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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这是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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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加打架，倒是打出了几分真心难过和复杂情愫出来。她哭了，他到最后抱着她落下来。没人敢再窥伺，躲在暗处看天帝把火神抱回了璇玑宫，一白一红，宽大的袖子和衣角都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雪戎睁开眼，怔怔望着头顶雪色的幔帐。四角悬垂的宫铃轻荡，她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留下一床的狼藉和被蹂躏到不像样的褥子。人走茶凉，寝具也是如此。
她坐起身，用被褥掩住痕迹鲜明的身体，挑开床帐寻衣服。目光落到地上散着的裙裾，雪戎咬了下唇，眉头皱了皱。
似乎是一直留意着寝宫里的动静，殿门被人从外敲了敲。雪戎眉间皱褶一松，又涌上几分迟疑，最后还是自嘲地笑了下，轻唤了声。
“进来便是了。”
上元仙君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套干净衣服。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仙侍把头压得极低，一人手里满是发簪首饰，一人捧着女人晨起梳妆的东西。
自夜神住在璇玑宫以来，这里就再未有过女主人的存在。雪戎曾经极少数两次留宿，也一早就心虚跑走，从未在这里起居生活过。
邝露走上前，恭敬地对她行了个礼，将托盘上绣着繁杂金线碎珠的素色宫装抖开，低声道：“小仙服侍您穿衣。”
雪戎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认出这是早便升了上仙脱离了仙侍身份的上元仙君，却也没过问。听到这话，她笑了下，伸手接过那件极具天族皇室风格的繁复裙裾。
“不用了。”雪戎掀开被子，露出纤细的身躯。她身量高挑，善武能战，四肢修长而窈窕，肤白胜雪，站起来穿衣，只让人觉得风姿万千，说不出的雍容妖美。
邝露隐晦地打量着，然后垂下目光，告诉了她一件重要的事。
“火神大概还不清楚，陛下今日一早便昭告了六界，立您为天后。小仙服侍天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雪戎系着腰间玉带的手指一顿，低着头嗯了一声，对此没说什么，既无喜悦也无不快，让偷偷观察着她的邝露也摸不清她的心情。
雪戎穿好衣服，抬步往外走。邝露恭谨地弯腰让开，倒是她身后两个刚从七重天上飞升上来的小仙侍略有些惊慌不安，被新天后波澜不惊的反应弄得面上惴惴。
走出璇玑宫，有路过的仙人见了她，先是微怔，反应过来纷纷向新天后行礼。天帝封火神为天后虽然突然，但想想也是理所应当的事。陛阳大殿都一千岁了，天帝和火神还在那里假作争斗，实则在众仙眼中是夫妻闹别扭，成何体统。
雪戎顶着一路奇怪的窥视回了她的宫殿，贪狼作为邻居，自然发现她回来了，何况现在邻居的上神又变成了天后，不来敬礼怎成。雪戎见他来，还没等他开口，就问起了昨天跟着魔尊跑了的儿子。
“陛阳呢？回来了吗？”
虚伪的拍马还没出口就被打断，贪狼星君摸了下鼻子，老实道：“回禀神上，大殿刚刚回来，只不过后来战枢处来找殿下，殿下便去领兵下界平乱了。”
雪戎点点头。
贪狼识趣地告辞走了。火神宫里便重归寂静。雪戎叹了口气，心里当真是没什么大的情绪。
天后的位子，对于她这等生来血脉便不凡的上神来说，不至于有多珍贵。说喜悦确实谈不上，倒是“终归如此”的念头占了上风。她本来就是极其洒脱的性子，之前不在意名分，还为生了陛阳而感到骄傲，如今有了这“名分”，也不过鸡肋。若非昨日亲耳听到润玉说的话，她本不愿意与他再有什么交集纠葛。一千年都没再有过任何荒唐，昨晚的一切恍若隔世。
