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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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渡是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名字。据说因多年前渡口种了许多桃树，每到阳春三月，桃花烂漫，游人如织，有个诗人写了首名为桃叶渡的诗，因此渡口改名为桃叶渡。随着渡口日益繁忙，桃树不知何时被人砍了，当然也就没有桃花、桃叶。但因桃叶渡是洛城附近最大的渡口，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渡口边为了方便来往的旅人，酒肆、旅馆、饭铺，应有尽有，比一般的市镇还要繁华。这样的桃叶渡，曾经的诗情和画意慢慢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
在船上行了半个月，旱鸭子四儿虽然过了最初的晕船期，但总觉得到处在晃。他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周子冀，那位传说中的京城状元，本来前途光明，却因拒了某家贵女的婚事，被发配到他们那穷山僻壤里的小县做县令，而且一做就是十年。四儿就是那时跟随了周子冀。因为四儿伶俐又勤快，因此上上个月，当周子冀忽然接到京城的来信，遣散身边仅有的几个随从后，只带四儿进京。
主仆二人为了赶路，从山里出来后，雇了条小船，拣了水路走。这半个月，在船上吃在船上睡，四儿觉得天都是晃的。
船主要在桃叶渡补给些路上的用品。周子冀倚着船弦坐了半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四儿知道周子冀这两天都有些心神不宁，再有几天就到京城了，以为是因进京的事所烦扰，便小心道：“老爷，小的看船主还要过一阵才好。咱们不如下去走走。”
周子冀明白四儿所想，便点点头道：“也好。”
二人刚下船，旁边一艘大船上走下一群人来，主仆二人夹在急匆匆赶路的人群中，还未上岸，便被一群卖东西的小贩围住了。
“客官，可住店？”
“公子，前面有上好的酒，还有佳人相伴。公子，别走啊！”
“茶叶蛋，茶叶蛋，二钱一个！”
“哎，油饼，又酥又香的油饼哎，只要一钱一个！”
周子冀走在前面，微笑着推却上前吆喝拉客的众人，只低头向前走。四儿跟在后面，他跟了周子冀将近十年，却还是不了解主人的心思。看着那个清瘦却又俊逸的背影，虽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天青色布衣，在众人中却端的不凡，按耐住心思，摇摇还觉得头晕的脑袋，赶紧追了上去。
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渡口又下来几拨人，岸上兜售东西的小贩忙不迭地围着客人。周子冀越过众人，正要迈步，忽地腿一沉，见一个两三岁的娃娃横在自己脚边，不停地哭着叫：“娘，娘……”
周子冀把孩子抱起，四顾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挎着竹篮，匆匆接过客人递过的铜板，急急地往这边挤，一边挤一边焦急地喊：“树儿，树儿……”
“娘，娘！”周子冀怀里的孩子张开手臂，“我在这里！”
妇人个子娇小，被下船的客流和各样的小贩阻住，向前挤不动，急得在外来回转圈。背上的一个大包袱在娇小的背上来回晃动，很是显眼。
周子冀抱着孩子挤出人群，走到妇人旁边，将孩子放下。
妇人一把抱住孩子，一手还挎着竹篮，上气不接下气：“小树儿，你跑哪儿去了？”
小树扑到母亲怀里，回头看看还在原地的周子冀，叫道：“娘，是伯伯……”
妇人这才看到周子冀，一身天青色的布衣，是个男子，大概是哪儿来的客商。她低下头，忙牵着儿子走到跟前作了一揖：“多谢客官。”说完转身从左肩挎着的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又从背后的包袱中拿出两张饼：“这是小妇人做的，客官如不嫌弃，将就着路上用吧。”
妇人一手拿着东西，一手牵着儿子，看对方半晌没有应答，不由地直起头，这下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蓦地，后退两步，似惊又喜，轻叫了一声“夫子”，转过身去，拭去眼角不自主流出的泪水。
“小小，”周子冀心神俱焚，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半天，这十年在山中的历练已让他不再急切，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看看周围熙攘嘈杂的人群，他拿过妇人手中的竹篮和肩上的包袱，轻问：“你住哪儿？”
名叫小小的妇人脸一红，轻声道：“不劳夫子，我还要卖些东西……”说着，想从周子冀手中拿回自己的东西。
周子冀却不容她拒绝，一把抱起小树，径直往前走。
小小只好小步跟上来，道：“夫子，我……住在渡口边。”
四儿终于冲出人群，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后，觉得头才不那么晕了，再向前看，却见自己的主人一手抱个两三岁大的娃娃，一手挎个包袱，旁边还跟了个娇俏的小妇人，觉得平稳的脑袋又摇晃起来。
周子冀跟着妇人很快来到渡口边的一处大院里。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几户人家。因是白天，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三四个小孩在院子里追着跑，并没有一个大人。
小小引着周子冀来到东边的一间房门前。
老婆婆看到小小带了个男人回来，不由问道：“叶娘子回来了，这是？”
“我是小小的表兄。”周子冀不容小小回答，主动答道。
