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共赴鸿蒙 ...
-
七月十五，子时，鬼门大开。
孤魂野鬼倾巢而出，魍魉魑魅结成洪浪滔天。
哪怕身处花界，远离昆仑，我亦能看到绿幽幽的幽冥之气已经逐渐包围合拢，将黑沉的苍穹浸染得如同忘川一般，似是忘川河要流入天际，倒挂在头顶之上。
道道黯飚鼓奔长驱，侵蚀水镜，水镜之上不断破出裂口，偶有飙风漏进来，扫荡过后，花木尽数枯萎。
凤凰那里怎么样了，可还抵御降服得住，这周遭的境况像是不太好。一边和众芳主加固水镜结界，我一边操心昆仑那里的境况，奈何一个传音的人都没有，心中甚是焦虑。
没成想，使我心神更俱裂的还在后面。
那一幕，那一时，每每想起，几欲泣血。
凤凰临行前，再三叮嘱我看好舜华，之所以将我母女二人送到花界，也是因为此地相对昆仑最远，若是昆仑防线奔溃，此地就是六界最后的避难之所，我这个花界之主理应在此主事。
我俩直到这时，也不知天地之劫与舜华有何干系。
哪怕舜华不和我呆在一块，和凤凰同上昆仑御敌，也起不了决定作用，只是添益，又如何能做到在这其中，使天地取得一线生机？
子时过去半个时辰，舜华从屋内走至空地，遥望了被幽冥之气浸染的夜空片刻，转身看见跟出来盯梢的我，手一扬一个咒术甩了出来。
舜华，这是要干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我陡然中招，想摆脱咒术的控制，却连丁点灵力都使不出来，完全被她克制。惊恐之下发现，舜华此时修为之高强，使我在她面前已毫无反抗能力。
纵使，纵使她再天赋异禀，以往和我相比差距不远。
这是何时，修炼到了如此可怖的地步？我竟一无所觉！！！
舜华定定看向我，缓步走了过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住，跪下来向我行磕头之礼。
抬头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面上挂的泪水如同珠子一般簌簌而落，还有满目哀戚下的倔强与坚定。
舜华，你告诉为娘，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说不出话，只能用哀求的目光向她传递疑问。
她很快开了口：
“娘亲，孩儿听您说过，您与爹爹曾经相约，哪怕岁月混沌，洪浪滔天，也要共赴鸿蒙。其实在孩儿心中，亦有这样一人，他与我是在人间历劫时相识。”
“他便是冥界界主，这次天地之劫的应劫之人。”
原来，原来如此，在这里等着！！！
舜华人间历劫时做的巫族圣女，说什么侍奉鬼灵，原来是侍奉到冥界去了。还有缘机仙子也在隐瞒，只说没有与什么人打交道，可那界主根本就不是人身！
我如临深渊，动弹不得也说不了话，只能在心里呐喊舜华停下来不要说了，预感她接下来的话能使我跌进无妄深崖里。
可她意志坚定，已经打定主意，注定要使我失望了。
我和凤凰皆是执着之人，生出来的儿女跑偏不到哪里去。
“我原本以为他心中无我，直到那一日，忘川渡口划船的老人来访，我送客时心中有怀疑，便问他见过几位漂亮姑娘，他说他摆渡这么多年，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就是我。”
…………
“我即知，那是他，是他化了摆渡老人的样子，在天人之衰前来见我最后一面，还给我留下一物傍身，我这些时日夜间时常做梦，便是因炼化那物的缘故。”
