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时》花开盛世

2、当珠

　　柳家村是爹爹的祖籍，可是家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是，村里的长辈还算客气，爹爹用带回来的银两，盘了一家小院，一家人就住了下来。爹爹不再行医，而是开始开馆教书。
　　附近十里八乡，有钱的，没钱的，只要是有子弟愿意来读书的，爹爹一概不拒。甚至像孝瑞这样孤儿寡母的，爹爹干脆让他们住在学堂，还时常叫到家里吃饭。这样的弟子多了，爹爹教书根本就是入不敷出，好在原来带回的银两不少，一家人倒也吃喝不愁。
　　后来村里族长太爷说父亲无子，说女儿将来总要嫁人的，应该过继个儿子养老送终。我知道父亲喜欢孝瑞，孝瑞是孤儿。我听他跟娘说过：等我十五及蒂了，就给我们成亲。这样就不用把我嫁出去，也不必担心无人养老。
　　但是，族长的好意不好推脱，他们也想百年后，我能有个兄弟照应。
　　于是，族长太爷的十五房玄孙来了我家，成了我的哥哥。半年后，又是族长的大媒，花费了家里不少的银两，为哥哥风风光光娶了嫂子。
　　后来想想，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我十五岁那一年。先是，我终于明白了那两句话的意思。
　　那一天，孝瑞拉着我的手说：“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曾有一个少年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我红着脸，这次没有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当时想，嫁给孝瑞也不错，我就不必离开爹娘了。却没想到，爹娘还是一样离开了我。
　　先是娘病倒了，药一副一副的吃！开始我想，我爹是很厉害的大夫，娘一定没事。可是不到半年，娘就走了。娘一走，爹就病了，不吃药，不看大夫，不到一个月，就起不来床了。我这才知道，原来相思病真的是可以要人命的。
　　娘病倒的日子，那个哥哥端汤送水，侍奉的尚且尽心。等爹爹病倒了，他就已经不是那副嘴脸了。我也方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般截然不同的两面。
　　倒是孝瑞，还是一如既往，跑前忙后，挑水买药。我也方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爹爹临死前把族长和族里的长辈都叫到跟前，当众立下遗嘱，把所有的宅院家产都留给哥哥嫂子！但要兄嫂发誓，在我出嫁前，要好好待我！
　　并要族长保媒，为我和孝瑞订下婚约！爹爹把学堂留给孝瑞，让他能一边教学维生，一边苦读备考！只留给我一颗珠子作为嫁妆，并不要柳家另外陪送……
　　我知道爹爹的苦心，他已经看明白了：一旦他撒手而去，柳家人必定容不下我。
　　我一个弱女子，再握着大把家产，只恐性命都留不下！将家产送与他们，好歹他们能给我一个容身之所。为我与孝瑞定下婚约，为孝瑞留下学堂，就为我们留下了希望。
　　可是，父亲去世四年多了，前三年他们说为父守孝，不谈婚嫁。今年孝瑞等到我为父亲守孝三年期满，去请族长提亲，族长却说他年轻志短，不思进取，竟然将他训斥一顿。
　　呵呵，我都十九了啊，村里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子早已是两三个孩子的娘了！
　　我自然知道族长和哥哥的打算，不过是为了父亲留给我的那颗珠子！若我今日肯把珠子拱手相让，只怕他们等不到第二天就要把我嫁出去了——莫说孝瑞，嫁猫嫁狗，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只是，这颗珠子却是母亲当年的心爱之物，我又怎肯给了他们？不管这颗珠子是如他们所想价值千金，还是不名一文，都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即便是舍弃了这条性命我也不会拱手让人！
　　开始时，他们原本打的是聘礼的主意！孝瑞是不用说了，穷小子身无分文！于是，从我满了十五岁，家里就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三姑六婆，不是说东村王员外权大势大少个填房，就是西村李财主财大气粗缺个姨娘。开始还低头听着，来的多了，听得多了，也明白些道理了。那一日趁着族长家里来了乡绅，扯着个正来家里当说客的婆娘闯进族长家里，当着众人的面请族长做主！
　　“我爹当年把我许配了孝瑞，是族长的大媒，虽然没有成亲，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可以轻易更改的？如今可是没有了父母做主，这些三姑六婆的就欺负我是孤儿弱女了？我就是再没有气性，从小识得几个字，也知道烈女不嫁二夫的道理。拼着他们员外不员外，正房还是偏房，我只来问问太爷，您保的这个媒是算还是不算？若是算数，这些姑婶婆姨跟我说这些不该我听的话，倒是把太爷您放在何处？若是不算数了，也请太爷叫了孝瑞到我爹爹坟上分辨分辨，拼着一头撞死在爹爹的墓碑上，也不空落了为人子女一场！”
　　这时才明白爹爹急着给我与孝瑞订婚的苦心。思及双亲，并不用做戏，真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当着外人及全村父老，族长哪敢发作？那个乡绅更是直竖大拇指：“小小柳家村，竟有如此有气节、懂贞烈的女子，不羡富贵，尊父遗命，正是我朝礼仪忠孝之风普盖乡野啊！我必上报朝廷，为柳家村扬名，为老族长请赏！”