愿意不愿意，这也不那么重要了，甚至前尘的那些旧的烂事，都没什么再纠结不放的必要。人都快活不了几十年了，到底他最后做这些，令她又是有些感动又觉得感伤。若早知如此，也不会无所谓地白费这一千年。
太阳落山，天帝处理完政务，回去璇玑宫，听邝露说雪戎一早就走了，也不意外。他亲自到火神宫里去，去的时候洛霞仙子正在往天上布着晚霞，绮色霞光照亮天际。润玉迈步走进不大的宫殿里，随着殿门被打开，霞光追进来，映在背对着殿门静立的女神身后如瀑的发上，美不胜收。
润玉脚步顿了顿，这功夫足够雪戎听到响动回头。她静静地看着他，掩在霞光里的半边脸冷艳又妩媚，恍如明珠生光。四目相对，润玉的喉咙动了动，是雪戎先露出一抹笑，问他。
“你来这做什么？”
天帝说：“接你回去。”
雪戎嘴角的笑淡了些，神色露出一抹幽怨：“回去？你从我身上拿走了这么多，如今才来接我，让我‘回去’。那么，从公平的角度看，你现在是我的啦？”
润玉点头：“我现在是你的了。”
雪戎：“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什么时候就不算了？”
润玉脸色不变，看着她，淡声道：“从比现在早的时候开始，直到我死的时候，你若同意，那便没有不算。”
雪戎嘴角维持着弧度，眼眸却湿润了些许。她眨眨眼，迈步走向他，低声道：“明明也很快就到死的时候了。”
润玉无声地笑了下，牵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带她回璇玑宫。
他笑着赞同她的话：“也是，要不了多久了。”
雪戎嗤笑了声，指尖拂去眼角的一颗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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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新帝元年，上元节异常的盛大。或许是因为争霸十几年才得以统一的国朝，又新得了太子，本朝的第一位帝王对节日十分看重，大赦天下，三日不朝，国朝上下齐欢共庆。国都整夜灯火不灭，王公贵族都走上街头，与民同欢。
皇城街道到处是售卖花灯和猜灯谜的摊子，因为小太子的出生，画着年画娃娃和龙的花灯是最多的。金龙是皇室的象征，民间的龙大多被画成红色、绿色、花色。
人群中一对夫妻样的男女站在花灯摊子前，笑容温和的男人接过猜对灯谜后得到的花灯，转手把它放进了一旁梳着发髻、着凡间妇人打扮的女人手里。
这对男女衣着简单，青和藕这样素的单色衣裳，衣料却不粗糙，两个人的气质也是这样，亲和而又内敛着灵秀，若再仔细盯着面容看看，便更惊觉这对男女的仙姿玉貌、稀世俊美。
雪戎端详着手上这柄花灯，用料是最普通的米纸，劣质的红墨在粗糙的纸面上晕开，连线条都看不清晰，但她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样子，指着上面的红色小龙笑着对身边的润玉道。
“你瞧，这红色的龙，倒让我想起了陛阳。”
润玉亦满眼温柔地注视着那画龙：“是啊，他倒一直都好得很，如此懂事，如此优秀，是我们的好孩子。即便我不在，他也能一人坐镇天界，毫无半分逊色”
雪戎从花灯上抬起眼来，无奈又有些伤感地看了他一眼：“多好的日子，多好的时刻，偏说了那不讨人开心的话。”
润玉含着笑看着她，一阵夜风吹来，他抬手为她理了理斗篷的系带，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迈步带着她继续逛灯会。
“你不喜欢听，那我便不说了。横竖还有今晚，过个好节才对。我错了。”
雪戎睨他一眼，伸手拽下他腰间的荷包，取出最大的那锭金子顺手放到了一边写着“新年善施”的坛子里。守着箱子的定国寺僧人对她行礼，雪戎站定了片刻，看着被朝廷派兵守着的从寺里搬出来的菩萨小像，心道：
逢凶化吉。
顿了顿，她在心里补充：愿我身边的神郎，此次逢凶化吉。
润玉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虽没有通晓心音的本事，却也大致猜到她在求什么。心里叹了长长一口气，他又拿出一锭金子放进坛子，看着相隔不到十步的菩萨小像，在心里道：
平平安安。