“他活了千万年，将一身修为几乎全留给我，只希望我能在这次天地之劫中安存，如若六界全归于冥界，我便是新的界主。”
“可是我不愿啊，不愿！我要当这界主做什么？我宁愿六界重归原样，大家都安安稳稳好好活着。”
………………
舜华哭得泣不成声，抽噎中将事情的原委交待清楚，突然其来的信息太多，我脑中全是浆糊，什么冥界之主，似乎对舜华情深义重，只是奈何天人之衰已近，不敢应承两人之间的感情
舜华用袖子急急抹去眼泪，接下来说话语速加快，少了软弱，多了几分决绝的勇气：“
“我不愿爹爹有事，不愿娘亲有事，也不愿樘樾哥哥还有嫂嫂，鎏英姑姑、卿天姐姐和重帝姐夫你们中任何一人有事。况且他既然已经不在，我愿意像爹爹和娘亲约定的那般，和他一起共赴鸿蒙。
共赴鸿蒙？？？
不可，不可！！！
我睁大眼睛哀求她，不可以做傻事。那是我和她爹爹之间的承诺，关她什么事，要去殉天地之劫也应是我和她爹爹应了誓言，身死道消在前。
可舜华就是下定决心，连连磕头，向我拜别：
“娘亲，孩儿不孝，先走一步。只希望孩儿的牺牲，能帮爹爹他们撑过这中元之夜，使六界重归清明。”
说罢，破开水镜，飞身而去。
我知她要做什么事情，想阻她去势，灵力尽竭也挣脱不开附在身上的法术，一口血喷了出来，软弱无力倒在地上。
原来，原来，冥冥之中，天命在这里等着……
舜华灵力天赋随了凤凰，能使出红莲业火，世间唯有红莲业火能消百业，是冥界里罪恶之物的克星，无视等级沾之即焚。如若她用了本命技能，就是在这幽冥鬼气吞噬的天地之间，绽放一场由红莲业火而成的烟火。
恍恍惚惚中，看见远处突现漫天红云，明灭不息，那亮光燃烧天际，渐成燎原之势，与鬼冥之气缠绕互搏，最终竟然占了上风，将那绿幽幽、黑森森的幽冥鬼气尽数驱除。
红云绚烂，而我眼前的天地俱暗。那光影明灭得越久，我内心便越揪心绝望。
千万年灵力修为燃尽，接近冥界之主的仙元耗尽，这场舜华真身化成的救世烟火，燃烧了整整一夜。等到天亮之时，空中下起濛濛细雨，雨水竟是久违的新鲜洁净。
这夜，真漫长，每一秒都在割肉离骨。
一双熟悉的靴子出现在眼前，是凤凰赶回来了，我闭上眼睛，愧疚得难以和他面面相对。
对不起，凤凰，我没有看好舜华，没能尽到母亲的责任保护好她，甚至没有发现她这些时日有多么不对劲，没有去细究她心事到底为何。
我终究是辜负了你的嘱托，也对自己失去了原谅的能力。
眼泪扑簌而落在草地上，我儿舜华，终究应了天命，承了因果，去了……
又是上清天，一弹指间。
我们祖孙三代之事，皆叨扰斗姆元君良多。
想来即是轮回，也是宿命。
当年得她赠一莲子，这粒莲子随着舜华元灵消散亦消失，是我和凤凰将舜华找回最后的浮木。
我二人跪拜于她座下，询问舜华如今可还有一线生机，即保有一丝期盼，又怕听到结果，患得亦患失。
一室尘香，不能使我内心得到片刻宁静，自那日后心口总是绞痛不止，最后相别一幕魂牵梦绕，日夜在前。
杳杳佛音，亦不能使我得到救赎，除非听到舜华元灵尚存的消息，我才能和这六界一起，重归了清明。
好在天道终归待我和凤凰不薄，斗姆元君见我二人前来，即知前因后果，面上带有些微笑意，悲悯平和的语气一如从前：
“草木才凋零，便露萌颖于根底；时序虽凝寒，終回阳气于飞灰。肃杀之中，生生之意常为之主，即是可以见天地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
“意思是，舜华尚有元灵存于世间，要往何处寻？”我听出话中含有生机，连忙询问。
“往来处来，自然是往去处去。”
去处？去处是何处？我只恨自己不够慧敏，解不了这禅语。