　　从此后，自然再也没有人敢再上门了。我的好日子也如分水岭一般到了尽头。开始哥哥嫂子还存着些脸面，不算为难我，经这一闹后，知道在我身上再难捞到好处，便再没有了好脸色，我在这个家里竟不如个童养媳了。
　　原本，父母还留给我不少首饰器皿，本来就是我吃穿用度的东西，并没有落到遗嘱里去。却很快的，一件一件就被他们找着各种借口要走了。
　　那个珠子他们没有理由开口，就来暗的。几次我上山回来，看见房里箱翻匣乱，都只能暗暗庆幸自己早存了防备之心！这颗珠子我是睡觉都不肯离身的。
　　越见我不维护首饰金银，只对一颗珠子如此宝贝，他们越是觉得这个珠子不比寻常，最后竟为了这颗珠子拖延起我的婚期来——我倒不信他们能把我拖过二十岁去，这让十里八村的乡亲们看了，族长的居心不是太明显了？
　　其实堪堪一颗珠子，爹爹将它留给我，不过是因为它是娘的心爱之物，不忍落在他们手里亵渎了去，哪里就能比那些玉瓶金锭贵重许多？
　　爹爹曾说过，这颗珠子出处特殊，与别的珠宝器物相比，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解血毒。我却哪里知道什么是血毒？爹爹是大夫，在他眼里，一草一木都是可以入了药的，这个所谓的特性料想也不会就如何了得。
　　所以，当我把珠子拿到当铺，只当出十两银子的时候并没有十分的吃惊。
　　十两已经足够孝瑞上京的盘缠了。何况虽然当银少了些，好在利钱也低。虽然当的是活当，短期内我却是没钱赎回的。至少这样的利钱我还负担得起，只要按期付清利钱，总有凑够了钱赎回珠子的一天。
　　仓促间当了珠子就是因为没想到，孝瑞让族长一激，竟真的要进京赶考。我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能拦了他的前程。此去京城必然艰辛，但是凭他的实力，金榜题名也是十拿九稳，如果真能衣锦还乡，倒是能为我俩修一个更好的前程。
　　珠子放在当铺也算稳妥，省的我放在身上，夜夜担心。
　　只是才交了一个月的利钱，我的小算盘就落了空。
　　本来说是一个月十五钱的利息，才交了一次，那个老板就说下个月要交五十钱。勉勉强强连凑带借了五十钱还上了九月份的利钱，眼看又到月底。
　　连夜赶了四五家绣庄的零散活儿，又跟着猎户七叔上山了两趟，采了不少草药也不过凑了四十余钱。上回去，那个黑心的老板就说有人看上了珠子了，交不齐利息，就要卖了珠子！真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何况我这小女子？
　　自从当了珠子，几乎每个月都要去县城几趟。有时是寻绣庄接针线活儿，有时是送草药到药铺，而每次进城总能听到许多关于血公子的传说！
　　有人说他嗜血成性，喜欢吃人，最喜欢吃年轻的女子。也有人说，他不吃人肉，只喝人血，因为练了一门邪门的武功，不仅只喝女子的血，还必须是处子的血！也有人说他的邪功必须要有纯阴之体为他助力，所以他或抓或买来的女孩子都养在府里，夜夜淫乐，每次都是三五个甚至七八个女子才能让他尽兴！
　　我只听得心惊胆寒！
　　其实也明白，只怕有七八分都是夸张的谣传。人们向来喜欢传说这些血腥邪恶还有些香艳的事情。不过从他来到平阳县城，至今将近三年的时间，或抓或买了不可胜数的女孩子回去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也确实只进不出，不曾见有出来的女子！
　　所以，每次去当铺，每次从薛府那漆黑的大门前经过时，我都忍不住要望一眼，总忍不住的猜想：在那两扇一直紧紧闭合的大门里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想到那些传说，耳边仿佛能听见门里传来的女子的呼救声，总忍不住背后升起的层层寒意，几乎是奔跑着逃离。
　　有时候，甚至想要绕道而行，却又不免觉得自己胆小的可笑！
　　只是每每从县城回来，总要有一夜的噩梦！
　　梦境都是惊人的相似：荒野、迷雾、追逐与无边无际的惊惧！每每醒来，都是一身冷汗，一夜无眠。
　　醒来后自然更生自己的气：怕什么呢，就算追在我身后的真是那个血公子吧，被他追上了又能如何？被他抓住了又会怎样？与其这样整夜整夜漫无目的的奔逃，如果无法摆脱这样的噩梦，还不如干脆停下来，看看到底会怎样！
　　可惜，说来简单，一进入梦中就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袭向我，让我惊慌失措，让我无所适从。特别是他的身影在重重迷雾间若隐若现的出现后，我就只想着要如何逃离，如何才能离他更远一些！
　　偶尔也会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也会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不行，那种恐惧，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逃离的脚步！
　　我越来越害怕进城。
　　利钱若是凑不齐，我就再也不能赎回我的珠子，也就再也不必进城了吧？这几天，实在愁的找不到钱了，我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那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啊，我又怎么甘心这般轻易的放弃？
　　眼看着交付利息的日子过去了两天，手里的钱依然不足！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该找个借口向哥哥开口借几个钱时，事情竟然有了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