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赵鑫源anson

3、微波

　　冯玲看着个子已比自己高很多的文云站在自己面前，无奈的把手放到脸上。她没想十九岁的文云和他的父亲一样，无比倔强，一但决定的事，无论谁也不能扭转。只得淡淡的说：“你父亲之所以得这病，都是这几十年来，不把自己身体当□□而拼废了。以他的才干，来到这洛城至少做个文员是没问题，不管做什么至少家里要留些钱才是啊。因为这儿，我没少和你父亲吵，可你父亲倔，拿着些他那去世不知道多少年的北大教授父亲的大道理给我说，我也懒得和他吵了，你自幼成绩好，我也唯独期盼着你能成才……”
　　“母亲，我已经决定了。求求你别再说了。”文云看着母亲苍老又憔悴的面颊，心里也十分难过。
　　“可你已经考上大学了啊！”冯玲突然激动的喊出来，眼泪也再也惹不住的流出来，“以你的成绩去北大都是有可能，这可是你父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啊！”
　　“可什么也挡不住天灾人祸啊。”文云何尝不想上这个大学，上了十几年的学，不就是为了上个好大学嘛，好不容易有结果了可父亲又病倒了。自己必须出去打工给父亲赚医药费。
　　冯玲紧紧的抓住文云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可以让你妹妹去打工啊，她是个女孩，成绩也没你好，就算毕业了也不一定上的了好大学。为什么非要你去呢？”
　　文云看着母亲的眼睛，母亲的眼神里竟有了恳求的感觉，让他的心里酸酸的。他自幼乖巧，无论是之前在桃花村还是如今在洛城，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忤逆过父母的任何事情。可如今也许是自己已经成人了，终于有了自己的主意。他或许头一次要让母亲失望了。他的眼睛盯着母亲忧愁哀痛的目光，缓缓说道。
　　“妈，她也是你亲生孩子。”
　　说完就把手从母亲手里抽出来，把高考成绩单撕掉，扔到空中，转身离去。那纸花撒在空中，如花瓣般纷纷扬扬的落了一地。

　　文云骑着自己当年过生日父母给买的自行车，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哼着邓丽君的小曲，享受着微风拂面的快感。
　　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么轻松，但也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沉重。轻松在终于不用被学校和家庭所束缚，沉重在于摆脱束缚之后，竟发现自己变得无比空虚。
　　他有好几年没见过菱琦了，自上了高中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过年也是。因为过年他也只有三天的假期，文年索性就不让他回来了，他怕儿子回来这几天影响他学习。父母想孩子了，便自己跑到学校见儿子一面，仅此而已。
　　文云想着想着，便往菱琦所在的高中骑去。这高中虽然在市区，但并不出名，且属地的道路也很复杂。他几经打听，才费尽周折的到了目的地。到了门口，文云看看时间，还没有到下学时间，就走到个阴凉地里等着。菱琦与文云不一样，她是要每天坐公车回家的，最早父母不让她住校的缘由是未成年的女孩不得在外面住，学校也不成，后来成了年，菱琦也不想住校了。
　　眼见放学的时间就要到了，文云口渴看着学校门口有个小超市，便进去买水，顺带给菱琦买一瓶，可好多年没见，他也不知道菱琦爱喝什么，原本想简单买瓶茶水，可又想现在女孩好像多爱喝橙汁，便多花了钱买了瓶橙汁。
　　门口陆续有学生出来，文云便把车子推到门口，他还真怕漏过了菱琦。大约十分钟，文云一眼就看见楼里出来的妹妹，菱琦相比几年前，留起了长发，还是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如蜜桃般的粉嫩脸蛋。穿着白色的校服，白色的运动鞋，不可谓不是清纯可人了，不禁让文云都看的发呆。人说女大十八变，这菱琦可真的变得极美了。
　　刚准备上去接着，看到菱琦后面有一男生，跟着她给她说着什么。那男生比自己稍微低些，可相貌却比自己好许多，手表皮鞋看的出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菱琦走在前面，面无表情的听着，一句话没回。那男孩好像也习惯了这样，自顾自说自己的。
　　文云没有立刻上前，打算观望一会。
　　有两个女孩走在菱琦和男孩前头，看了眼身后不远的二人，一脸尖酸，笑声议论什么，待走至文云跟前，才听到她二人说什么，“这文雨，平时不爱说话。可没想也是心机，这还没高三，就打算傍大款了。”
　　另一个女孩也是附和道：“可不是，听说他父亲还是市里优秀先进个人呢，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姑娘，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这些歪门邪道。”
　　文云没有上前替菱琦伸张正义，只是淡然一笑，他了解菱琦，在他看来那两个女孩心里写满了尖酸嫉妒。
　　“哥！”菱琦一出大门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文云。满是笑容的朝自己许久不见的哥哥跑来。
　　毫不避讳的冲进文云怀里。闭着眼享受着好久没有过的温暖。
　　“你怎么来了？考试成绩出来了？”菱琦过了好久才把身子从文云怀里离开。
　　文云点点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把买来的橙汁递给她，然后把菱琦抱到自己的后座上，轻轻地说了句：“回家。”
