲晚，训蒙居内，江湄在安排着这一届新弟子的居所，顺便也把小乞丐安排在了男弟子居中，还托付了可靠的师兄照看。而乐君也在打理着将要居住的地方。百里绎心倒是很闲，虽然与她同一个寝室的乐君忙得团团转，她却有以前进入流虹山的百里家旁支帮忙打扫整理。乐君看了百里绎心一眼，见她抱着一盆水仙在那翻来覆去的弄。
　　另外一个师姐，似乎想讨好百里绎心，拿着一雕刻繁琐的大金盆来到百里绎心身边，脸上堆满了一层层的笑容：“百里小师妹，这是流虹山最高处的泉水，用这个来浇水仙呀，一定开得很好。”百里绎心一听，面容上泛起了高兴的神色，一边说着：“真的？”一边把手中的水仙花盆放在窗台，一边去伸手接那个师姐手中的盆。
　　乐君听着，小声嘟囔了一句：“假的。”在场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自然不比常人。那师姐顿时笑容尽褪，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说着，还怕百里绎心不开心，解释道：“人人都知流虹山的山泉是天下最好的水源，一般都是泡茶之用，这样的水，你竟然说不好！分明就是胡诌！”
　　百里绎心看向乐君，因为三方对决的事情，她对乐君倒是挺有好感，闻言笑了笑：“乐君姑娘有何高见？”乐君摆摆手：“我不是说水不好，现在二月，但冬天还不算完全过去，山间的水温较冰凉，直接用低温水浇进去，会延迟开花的。”
　　百里绎心想了想，点点头：“那该如何？”乐君看了看窗外的天空：“要么稍微加热一点水温，要么放太阳底下晒几个时辰便好。”乐君刚说完，那师姐还不等百里绎心说话，便高喊一声：“师妹放心，师姐这就去加温。”说着，便抱着盆走了。
　　百里绎心只是看了那师姐的背影一眼，反倒是兴致勃勃的问乐君道：“你从前是养花的么，怎会知道这些？”乐君“啊”了一声，道：“我师……”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我史爷爷喜欢养花，他告诉我的。”语罢，乐君看向百里绎心，心想，好像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
　　风儿软绵，水儿流缓，光儿轻柔。红花映红颜，青叶落青丝。也有不少男弟子，假托着给师妹们帮忙，趁机跑到坤六居大显殷勤。
　　江涵秋正在给江影春的被子套着被套，而江影春则蹲在地上拿着一块抹补擦拭着青石板砖。门外几声鸟啼，新弟子们大都在打扫着自己的新居所。江影春微微停了一下擦地的动作，扭了扭头，忽地看到刚刚擦过的青砖上竟多出了一个个黑乎乎的脚印，顿时抬头怒目，却见那脚印的主人还在不知所以的朝自己走来，气的一抹布就扔那人身上，伴随着江影春的怒气：“滚出去！”
　　那脚步的主人看到抹布砸过来，不由的后腿几步。江影春看着伴随那人的动作越来越多的脚印，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起身一把把那人重重推出门外，那人刚刚要开口，江影春的便“嘭”的一声，气呼呼的关上了门。
　　门外的江流夏摸摸自己被门撞上的鼻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关得紧紧的大门。他本是想过来看看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结果刚一进门，还未说话，便被人怒气冲冲的给撵出来了。江流夏想了想，只觉这江影春太记仇，他不就说了他两有婚约的事情么，又不是他定的，竟然生气到现在！
　　江影春把江流夏撵出去之后，正要继续擦地，才想起来，抹布还挂在江流夏的身上！
　　训蒙居除了列整齐的房屋之外，更有回环萦绕的水流，互有回接之势的青山，花草树木掩映藏露其中。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去，都是佳山，佳水，佳花草，宛若诗画。
　　“师姐。”江湄还在给各个弟子安排着他们的居所，那位尸罗阁主，却是找上了门来，他看到江湄，勾魂一笑：“一时不见，如隔三秋，见到师姐真高兴呀。”江湄停下手中的活，认真的问道：“对新室友不满意？”百里孟容红唇勾起，答道：“怎会，师姐安排的，都是最好的。”
　　“哦。”江湄面色冷淡的应了一声：“既如此，那就请师弟回去吧。”百里孟容也不介意江湄的排斥，只道：“我看到萧师兄领着的小男孩了。”江湄终于正视了百里孟容：“怎样？”
　　“师姐此举。”百里孟容向江湄靠近了一步，见江湄有浅浅蹙眉之向，又停住了脚步：“并不妥当。”江湄想了想，解释道：“萧师兄虽然粗枝大叶了些，但人却是极好的。”
　　百里孟容浅笑：“师弟并非说萧师兄不好。”江湄似乎想到什么，冷笑道：“你是说流言蜚语么，我可不惧。”
　　百里孟容看向江湄，认真道：“每个人都有与别人建立链接的渴望。”说着，他直勾勾的看着江湄的眼睛：“与别人建立链接会带给人归属感与安全感，而最容易建立归属感的，莫过于熟悉。”百里孟容别开眼，看向了南边的天空，江湄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很远，比天空还要远。他道：“熟悉的口音，熟悉的习惯，熟悉的特征，熟悉的出生，相同的经历……这些，他都没有。”百里孟容转回头来：“不仅没有，还与别人，是天差地别。”
　　江湄沉默了。
　　百里孟容继续道：“萧师兄心善有爱心但粗枝大叶，他会对那孩子很好，却永远都想象不到，把一个一无所有，什么都不会的穷孩子，放到一个每个人都家世显赫，出生富贵，天赋卓绝的环境中，那个孩子，因为落差，因为虚荣，因为嫉妒，因为自尊心而产生的巨大痛苦……”
　　江湄低头不语，很久之后，她才抬头看向百里孟容，只见百里孟容眉眼含笑的看着自己，江湄沉吟了一会，才问道：“你为什么总要帮我？”
