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狐狸男撩冷脸姐姐》候已

6、第六章.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一路从湖北西上，很快就到达虞山附近的乡镇，进入虎魄的范围。所以到了附近没几天，花素颜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
　　花素颜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目光依然望着前方，注意力却似乎停在背后的人群中，朗声问：“是周师兄吗？”
　　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在人群中现身：“师妹好眼力，听闻你此刻中了‘七里香’的毒，还能辨别出在下所在。果然不亏为蓝轩大人亲自教授出的玄冰寒女。”
　　花素颜没理会对方话语中的奉承，只是淡淡冷冷地问：“是蓝轩大人叫你来的？”
　　黑衣人道：“不错，蓝轩大人已经久候多时了，特让在下来接你们。”
　　说罢，转身就走。花素颜也没多说，跟在后面。只是某位天真妖媚的少女笑盈盈地扑到前面，对黑衣中年人不断打量：“大叔，你就是虎魄的人吗？看你挺酷的，是不是一定要长得够酷才能进虎魄做杀手？那惨了，你们肯定是不会收我进去了！人家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就是不能忍受像你们这样寡言啊！”想着想着，似乎不能进虎魄是件十分伤心的事，眼泪儿又跟着要掉下来了。
　　周子赎实是虎魄中一代高手，身居蓝轩底下四位香主之一。此刻瞄了眼这个可爱中带妖艳慑魂之美的小姑娘，不禁心疑。奇怪，蓝轩大人明明说花素颜师妹被一个无赖小子缠住了，才会任务失败，无法回来。怎么反而多了一个美艳小姑娘同行？只是再一深看，发现玲珑一双眼睛红得有些诡异，灿若艳花，迷幻生香，虽心生无数疑惑，也不敢多望，只低头赶路。任玲珑天花龙凤得询问各种问题，都不予理会。可怜的玲珑只好回到花素颜身边，哀悼：“小娘子，你师兄是个哑巴……”
　　花素颜扫了一眼他失望的面孔，心里忽然有些笑意。看来要让这小子发疯的最好方法，就是将他和一个哑巴关在一起，没三天他就会品尝到他平日给她带来的那种极想自杀的痛苦。
　　进了虞山大宅，玲珑顿时扁起嘴，不满起来。你说堂堂一个那么闻名天下的虎魄吧，应该是一个阴暗沉重杀气甚深像鬼府多过像人宅的地方，怎么和普通富商的宅子一样，南北通风，环境优良，庭院还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派生机勃勃的环境，全然没有半点儿杀手组织的卖相。
　　玲珑转着那对天下无双红眼眸，四周观摩了一圈，凑到花素颜耳边轻声道：“小娘子，完了，我们中计走错地方了！这地方根本不是虎魄，肯定是某个变态大富豪看我们两人长得出色拐骗我们进来的。这种手段我见得多了，想当初小尚那变态也是这么把我骗进去他那狼穴的！咱们快溜吧！”
　　可花素颜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完全不理睬，只坐在会客厅静静等着。玲珑拽不动她，唯有苦着美脸蹲在地上画圈圈，还没画完他的第三百一十二个圈圈呢，一个扑着雅扇的俊美男子便走了进来。
　　那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俊秀，身材高大，一身白衣说不尽的雅致洒脱。皮肤细腻白皙犹如瓷器，唇间是极度温柔婉约的微笑，扑着一把雅扇，唇上微笑有着一种纤细到近乎无痕的柔情，完美到无懈可击。
　　他一路步过来，只瞟了蹲在地上艳丽非凡的玲珑一眼，便顿时将所有温柔目光回到那个一身男装仍遮掩不了出众美颜的花素颜身上。
　　“蓝轩大人……”花素颜微一怔，马上半跪下来：“素颜任务失败，还让目标当面逃走，请蓝轩大人降罪！”
　　蓝轩一甩收起手中雅扇，走到花素颜面前，全无任何上司的霸气与严肃，而是幽雅地扶起愧疚的花素颜。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凝视她那张白凝如玉的小脸，好半会儿，才摇摇头，心痛地说：“你瘦了。”