　　洛城早在建国之初，就被定义成工业区。那时百废待兴，往洛城迁居的人不断地增多，几十年前来，城区发展的也算迅速，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文云自学会骑车以来，后座就是个摆设，路上人又多，所以骑得时候也异常小心。
　　“刚才在你身边那个男孩子是谁啊？”走到一条大路上，人稍微少些，文云才放松下来，半开玩笑的说。
　　可菱琦像是没听见一样，半天无声。文云以为他真的没听见，刚准备再问，却听得后面淡淡传来声，“同学。”
　　“噢？”文云是有些八卦的心思，但见菱琦好似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没再多问下去，只是说：“还是多和同学搞好关系才好。”
　　菱琦还是没有立刻回应他，而是突然的紧紧抱着文云的后背，轻轻的说：“三年了。”
　　当菱琦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时，文云感觉身子一紧，好似触了电一样。上了这么些年学，也不是没接触女生，但这么亲密的接触还是首次。虽说是亲兄妹，可毕竟两人都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还是感觉很不自在，便试探道：“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没有啊。”这次菱琦倒是回答的很快，但显的有些不甚高兴说，“哥，别说话了。”
　　文云虽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也没敢再说了，原本兄妹难得再见，都是开心至极，可自己也不知哪句让惹了妹妹生气，心里多是自责，就这样一直沉默的骑下去，像是忘了身体的不自在，任菱琦抱着自己。菱琦也不再说话，就好像靠在他背上睡着了一样。
　　原本进家门前，想到几小时前出家门时与母亲发生的事，还有些尴尬的文云，在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就打消了顾忌。
　　才过了几小时，家里面就竟得十分热闹了。文年和好友治完病回来，就请了几位城里的老友来家里吃些东西。小小的屋子里坐了不少人，几个老头喝水吃茶、谈笑风生，文家兄妹进了家门竟都全然不知。
　　文云站在门口，见此场面倒也不奇怪，虽说这些年不怎么在家里呆过，但他从小都深知父亲很爱请一些人来家里人来吃饭聊天。身后的妹妹就更不以为然了，靠在门上若有所思。
　　人都说父母之间更关心儿女的永远是母亲。冯玲听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回来了，便赶忙从厨房走到屋门，手里还沾着白面，身上还系着围裙。见到两个孩子在门口就笑道：“菱琦，你带你哥哥先进你屋里去。饭很快就好，都是你们爱吃的。”
　　文家住的地方还是在明海旁的洛北村。十年里整个洛城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明海湖也被开发成了明海公园，可洛北村还是洛北村，这里甚至还有许多的瓦房，整个村容和十年前几乎毫无差别。倒也不是政府不愿管这里，而是这里的老居民太多，拆迁难度太大，就暂时把这里搁置了。
　　文家的屋子在这个村算中等偏大的面积。厨房、厕所之外，总共三个小屋子。早先刚搬进来时，文云住一个屋子，冯玲带着菱琦住一个屋子，文年和他的书画住一起。后来文云初中开始就住了校，菱琦也成了大姑娘，就把哥哥的屋子腾给了妹妹住，文家夫妇则又重新住一起，专门腾出了一间做客厅，以用来吃饭和招待客人。文云如果放假回来住几天，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着，他倒是对此毫无在乎。
　　菱琦虽说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房门打开让自己哥哥进来。这也是文云第一次进到这个屋子，以往回来，一是他对于这个屋子也不好奇，再来菱琦也不愿意其他人随便进她的屋，即便父母也是如此。
　　两人进了门，菱琦随手就把门关住了，这是习惯。
　　菱琦的屋子十分的干净，内内外外就像是个新屋子一样。文云之前和母亲吃饭时听母亲说过，菱琦特别注意自己屋子的环境，每当菱琦上学时，进到她的屋子永远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的，竟让她没有一点下手打扫的余地。当然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如此，他听母亲说，只有当菱琦画画时，才会让屋子看的凌乱一些，因为菱琦画画时，眼中是只有她那幅画的，其他的不管不顾，因而画笔画纸便会到处都是，可一但她不画了，那么她又会立刻把屋子重新打扫干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文云仔细观察着屋里的一切摆设。虽然之前并不好奇，可一但进了这闺房，倒也觉得新鲜。门背后有张大大的“福”字，这是母亲要求的，这个家每个屋子都有。除了这张红福，其他的东西都显得很单调很平常，丝毫没有让文云觉得这是个女孩的闺房，所有的家具还是他在这里住时的褐色木家具。一些平时的摆设也是一些平常日用品，整个屋子没有一点的女生代表色。这倒是让文云略有些意外，他上高中做学校的学生干部时，也会去一些女生的宿舍检查卫生，但大多都是经典少女气息的装饰，可妹妹的屋子里，至多有面镜子和再平常不过的木梳子让人觉得这可能是个女孩的屋子，仅此而已了。不过转念一想，家里并不富裕，没什么钱供菱琦买装饰的，就算有一些，或许也和她的画笔画纸一起装起来了也是有可能。想到这里，便不往下想了，坐在菱琦的床上看着她又在擦椅子，想说些什么，可三年不见又不知说什么好，想到方才在学校外听到的话，便脱口问道：“菱琦，听说你班内朋友不多。怎么回事？”