机锋相接还得凤凰来，他出声询问：
“请问斗姆元君，我夫妇二人与舜华，可还能得以重见？”
斗姆元君又是淡然一笑，慈悲的眉目中透出了然的智慧，她大概知我仍是疑惑不解，说得详细了些：
“舜华本是五色灵气所化，应劫而生。借你二人骨血之体出生，以补全辨色之力还恩。她与你夫妇二人亲缘寡薄，本只有一世亲缘，但你二人怜子情深，求得莲子，这颗莲子此时已生根发芽，开花之时便是你们得见之机。只待她来找你二人便是。”
说罢，便阖上双目，不再言语。
我和凤凰心知点到为止，又是一拜，作别。
总算心神得安，只要舜华还尚存在这世间便好，哪怕千年万年，终归有得见的一日，我和凤凰亦有盼头。
哪怕此时人间界已是支离破碎，居住环境十分恶劣，我们还是决定不搬家，就住在原来的林间小屋，期待有一天我儿舜华推开房门，绽开笑颜，说上一句：我回来了。
这场天地之劫的修复，用了足足百年，凤凰等人时常需要四处奔走，将尚留存于世间的魍魉魑魅扫荡干净。我亦没有闲着，巡游各界布施法术，将花木生机复苏，召唤雨水调和润物。
百年后，忘川渡口的老头又到我家送消息。
被我揪住不放，急呼凤凰用捆仙绳缚住他，看到底是真的摆渡老头，还是别的什么人所化。
犹记得舜华告诉我那人化成这老头来我家的事，不管此人是真是假，肯定和那冥界之主脱不了干系。
其实不需我吩咐，凤凰也饶不过他，将他五花大绑结结实实地捆成人肉粽子，甚至祭出琉璃净火，只道若不老实交待就烧给他看，将他法灭了去。
老头连连讨饶，直道只是传递个消息，以宽我夫妇二人之心。
“宽心？什么消息可以宽我夫妇二人之心，说来听听，要是宽不了，我这里，可就不好放过了。”凤凰面上冷浚，手中琉璃净火依旧没有收，凤眼中寒光迸裂。
舜华虽然有救六界之功，但起因亦与冥界有关，他这做爹爹的不能亲至冥界，教训那已经身死道消的罪魁祸首，逮着一个送上门的手下收拾了，也能稍去心头之恨。
没成想，那罪魁祸首还活着。这老头竟是要告诉我们，原本的冥界之主，已经安然渡过天人之衰，依旧为冥界之主，只是因为灵力枯竭陷入沉睡。
我恨恨道：“他不是死了吗？舜华就是为他一心赴死，身赴鸿蒙，怎么他还好好的，难道是骗了我家舜华。”
凤凰扬起手中的琉璃净火，就要丢过去。
老头惊叫：“舜华姑娘一起，一起！”
“一起？”凤凰收了手中火势，箭步冲向他，揪住他衣服前襟：
“你是说，舜华现在和冥界之主一起在冥界？”
老头连连点头，要凤凰先放开他，他就是来告知我夫妇二人舜华下落的。
“舜华姑娘以一己之力，化解了天地之劫，使得六界免于归为幽冥，有造化之功。她的元灵寄生在莲子之上，落在冥界界主长眠之地，生根发芽，如今已长成一朵业火红莲，花开之时便能重归人身。”
五百年后的七月十二，因冥界界主大婚，忘川渡口的老头要去吃喜酒，停摆了三日。
三日后即是中元普渡，这老头摇着船儿回来了。
船上还载着一位姿容绝色的红衣姑娘，眉眼间七分似我，三分似凤凰。
这位姑娘行走间步步生莲，莲瓣上生出火焰，饶是鬼门大开，道上尽是些返回人间做客的幽魂，身侧亦无魍魉魑魅敢来造次靠近。
原来她已是法性身，所过之处，饿鬼饱满，恶鬼调和。
她一路行至一间林间小屋，门前有一盏长明灯的灯火在黑暗中燃出暖意。
推开木门，她看向屋中等她归宁的众人，如我多年前期待的那样，盈盈一笑：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共赴鸿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