　　花素颜没接口。当然，和那只食量比牛还凶猛的美艳兔子同行，没饿成皮包骨回来就够偷笑了。
　　蓝轩从腰袋暗格中摸出一颗浅色小药丸，双指夹起，递送到花素颜唇上，柔声道：“你中了‘七里香’的毒，虽无大影响，但久了也对身体无益。快吃下解药。”
　　花素颜感觉到他的手指触摸到自己的唇瓣，心里似乎微有荡漾。听话得咽下那颗药丸，只觉得吞下的似乎不是解除迷药的药丸，而是他无限的体贴温柔。
　　她自六岁被蓝轩大人带回来，便再没离开过，一生就这么跟了这个温柔随和的男子。他是虎魄的首领，并不能经常见到，可在她心里，他就好比是她最亲的亲人。是这个男子解救了她，是他用无人可比的温暖，不仅仅救了她的性命，温暖了她冻伤的小脚，也救回了她垂死的心。蓝轩大人教导了她武功，也教会了她在这残酷的现实世界存活下去的方法。即使她可以对全世界的人冷漠无情，只有这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因为只有他。
　　在那个绝望无底的深渊，将她轻轻抱起来，明明那么高贵的身份，却蹲跪在小小的她面前，用热水小心翼翼地拭擦她冻伤成紫色的小脚，然后问她：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儿？
　　脚痛得没有任何感觉。可她点点头。
　　虽然很轻，非常轻，可她确实是点了头。
　　她没有留在同样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村民身边，而是跟在了他身边。明知道他其实是杀手组织的首领，明知道在他身边就会是更多的杀人与被杀，明知道留在村里重建村庄才是最安全最适合她的生活方式，可她，还是选择这个男人。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没死在绝望之下。
　　只有看到他温柔恬静的笑意，她冰寒的心才能勉强挤出人类该有的暖意。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一个人。
　　虽然很冷，可，她确实是一个人。
　　她想为他做许多许多的事，她总是主动申请任务，可他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在这个以杀人为主要工作的组织中，他分给她的任务总是最轻微的擒人与寻物，或者陪在他身边，美其名是做他的保镖之一，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没资格保护他。
　　就像此刻，明明是她失败了任务，丢了虎魄的脸面，可他却那么心痛地望着她，关心的只是她是否变瘦了。
　　她是花素颜，虎魄的玄冰寒女，不懂得普通姑娘家的那些羞怯与柔情，可在她心底，却早已将所有的柔情全给了这个男人……
　　蓝轩眼色柔如细水，声音轻轻缓缓，好像山林间的水流，最清澈细腻的微笑：“你一路回来也累了，先回房歇息吧。”
　　花素颜点点头。
　　蓝轩又道：“任务的事，你不用挂心，我自有计较。”
　　她再点点头。
　　蓝轩微笑地闭上眼，询问的声调很温和，无人能敌，可脑袋上那几条不短的黑线却意外地惹眼：“不过，花素颜，如果方便的话，能否把你带来的这位小姑娘也一起带走？她这样……这样一直摸下去……”这位虎魄的年轻首领向来高贵俊雅，简直一个脱世绝俗的贵公子般，即使被人骚扰……骚扰到上下其手，骚扰到从头到脚全身摸个透顶，也只是冒着冷汗地坚持着他的美好形象，不忍怒斥。
　　虽然，那姑娘……长得很漂亮迷人，可这么公然地摸来摸去，连某些特殊部位都不放过的，也实在……
　　花素颜大惊：“玲珑！”忙将这小子的拉开：“你在做什么？！”他居然对她最重要最尊敬的蓝轩大人吃豆腐！而且他本身也是个男子啊，虽然他此刻穿上女装再俏丽可爱、再勾魂夺魄，可——他确实是个男子啊！居然对另一个男人上下其手，摸得不亦乐乎，还十分感兴趣地又捏又抓！天啊！可怜的蓝轩大人！看到他强忍不适的表情，花素颜此刻对他致以无限同情！
　　可玲珑的理由很充分，笑得无限柔媚可爱：“我只是比较好奇嘛，他就是传说中虎魄的首领吗？我还以为这种非常可怕的杀手组织的首领，一定是有三个脑袋、六条手臂，一手抓红缨枪，一手握混天绫，脚踏风火轮！然后谁要靠近了，他就大骂‘挡我者死’，跟着释放冲击波，毁灭整个村子……”
