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乾坤[西游后传]》打麻油

12、第十二章

　　“这好的教育离不开各位领导的支持。”
　　陶广林挺拔着背，虽已年过半百却精神抖擞，一双眼睛清亮见底，带着眼镜的斯文模样却有几分教科书上民国大儒们的风范。
　　他说完了学校近些年的教学成果，夸奖完了老师们、学生们的辛苦，又提起了‘体育强国’这一早期概念来，说起学校新建的大操场脸上的高兴止都止不住：“以前那个操场，一下雨就泥水四溅，学生都不爱往那儿去。现在的新操场，又气派又干净，区管委还特意给我们建了一个体育馆，”陶广林兴奋挥舞着手臂：“现在学校每天早上要求这些学生跑一圈，强身健体。”
　　卓荣非常给面子的拍着手——除了她，这一行人里根本没有人在意陶广林说了些什么，毕竟对他们来说，升学率才是一切，至于学生的身体如何……那可不算他们的功绩。
　　敬佩这位一门心思为教育的老校长，哪怕心中他想的卓荣也暂时端正了态度，点了点头夸赞道：“早就听闻市一中是广陵最好、甚至全国闻名的重点高中，都是像陶校长您这样的教育人才支撑的啊。”
　　“没有没有。”夸赞他人的时候那是妙语连珠，等到被别人夸赞——陶广林不禁红了老脸且连连摆手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他咧嘴笑了笑，身子更弯了一些。
　　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老人终于回过头来，老谋深算的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眼陶广林，先是毫不客气的为这位年纪同他一样却还在原地打转的老伙计的害羞失笑，接着提出了每季固定视察都会问的问题：“老陶，那些特招的学生呢？他们的在校生活怎么样？”
　　他并没有询问学生的成绩，而是一反常态的问起生活来。
　　站在一边的卓荣眼中划过一道金光，嘴角噙着笑，眼神弯弯的看向陶广林，等待他的回答。
　　大约是教育局七年前想出的主意，为了号召国/家政策，广陵市所有初中、高中必须在西部地区找到合适的学校结成兄弟学校。每年必须从这些兄弟学校里接纳至少一个班的学生，让他们在广陵上学、生活，且这些学生的学费市里将全部减免。
　　这种应该被夸的政策当初一出台就引起很大的热议。
　　出人意料的是大多数都是家长的骂声，并且一些豪门学校的骂声最大最响亮。
　　最后还是教育局顶着风声出面表示这些孩子不会占用正当名额，并且会增大重点学校的师资力量后，群情激奋的家长们才肯罢休。
　　提起那些特招的孩子，陶广林的眼眸闪了闪，为难的抿了抿唇角，接着说道：“这些孩子……毕竟底子薄弱，成绩嘛……难免有些……”
　　“哎，教书育人看的可不仅仅是成绩。”老人先是理解的点点头，而后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些孩子毕竟起步晚，底子差，如果老师觉得教不了，就让他们停一停，别给他们压力。”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毕竟千里迢迢的来到我们广陵求学，不要磨灭了这些孩子一颗向上的心，不断的泼冷水只会让他们越来越没有自信，不如就让他们好好体会体会广陵的风土人情，这些孩子看得多了学的多了，以后回到家乡也能学以所用。”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粗粗听着似乎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跟在老人身后的几个人连连符合的点头，夸赞起老人的一颗爱子之心来。这些墙头草根本不会细想没了路灯引领，从山窝窝里飞出来的小鸡崽子在尚未化成凤凰之前会不会被大都市的霓虹灯晃花了眼，会不会一时想岔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也更不会去想——这个曾经因为学生跳楼而吃到瓜落的老头其实是在借机提醒陶广林，让他别太费心的管理特招生，别再他们身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也别再因为这些牵扯到他。
　　明年就可以退休的老人目露深意的拍了拍陶广林僵硬的脊背，带着一群用来装饰的人往前头走了。
　　卓荣看着那背影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转头就看到了面色难看，眉头耷拉在一起莫名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下一秒就要哭似的陶广林，心下一软，没忍住劝慰道：“陶校长，其实赖书记说的也没错，每一个人的起步点不同，搓着承受能力也不一样。您之前也说了，那些孩子万里求学，甚至还有父母跟着一块儿过来的。”
　　她顿了顿，想到了梁志远的家庭。
　　自从梁志远被选定之后，他的父母便顺势跟着来到了广陵。
　　不能说这对携尸要钱的夫妻不配为人父母，他们在一开始，也是想要好好培养这个大儿子的。