　　原本动作轻快，满是笑容的菱琦，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过身来冷冷道：“你怎么和妈一样？”说完立刻又转过去身，继续做着之前的动作，迟了一会又边擦着桌子边淡淡的说了句。
　　“我从来就没有朋友。”
　　文云听得出这话像是赌气，菱琦在九岁上学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除自己之外任何的同龄人。他知道妹妹或许是对父母有怨气的。只得叹口气，说道：“还是多交一些朋友好，交朋友是没有任何坏事的。”
　　“没有任何坏事吗？”菱琦突然转过身反问道。
　　文云一时答不上话的，这个问题他也不清楚，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菱琦现在不愿与别人交往，他深知父母是有责任的，自小父母就不让菱琦和外人接触，最初上学也是亲自接送，直到她上高中为止，最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女孩和男孩就是天生不同，可后来当他真的发现自己妹妹可能因此没有什么朋友时，才觉得这对妹妹的伤害其实是很大的。
　　文云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大大长长挂着锁的木箱子，菱琦自小就有这个木箱子，不曾想这箱子现在还在，也许挂着锁的东西，永远有一层魔力，控制着人内心好奇的欲望。文云盯着这箱子好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宝贝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还挂着锁，怪神秘的。”
　　菱琦停下手中的活，看了那箱子一眼，又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扬：“不告诉你！”
　　“有什么可保密的？”文云瞪着那箱子，“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出，不就是你那些画儿嘛。”
　　菱琦到似是被说中一般，只是轻哼一声，便不再理会哥哥，自顾自的整理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说道：“你会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没一会母亲便叫二人去吃饭了。文家人很少一起吃饭，虽然屋子里多了些外人，但这也是这些年来难得父亲、母亲、哥哥、妹妹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文云心里感慨，小时候在桃花村整日一起吃饭不觉得什么，后来搬到洛城尤其是自己住校后，就很少家里一起吃饭了，或许以后这样的情形会越来越少。
　　转过头，又看了看拖着满脸的苍白，却谈笑风生的父亲，他最关心的还是要把父亲的病彻底治好。
　　屋子里的人大多也是和文云菱琦相熟的人，也都不客套，还是讨论着貌似只有他们这个年纪人才看得懂天下新闻，国家大事。文云和母亲、妹妹几乎插不得什么口，便都快快的吃完饭，先后离开了这个小屋子。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那些人还没有出来。文云不想再去菱琦屋里，就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带着妹妹出了门。
　　菱琦当然很是兴奋，自刚搬来这里，随父母来过几次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哥哥来过明海了。
　　现在的明海已经被改成了明海公园。明海湖自是风光优美，又因为是免费入园，所以来这里游玩的人不可谓不多，且都对此良辰美景陶醉其中，赞不绝口。但文家兄妹却都觉得，这明海少了些自然风味，反不及当年令人心旷神怡了。到了湖边，明海依旧秀丽，依旧像剥了衣带的唐朝美人，拨动着湖边人儿们的心弦。可这湖已经不平静了，却像是知晓了人们对它美貌的赞美，骄傲的扭动身躯，来摆脱大地对它的束缚。一个小小的湖水，竟不断地在堤岸拍打着浪花，他似乎已不愿做这安分守己的邻家姑娘，而是更愿意争那招枝花展的皇都花魁。
　　文云看着这不安分的湖面，也不禁皱起眉头道：“这明海不静了，还能叫明海吗？”
　　菱琦看着哥哥一脸严肃的样子，扑哧一笑，嫣然笑道：“哥，你还真把这湖水当明镜啊？”
　　文云看着似在嘲笑他的妹妹。是啊，这明海终究是湖，是湖就一定会动的。
　　两人在此也不敢呆太久，母亲不愿意让菱琦晚上出门，虽然有文云陪着，可若是太晚，也免不得一阵数落。回去路上，文云骗菱琦说自己高考没考好，准备再考一年。当然此话说出，不出预料的会被菱琦嘲讽，菱琦笑文云平时学习这么好，关键时刻却考不好了，又开玩笑，要是比自己早上两年学，再同年考大学，那可够她笑一辈子了。当然话是这么说，菱琦也还是心疼哥哥，苦了那么久，却换来这么结果，就也少不了一顿安慰。
　　原本菱琦以为，文云高考完，又恰逢自己放暑假，可有一段时间来陪自己。可文云却说，自己学校要对复读生补习，没两日就又搬回了学校，其实就是文云在外找到了工作，是一个工厂流水线的。，他特意找的是有员工宿舍的工厂，一入职就立马搬了进去。当然相比之前，在菱琦暑假这段时候，他还是会时不时回家里来陪妹妹，甚至又偷偷带她出去玩，一直到高中开学。或许还是因为，之前接菱琦回家那天，菱琦表现出对他的思念，让他心里十分愧疚，自认已不是好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