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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二十二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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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一幕黑色的玄布,将满满一天下人的命运都包裹在漆黑中,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到自己手上挂着的命运之线牵连到何人身上,又断在谁人家。
月亮被乌云绑架,埋在了黑暗之后,暂时不得解脱,于是世界也冷清寂寞地带着一种诡谲的脚步。
她避开巡逻的弟子,悄悄翻入庭院,隐身入林,无声无息,仿佛一块本来就没有人气温度的冰雪,融入自然不过轻而易举。
这夜的林中,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明明酷暑夏夜,她却依然霜冷如冰,冷弦嗓音轻问:“怎么进来的?”
黑暗中的那人始终低着身子,躲藏在阴暗里,低沉道:“灵照宫进来容易出去难,可这进来,也费了我不少时间工夫。”
那人又道:“蓝轩大人知道你落入灵照宫手中,立即就差遣我来营救。可灵照宫到底不比寻常地方。白天时你身边始终跟着两个弟子,晚上他们虽离开,可各出口都有灵、玉、器阵的弟子把守,要出去,难过登天。”
“再难,也还是要登这天。”她知道若不能出去,代价是什么!
她不能叫玲珑涉险,对她来说,死在灵照宫甚至嫁给翠生都不是最糟糕的结果,最糟糕的其实是——玲珑真的来了!
他若白痴到来送死,她非拧下他的兔子耳朵不可!
那人续道:“蓝轩大人叫你乖乖留下,不要硬拼,婚礼前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乖乖留下?
花素颜心里苦笑,她乖乖留下当然简单,全不必费心神。可玲珑呢?他定还是会来救她,翠生的计谋就会得逞!
这几天,她在忧心中连生命都快消散了。
蓝轩自然是以她为重,也知道她的性子,才会特地叫周子赎带来这句留言。
可是对不起,蓝轩大人。你的素颜已经在那双红艳如血的眼眸下融化了,现在这个素颜,等不得三天了。也许明天她就会忍不住硬闯出去!什么江湖排名极前的阶前霜,什么天下第一的灵照宫,她都可以不放在眼中。
只要为了那个男子。
周子赎哪知她此刻心神思绪,嘱咐:“听阁主的话,先回房吧。”
“我不回房。”
周子赎一惊,低声道:“不要乱来!”
花素颜一双冰冷如晶的眼眸中,隐隐闪烁着黑水晶般的黯夜光芒。她似乎在这寂静如死的黑夜中骤然笑了笑,又像没有任何表情,冷得细长睫毛上几乎结霜般的温度。
“我只是去一个地方。”
周子赎拉住她:“此时不比寻常,不要任性。我偷潜进来乃千辛万苦,你不要惹人注目……”
“放心。”
花素颜冷冷甩开那只手:“我现在十分冷静,否则……”她目光如矩:“我早下杀手了!”
周子赎没想到在虎魄中向来最冷静漠然的玄冰寒女居然会有如此表情。他突然有些忧心,想牢牢抓住她,却慢了一步,终是被花素颜跳离了树丛。
月亮依然在黑暗背后幽泣,只是哭得再美再凄,地上的恋人也看不到。
就像灵照宫的屋檐上,忽然飞过一抹白色的倩影。谁又知道,是幽灵?是幻觉?还是月光的诅咒?
世界黑得好像末日降临。
她要去的是一间远离其他建筑的房间,在最北面。房间装饰繁华细腻,一层层的锦纱围绕连绵,中间却是一间摆设清幽的佛堂。
一名中年妇人蹲坐在佛堂中,双手合什,手中挂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神态虔诚地不眠不休,仿佛已在自己呢喃的经文中听到了佛语。
“老夫人好兴致,这么晚还不睡?”
冰凉清冷的嗓音从悬梁而落,背后微微一寒,妇人的后颈已被轻握住。花素颜轻而易举地便钳制住对方,只要她想,立即就能扭断中年妇人肥胖的颈项。
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能有多少能耐?
可妇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不到,仍低吟着佛词,连眼睛都没睁开过。
花素颜冷笑,手中略紧:“也许其他人都怕你,可我不怕。我只问一样——十八年前给那西域女子的婴孩下的毒。”她口中呵出一口冷悬的气息,带着难以辗转平息的怒焰,狠狠道:“我要那解药!”
她不善言辞。
可这或许就是她这一生中最真实渴望的答案!
她可以不要玲珑的回报,不要蓝轩的宠溺,不要温暖祥和的以后,不要任何一个普通女孩渴望得到的所有,但是——她只要那个解药!
妇人眉心一颗殷红的痔,虽然穿着灰色佛衣,手中挂着念珠,一头青丝也没挂任何饰物,却依然有种天然的尊贵神韵。略为肥胖的身材有些臃肿,却无法遮掩她的清丽容貌,想来年轻时定是一位绝色佳人。
可妇人没有任何反应,缓缓睁开眼睛,整理着佛桌上的东西。颈项后面那只冷凝素手,形同虚设。
花素颜也不动,冷冷的气息便得那颈项上,徘徊不离。
比耐性,她比谁都有耐性。
终于,那妇人轻咳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可她手中动作也没停,仿佛只是在繁忙中随口而应的话语,甚至眼神都没露过半分惊。
“小姑娘,你喜欢上了那个中毒的小婴孩儿?”