　　卓荣收回思绪，正视着陶广林继续说道：“这些孩子在广陵大多孤立无援，只有同乡的伙伴可以给予慰藉，本来就是青春期敏感多疑的时候，如果再碰到学业上的压力……当然，”她立刻补充道：“我并不是建议您放弃他们，只是在想……学校里有没有心理医生这个岗位？或许我可以建议局里给你们安排一下？”
　　得到安慰的陶广林感激的看着她，连连点头说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就立刻设立了。两位从国外回来的高材生，平常主要疏导高三的心理状况。我们老师有时受了委屈，也会去找他们。”
　　卓荣略一点头，又和他讨论起学生的心理健康来，边引着陶广林追着那老人过去了。
　　拿着课文装模作样的钟七抬起头，片八垫着脚尖蹭蹭蹭的从后头揪着衣角爬上来，往钟七面前一站，小手插着腰像模像样的学起那帮人讲话，给钟七上演了一出完美的COSPLAY。
　　钟七笑着摸了摸片八的脑袋，不由的猜测卓荣接下来的动作。
　　“哎，刚才从我们窗户前过去的那个老头是不是去年当着所有人骂老陶的那个家伙？”不过还没等钟七想出一个所以然，班里就有学生忍不住的发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哎，有没有记性好的，帮忙回忆回忆啊！”
　　郑晓晓啪的合上书，毫不掩饰的翻了一个白眼：“乔光，就算是又怎么样，那老头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这么八卦。”
　　“哎，你忘啦~”郑晓晓隔壁桌的女生张大嘴巴突然一拍大腿，接着笑起来：“乔光当时不是说要暴打骂老陶的那个家伙的狗头吗？”她说着边回头看了一眼后门，接着站起来学着乔光当初义愤填膺的模样，双手握拳高高举起跟就义似的说道：“我，乔光，有朝一日让我看见那个欺负老陶的家伙，一定打死他！”
　　“对哦~”边上有好事的同学立刻起哄道：“小乔，你的机会来了！冲鸭！打洗他！”
　　“冲你丫冲冲冲。”乔光为这帮没有同学情的家伙翻白眼，快速的翻着嘴皮子道：“我只是担心他又找老陶麻烦，你们就没有发现？他每次来每次都要拿那两个人找老陶的茬，要不是他……哼，说不定老陶早就坐办公室去了。”
　　上去灌水的方正魏拿着水杯拍了一把乔光的脑袋：“这种话别乱说，老陶才不会愿意去坐办公室，每天喝茶吹屁。”
　　“哎呦方哥，我就是打个比方。”乔光摸了摸后脑勺。
　　“反正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方正魏扫视了一眼班级：“早读吧，今天还有堂测。”
　　“嗷！方正电脑！你不提这个我还能和你做朋友。”
　　“就是就是！”
　　“小梁子你死心吧，方正魏才看不上你呢……”
　　“找死啊曹操！”
　　钟七看了一眼气氛欢快起来的班级，把片八藏进了课桌，戳了戳前座的背小声问道：“哎，钱麟，他们说的‘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
　　钱麟正起哄着，闻言一愣，转身瞪大眼睛诧异的问道：“卧槽，钟哥你不知道？”
　　“我才转学过来，怎么会知道以前的事情。”钟七无辜的眨眨眼解释道。
　　“也对。”钱麟恍然的点点头，然后眯着小眼睛看了一眼周围，跟做贼似的靠着钟七的课桌歪着脑袋小声说道：“咱们学校当初响应号召，和某地的学校是兄弟关系，每年都会有学生在高一下学期来我们这里学习两年然后再回去准备高考，去年跳楼的梁志远就是这样。”
　　钟七嗯嗯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啊，我得和你说说梁志远和金道全了。这两个小子啊……”钱麟一言难尽的啧啧摇头，脸上的表情就和穿了新鞋子走在路上却突然踩到了新鲜狗屎似的：“虽然背后说人坏话不对，况且人都死了……”他咬了咬腮帮子，狠狠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两个简直就是不是东西里的东风战机。”
　　钟七正色了表情，只听钱麟严肃着神色道——
　　“这两个小混混，什么抽烟打架喝酒逃课，都是小意思。闯女生厕所被一个班的女生追着暴打，被全校公告警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说完这些，又摇了摇头：“其实梁志远一开始也不是这样，他家里穷兄弟姐妹多，也存着好好念书上进的心思，但是吧……”
　　钱麟有些没意思的摆摆手：“反正就是那一套呗，见多了别人的豪华、父母又天天期待你上进给家里带来好日子却又无法给你提供任何的关心和帮助，”他扯了扯嘴角：“又认识了金道全那个真混混，沉沦也只是一天的事情。”
　　钟七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学校不开除？”
　　“当然要的。”钱麟也是想不明白的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高三，哦也就是我们高二的时候，他们居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为非作歹了。有人猜测是高三的学习压力，毕竟咱们老师如果凶起来，那是连家委会的人都敢骂的。”
　　钱麟耸肩道：“反正他们安静了下来，学校也没了开除他们的借口……直到他们跳楼。”