正在玩耍的几个小孩看到小树被一个年轻的男子抱着，围上前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孩道：“小树，这是你爹吗？”
小树没有反驳，扭头飞快地看了周子冀一眼，脸一红，又转过了头。
一个稍大点儿的男孩道：“哈，小树，你说你爹来看你，这么久了才来！”
小小有些不自然，打开房门，嗫嚅道：“夫子请进。”
周子冀走进屋里，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两把旧椅子靠在一边。
“小小，”周子冀眼睛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伯呢？”
“我爹，我爹他好多年前就去了……”小小的泪水涌了出来。
小小的父亲叶万年是洛城的乡绅，周子冀十六岁时从家里逃出来，身无分文，刚好碰到要为女儿找授业夫子的叶万年。叶万年看周子冀小小年纪已是秀才身份，前途无量，加上长相清俊，心里喜爱，便让他教授八岁的小小。
那时的小小，是个被父亲娇宠，被所有人疼爱的娇娇女。周子冀虽然不太乐意教授一个娇气的女娃娃，但叶万年给的聘礼不菲，而且时间充裕自由。他一边毫不费力地教授一个小女娃，一边可以温习自己的书籍，去洛城的书院学习，为三年后的乡试作准备。因此，周子冀在叶家一呆三年。
这三年里，周子冀从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少年长成一个翩翩男子，也见证了小小从一个娇气的小女娃慢慢长成一个娉婷的少女。
三年后，周子冀一举得中，高中解元。消息传回周家，他再也瞒不住行踪，与叶家告别后只得返回家乡。接着是第二年的会试，再接着是中了状元、进翰林院，再次与家里不欢而散，被遣到一个偏远的县里作县令。
周子冀赴任的路上，经过洛城时，他感念叶万年三年里对他的照顾，便专门去了趟叶家。
那天的情景，多少年后周子冀忆起来，莫不百味难言。
叶万年没有儿子，只有小小一个女儿，幼时定了亲，可男方还未成年便死了。于是有人说小小命硬，她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而未来的丈夫却也被方死了。因此叶万年虽然在当地有名望，却也难为女儿觅得良婿。
看到不期而至的周子冀，年轻俊逸的状元郎，叶万年忽然有了大胆的想法，问他家里有没有定亲。
周子冀自幼熟读圣贤书，并不明白叶万年的想法。他教叶小小读书，又长她八岁，便一直以师长自居。而实际上，他与小小朝夕相处三年，总是被娇气顽皮的小女孩捉弄得手足无措，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的照顾她。而叶小小慢慢地把他当成了除父亲以外最亲的的人，什么话都会告诉他。二人亦师亦友。直到有一天叶家来了一位十多岁的少年刘安。周子冀忙着温书备考，叶小小不敢打扰他，渐渐与刘安走得越来越近。
后来，叶小小告诉周子冀刘安喜欢她，想娶她。
再后来，他就去了京城。
周子冀道：“刘公子呢？”
叶万年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周子冀捉摸不定，他那时刚过弱冠之龄，家里又给他定下了婚事。叶万年对他一直待以子侄之礼，他没有多想，便如实相告。
叶万年看周子冀的表情，有些失望道：“罢了。”
周子冀离开叶家时，小小过来与他道别，二人一年不见，少女较他离开时长高了许多，也圆润了些，那双总是调皮的眼睛不知何时多了少女的羞涩。
两年后，他终于与家里理清关系，再次来到洛城时，却从叶家的老仆嘴里得知叶万年带着女儿南下了。
再后一年，他听说叶家招赘，小小嫁了人，过得很幸福，便没再来打扰。
即使叶万年去世，小小一个独女应该也过得富足闲适，可现在呢？周子冀想问小小的丈夫，还有那刘安，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十年的独处，让他慢慢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夜深人静时常常为自己心中那羞耻的想法而备受煎熬。他没有冲破世俗藩篱的勇气，那个他珍藏在心间的小姑娘，注定只能遥遥相望。他只默默祝福她觅得良人，永远像第一次见面时开心快乐。
可看看简陋破败的房屋，还有在一旁乖巧玩耍的小树，周子冀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叶小小有些怕周子冀，他虽然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他要是不说话时，她心里总有些忐忑。就像幼时他询问她的功课时，她看着他严肃的模样，总会局促不安。
周子冀看着低头不停捉衣角的小小，终于问出了心里的话：“孩子的父亲呢？”
话刚说完，小小忽然眼一红，泪水又流了出来。小小爱哭，周子冀知道，并且一哭就不可收拾，以前他总是束手无策，不知女孩子哪里有那么多的泪水。现在，他只觉得心中的痛无限放大，简直要窒息。他慢慢近前，想把小小揽在怀里，却最终只掏了方手帕递上去。
小小接过手帕，捂住脸大哭起来。
四儿找到周子冀时，看自家主人面对着路上遇到的小娇娘，无言相望，脸上也是一脸泪水，再看看一边的小树，想怪不得不成亲，原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守在门口，只听里面周子冀道：“小小，你跟我走吧。叶伯对我有恩，以后我会照顾你。”
半晌，里面的小妇人停止了抽泣，轻声道：“夫子，我……”
“叫我表兄。”周子冀道，“刚外面的婆婆都知道了。别再说错话了。”
小小擦擦脸上的泪水，刚开始见到故人的激动慢慢平静下来：“小树，他一直……”
“我们带着他。”周子冀道，“别哭了，小小。”
小小点了点头，脸上慢慢漾出喜悦的笑容。
周子冀让四儿过来帮忙收拾东西，在附近客栈里歇一晚，第二日再启程。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再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