妇人的声音低沉而稳,处变不惊。
花素颜眼里墨色坚定:“我说了,我只要解药!”手上再加三分力,这样的力道,对方已不可能置之不理。
可妇人却依然不为所动,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低喃道:“没有解药。”
花素颜的瞳孔瞬间放大:“没有解药?”
“你会为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准备解药吗?”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叫花素颜无法反驳!冷弦美眸凝视许久,判断出对方并没有说谎,才又道:“那告诉我那个配毒给你的人!”
一直冷静做着自己事的妇人,这时才终于停下手,悬在半空,有所疑惑:“是谁告诉你毒是别人配的?”
花素颜没答。
她不觉得自己需要回答。
妇人垂下目光,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和佛珠,却仍仰着一脸的傲慢官气,双眼墨黑深邃。她冷哼一声,虽是对花素颜说话,却更像自嘲:“小姑娘,我劝你别为男人付出太多,否则将来会后悔的。”
她捡起旁边的佛珠,小心拭擦着。那神情,在某一角度,竟像极了圆尘!
一个施害者,竟与被害者出现相同的表情?
花素颜坚定如初:“我从不后悔。”
妇人轻笑道:“我以前也这么认为。可当我认识了那男人,我才知道,女人都会后悔。无论爱不爱那男人,都会后悔。”
花素颜微蹙起眉头。
她觉得很奇怪。
这女人伤害了那么多人,用了那么多残酷手段。可最后,她的表情竟也是一个受害者?
弥漫着檀香的暗淡空间里,骤然响起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花素颜却在刹那间明白了——她其实也是极爱玉长歌的!但官家小姐的傲气叫她不能承认,眼睁睁看着玉长歌娶那么多妻子,不能拒绝。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其实才最悲惨——因为在玉长歌众多妻子中,只有她,是靠父亲关系得来这妻子之位。听着其他的妻妾甜滋滋地谈论着与玉长歌的相遇相识,那一桩桩艳遇,一幕幕美好,直如一把把利刃插如入她心肺,如何忍得。
她心高气傲,父亲为当朝高官,背景显赫,可在玉长歌的众多妻妾中,她其实最自卑。
她得不到那个男人,最后只好要了他的灵照宫。
花素颜搞不懂这些人的爱与恨。
她很直率,也很坚定,喜欢了玲珑就是喜欢,可以为他做任何事,只要他开心幸福,她就心满意足。
但天下间的恋爱并非都这么简单。
玉长歌寻觅一生也找不回所爱之人,最后荒野悲啸,经脉自断而亡。
圆尘以为嫁给了玉长歌就是幸福,结果才发现,她嫁了给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男人,痛苦一生。
翠生明明很爱芷萱,爱着那个唯一平等对待他的表姐,可只会用伤害来成全他的爱。他不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所以也不懂怎样去爱人,只晓得斩断对方的羽翼,将她困在自己建筑的牢笼里,便是他爱人的方法。
恋爱本是无错。
那不过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想和对方在一起、两相厮守的念头。
可为什么……到最后,却成了害人害己的魔障?
——这是一种没有解药的至毒,一但中了,不会毙命,却是活得比死还不如。
圆尘说恋爱是一种最可怕的蛊毒,就像玲珑所中的剧毒一样,没有解药,痛苦绝望,生不如死。
真是如此吗?
可玲珑也好,蓝轩也罢,他们都不过是单纯地喜欢着自己,而自己也单纯地喜欢着他们,所以才矛盾痛苦。
为什么人一定要恋爱?
或许因为全天下的人其实都是缺了一半体温的残缺之人,所以要用尽一生去寻觅自己缺少的另一半体温。找到了,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找不到,到死都是刺骨的寒意。
静坐佛堂中的这个女人,曾经也是一个怀抱了无限梦想的小姑娘,期待着掀开红红霞帕的一刹,可以见到一生至爱,期待一起去创造一个美好未来。
只是玉长歌,从来没爱过她。
甚至到死的那一刻都只想着白点夜一个人。
天下间所有的情人,都不过是在一场解不开的毒中寻觅存活下去的方法。忙忙碌碌,萦萦绕绕,分分合合,只为苟沿残存。玉长歌,圆尘,翠生的母亲,玲珑的母亲,玲珑,蓝轩,她,翠生,芷萱……无一例外。
人,不是为了恋爱而活。
却可以为恋爱而死。
一朝中毒,永生无解,纵然猝死,也只是无头悬案。世人只知江湖上的传闻,谁又会拨开他的心,剖开他的尸,挖出他的情,看看里面埋藏的那份绝望深恋?即使尸首可烂,只有这份情,至死仍是活活跳跃,像一颗永远不会因生命毁灭而停止跳动的心脏,散发着惊人的魔性生命力。
其实大家都一样。
芸芸众生,爱谁,恨谁,谁欠了谁,谁又毒死了谁。
回过头看,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毒主。
最后都是被自己的深情给活活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