　　钟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观察了一下钱麟的表情，小心又迟疑的问道：“这两个人，和粱戍认识吗？”
　　“大神？”钱麟皱了皱眉，下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认识。粱戍那是蝉联十五个月的年级第一，虽然这一年他突然变了，但那时候这两个人都死了。”
　　粱戍变了？两个人死了？
　　钟七一挑眉，紧接着问道：“那么粱戍怎么就到七班去了？”
　　“他家不行。”钱麟可惜的说道：“粱戍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也没大人帮他，他原本每天下课就要去打工补贴各种生计，日子过得辛苦。后来听说他妹妹生病了，需要很多钱，他的工作更多了就没时间跟得上学习。咱们这帮同学想要帮他，他也不愿意。哎，自尊心太强了他。”
　　钟七问道：“你们都没有去过粱戍家？”
　　“粱戍给老师的地址都是假的。”钱麟说道：“我们又做不出跟踪的事情……”他说着说着垂下了脖子，摆了摆手丧气的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身看书去了。
　　钟七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又戳了戳：“最后一个疑问，叶谦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钱麟抬头思考了一会，转头笃定的回道：“很好，非常好！全班哦，是全校没有人能在小叶子面前说大神一点不好。你别看小叶子现在人模狗样儿的，当初那也是市一中校霸，当然现在从良了，这都是大神调教的好，一点点的给他补课，他包括他的父母都很感激大神。”
　　钟七点了点头，放过了这位言无不尽的前桌。视线落到靠窗的叶谦身上，这位少年正嘻嘻哈哈的念着单词，实在看不出和粱戍关系那么好的他会凭空污蔑自己的恩人。除非……他不希望别人注意到粱戍，但这个不希望是为了粱戍好。
　　那么，粱戍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好的秘密。
　　是什么？是关于那两个跳楼的学生吗？
　　钟七盯着他，心里逐步有了一个计划——
　　“我觉得挺奇怪的。”趁着早读课下课的十分钟，去小卖部的钟七看了一眼和同学嬉闹着走在前头的叶谦，皱着眉对着身边人说道：“今天早上跟着陶校长的那个女人我认识。”
　　同学好奇的应了一声，问道：“是谁？”
　　“是一个检察官。”钟七刻意提高了音量，在路过叶谦边上时带着疑惑的语气说道：“听说是来调查去年学生跳楼的案子的。”
　　“跳楼？”郑晓晓立刻抓住了钟七的衣角，眼眸一动反问道：“钟哥你等等，什么跳楼？什么检察官？”
　　钟七回头看着她，不在意的说道：“就早上和陶校长说话的那个女人，她其实是市里的检察官，具说很有名字。她昨天找我搭话打听咱们学校前年学生跳楼的事情，我看她好像是怀疑这桩案子，现在重启调查呢。”
　　叶谦的表情随着钟七的话语不自然了一下，笑容变得僵硬且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方正魏。
　　方正魏略皱了皱眉，盯着钟七问道：“你确定吗？”
　　“哎，不太确定。”钟七摇头晃脑的叹了一口气：“不过她是检察官的事情我很确定。我看她今天也不是无缘无故来咱们学校的，看着吧，看看她会不会找当初的目击证人问话就知道了。”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的说道：“也不知道当时的目击证人都有谁。”
　　“目击证人？”郑晓晓回头看着叶谦说道：“小叶子，那不是你吗？”
　　叶谦单手插着口袋，不耐烦的叹气：“我都说了千八百回了，真是烦。”
　　“你是目击证人？”钟七‘讶异’地问道：“你当时在楼顶？还是在楼下看见的？”
　　“小叶子当时去顶楼喂猫。”郑晓晓立刻回道：“霸王有一个窝在屋顶，它平日最喜欢在那里晒太阳。也是小叶子运气不好，猫不在还碰见那么糟糕的事情。”
　　叶谦不太高兴的摆了摆手：“算了，他们就算再问我一二三四五遍，我也还是那个回答。”
　　郑晓晓同情的拍了拍他：“为了安慰，就让方正魏给你买一个烤肠吃吧。”
　　方正魏也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只是那动作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奇怪。
　　钟七记下了他们的举动，接着笑眯眯的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很快的，等第二堂课刚下课，课间操的时间，教导主任便来一班拿人了——
　　被重提旧事的教导主任黑着脸，心情很是不好。他站在门口，堵着一帮叽叽喳喳往外冲的学生，扫视了一眼全场，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叶谦呢？跟着我去一趟会议室。”
　　所有人看向叶谦，叶谦放下笔，淡定的站起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