盼我的妻子，在这剩下的望不到头的生命中，永远平平安安。
那承载着两位上神最诚心的祈祷的碧玉菩萨小像，忽地晃动起来，然后热闹的夜空里一声不引人注目的脆响，在重重守卫的包围中，没有任何缘由地碎了。
在定国寺的僧人的惊呼和奉命看守小像的官兵的叫骂惊惶声的背景音里，还站在功德坛前的两个人，立在夜色里好像是两个假人。等僧人和官兵反应过来回头要抓他们调查这诡异的一幕，两个人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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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皆有时，即便是神，即便是神族的帝后，也无法干涉时间流逝，无法抵御注定到来的命运。
雪戎靠着润玉的肩，被他揽着腰搂在怀里，坐在他们凡间落脚的屋子前。木屋坐落在满山的梧桐树林深处，是润玉特地为她喜欢寻来的地方，雪戎却没有心情高兴。
明日天一亮，这几十年不愿面对的雷劫，终究还是要来了，就在上元节的第二天。她与润玉下界，选择了这个无人烟的梧桐林，也是为了避人耳目。天帝的九霄雷劫声势太大，届时六界是瞒不住的，为了防止妖魔趁机作乱，也为了防止被仙神窥伺，他们早早便来了人间隐居。
在可能是生命最后的一段日子里，润玉不想再让任何人、任何事出现在他们之间。
他想最后由她陪伴着，是死是活都好。
只是对她实在太残忍了。
他第九次抬起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第一抹晨光落在指尖，那滴泪珠也由此闪烁着光芒。
润玉指尖一顿，终究捧住她的脸，在天光渐晞的林间深处吻了她。
他的唇重重地贴着她的唇瓣，分不清是谁的泪水混在唇齿间。她圈着他的脖子，用了毕生的力气。
他们的头顶，雷云开始聚集，威势恐怖。
润玉按着她的肩膀，不顾她挣扎，身形缓缓起来，眼睛却一直与她的相对。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通通展现在他的眼中，爱与悔，悲与痛，他此生从未情绪如此外露过。
他铁一样禁锢着她肩膀的手掌撤去的那刻，雪戎猛地站起来向他扑过去，却被一道金光弹开。她被拦在他设下的禁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后退，离她越来越远。
头顶的雷云开始酝酿第一道雷。
润玉看着被拦在禁制外的雪戎。
“我这一生，父母兄友，不甚有缘。于情之一字，更是错得离谱。”他看着雪戎一次次挥剑斩向禁制，被反噬吐出一口血，目露不忍痛心，却不为所动，“若左不过是万年孤寂得命，也就罢了。可偏偏命运让我遇到你，而你给我带来了陛阳。”
雪戎再次狠狠地挥剑劈下，眼泪甩在了剑身上，燃起真火。
润玉继续道：“这千余年的时光，虽有千年是你我决裂，可如今想来，却像是美梦一场。梦中凑够了三个人，你、我、我们的孩子。我有时会怀疑，你与锦觅，到底是天道赐我的劫数还是救赎？可若是劫数，又有谁才是我的情劫？我曾经恨过你，恨你迟了万年才出现，恨你凭什么本该与我们一起纠缠，却能避在鸟族，任我们吃尽这一切苦头。可后来，我不再恨你了。”
“我爱你。”
“原是我早便知道我会爱你，于是才会提前那么恨你。你上九重天领火神位的那天，抬起头的那刻，我从你脸上看到了锦觅，可下一刻，锦觅从你的脸上消失了。我头一次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窥到了锦觅的影子，又是头一次注视着一个人把锦觅在我心中的幻影彻彻底底地剥开，留下一张陌生、熟悉、令人胆战心惊，却又令人魂牵梦萦的面庞。”
于是那一刻，高居宝座的天帝心里响起了是他自己、却又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这是恨。
但那个残酷冰冷的声音很快变得柔和得令人恶心。
但更是爱。
她才是他迟到了万年的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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