　　百里孟容笑了开来，他转身离去，声音魅魅，虽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滟滟红唇，轻轻开合，充满了蛊惑之色：“因为师弟，想要建立链接的人，是师姐呀！”

　　碧城是水乡，又偏居于东南方，气候比桑中来的要温暖一些，春天儿，来得也比桑中要更快一些。
　　碧城坐落在碧海山之下，是水城，泽城。碧城的道路边，一定有一条水路，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有的地方水流微急；有的则平缓；有的地方干脆在小河埠边建起秀丽的瓦房，其间架桥通梁，河面上倒影着天空，房屋以及树木，还穿梭着小竹筏和小木船，轻轻的划破水中的倒影，留下一条波澜的尾迹，又归于平静……
　　归宁谷，因叶星河的母亲而得名。
　　叶家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叶星河，至于后来，叶星河所做的事情，更让叶家在武林之中处于众矢之的，所以叶家人也就更讨厌叶星河。叶星河其实是随母姓，一次叶星河的母亲外出任务，被困在一座山谷之中，回来便怀了叶星河。未婚先孕，叶家人怎么能忍受，便要打掉尚在胎腹之中的叶星河，甚至想要杀了叶星河的母亲遮羞。叶星河的母亲装疯卖傻，说自己遇到了一位以葛藤为线，绿叶为衣，繁星为目的神仙，说叶星河是那位山谷之神的孩子。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加上当时有名的大巫师也肯定了此事，是以叶星河及其母亲才得以存活下来。
　　可惜，叶星河的母亲生下叶星河之后的三五年，说出嫁的女子要回娘家归宁，而自己则一直呆在娘家，所以她要回山谷归宁。嫁给一个山谷，怀了山谷的孩子，叶家人早已认定她疯癫，本就不想管她，她出去了更好，出去了别再回来就更更好了。
　　她果然……没有再回来。
　　只是，在很后来的很后来，有一对相信着这个传说的小情侣，怀着真诚的心愿，来到了归宁谷，并把此地做为了定情之地。
　　因着是春天，是以葛蔓生长的速度极快。碧城的一座山谷之间，葛蔓遍山满谷，蓬勃茂密。蔓生之藤上还点缀着几许紫红色的小花。山谷间生长着许多茂盛的“于归树”，郁郁青青。有些树木善解藤意的轻轻弯下手臂，让那矮矮的葛藟爬上自己的枝桠，缠绕在自己的身上快乐的生长蔓延。风吹叶鸣，树木伴着葛藤，欢快的唱着歌儿，恍忽可以看到，春去秋来，树木与葛藟相互依偎着，诞下他们欢乐的结晶。那是一树树的果实呀，有的还在沉睡未醒，有的已经忍不住裂开了自己的小壳，迫不及待的展示着自己香甜的味道，弥漫在山谷之中。
　　似乎能够看到，一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的男子，轻轻念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不远处一个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葛藤之间，捧着自己的脸颊，假装欣赏藤蔓的四处顾盼，余光却一遍遍扫视在男子洒满阳光的身体，脸庞之上。面上似乎是毫不在意的模样，两只藏在秀发下的小耳朵却是十分专心的聆听着男子的话语。
　　男子见状笑道：“贝贝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女子干咳一声，涨红了脸：“当......当然知道！”
　　男子“哦”的声调上扬，眼里带着调笑的意味，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间满是忍俊的意味：“还请我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才女赐教。”
　　女子低下头，放下了手，揪着腿边茂盛的葛叶：“是......是......”随即女子抬头看向了笑嘻嘻的男子，顿时有些气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男子笑得更加开心，女子声音小了下去：“不对么？”
　　男子坐到女子身边，他把自己的下巴轻轻搁在女子的头发上，柔柔的拥住女子，语气缓缓，眼神暖暖：“贝贝说得对。”
　　风吹着两人腿边的葛叶葛花轻摇慢摆，树叶沙沙作乐，流水潺潺为弦，空谷中传来男子轻轻吟唱的歌声，歌词简单而重复，却让人觉得宁静而美好
　　南有于归，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于归，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于归，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女子的声音在风里，在花间，在树梢，在藤蔓之中，在男子的心间：“君为南于归，妾当作碧藤。枝枝相交结，叶叶相依偎，缠绵不相舍，世世成一家。”
　　风微微有些急促，把那两人的身影也吹得消散在了山谷之间。此时，空旷的山谷，漫天遍野的葛蔓，只有一个海色的身影站立在夕阳之中，桑中至碧城，一般来说，至少也要两日功夫，可这人，晨起出发，竟然在日西便抵达此处。他在一株“于归”树下，把身后一口有些粗糙的木棺轻轻放在了相交相错的葛藤叶上，棺材里有两副早已化成枯骨的尸体，若是有心人仔细分辨，两具尸骨一大一小，稍有不同，能看出那分别是一男一女。女骨的骨掌中，安静的躺着一粒小小的果实，已经有些炸裂了，似乎年代久远，果子内里已经乌黑一团。外壳似有刻字，却是很难分辨刻了些什么。男子的手边却是一件旧旧的青衣，青衣被翻了个面，外面一侧朝里，里面的被翻朝外面。衣服心口处被放置在男子的手骨之上......
　　他离开山谷的时候，只带走了一片葛叶，小黄雀在风里“喈喈”清鸣，似乎在满足的浅唱道：“归宁也，归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