　　花素颜在脑子中抽搐了几下嘴角，他以为他是在看《封神演义》真人版吗？（而且他描述的那个也根本不是杀手组织首领啊！）
　　蓝轩轻咳了两声，转回幽雅的微笑：“这位……玲珑姑娘，就是你想欣赏虎魄所以才缠上素颜的吗？”
　　和蓝轩淡薄幽雅的微笑不同，玲珑笑容满面，灿烂地像满天的烟花般华丽夺目：，回答倒意外地单纯：“是啊！不过不是我说啊，你们虎魄的基地也建地太没震撼性了，一点儿也没有杀手组织的感觉。什么是杀手组织？杀手组织当然要有魄力些嘛！例如在门口建一个超级大迷宫，要过了迷宫才能到你们基地门口，然后迷宫里还要养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让他将在迷宫里迷路的人吃掉。即环保，又保护了稀有动物……”
　　没等他说完他对杀手组织基地的美好幻想，蓝轩便轻咳了两声，结果玲珑忙附和：“感冒啦？哎呀，别看现在春天来了就穿单薄了！你看你，就模样弄得光鲜好看，身体想不到这么差，随便站那么一会儿就又咳又喘的，来跟我学嘛！”眨眨那双华丽充满媚惑气息的红眼眸：“我教你好孩子健康体操！第一式是……”
　　蓝轩打断他的话：“我想，这位玲珑公……嗯，姑娘，应该不是为了教在下健康体操才专门跑来虎魄吧？”尽管今天第一次见到这美艳小子，才刚说上几句话，但已足够让蓝轩了解到，如果任由这小子胡扯下去，可以一直讲到天黑，然后再讲到天亮……到再天黑，玲珑都绝对不可能主动闭上他那张嘴巴！
　　“当然不是！”玲珑笑得甜美，仿佛将满天地的星月都凝聚在那琉璃色发簪上，映得人益发美艳动人。
　　可蓝轩视若无睹，只柔和地问：“那，不知道你的意思是？”
　　难得他笑容大贱送居然不懂得欣赏？嗯，他现在开始怀疑虎魄的年轻首领其实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幸好他穿了女装来，否则以他的美貌岂不是很危险？嗯，明智明智……糟糕，好象跑题了。
　　“我是来——和你谈一桩生意的！”
　　“生意？”
　　这次不只是蓝轩，连花素颜都吃了一记大惊。他……他是来谈生意？
　　蓝轩忍不住笑起来，走到会客厅中间的主座上，袍子一挑，潇洒地坐下，甩开手中雅扇，轻轻舞动：“那么，不知道玲珑姑娘……”他眯细一双温和的眼眸，眼色中却蕴藏了一道森然的杀机，慢慢一个一字吐道：“要杀何人呢？”
　　这里是虎魄，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来这里的，当然是为了杀人。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生意？花素颜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这只玉兔精一路千刁万难，就是来这里委托的啊？
　　可玲珑摇摇头，一幅“你们所有人都猜测错误”的得意笑容：“不对！我不是来谈杀人的生意。”
　　“那是什么？蓝某要讨教了。”
　　来虎魄不是为买凶杀人，反而更奇怪。
　　然而玲珑就是这么当着两人的面，笑着说出一句本年度最具创意的话：“我是来帮助你的，然后请你日后也帮助回我一回，这就是交易！”
　　“噗！”花素颜刚觉得自己一路奔波也够累了，才拿起茶杯想补充一下水份，那口茶就全数喷了出去，而且是朝向某兔的不幸方向。幸好玲珑反应了得轻功高超，硬是在如此近的距离急身闪避，避开了茶水攻击，呼，差点儿就要走上毁容之路了。他要毁了容，岂不是叫天下苍生都活活哭死吗？那可太残忍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花素颜感觉今日惊吓连连，这小子简直日以继夜地在挑战向来漠然处之的她的惊吓承受能力。神呀！如果她现在改变主意想晚餐改吃三鲜兔肉褒，请问还来得及吗？
　　如果这世上有古怪言行排行榜，这个美胜好女的男子一定可以当之无愧、毫无争议地成为天下第一，无人能望其项背！
　　然而，主座上的蓝轩却笑了。
　　虽然他每天都在微笑，时时刻刻都微笑，可大概只有这一个笑，最忍俊不禁、真实无疑。他庸雅地靠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才轻道：“你好像没弄清楚状况。”扇子轻轻舞着，在这个微热的下午，带来一股清凉舒适的风，于是他说的话，也非常轻柔凉爽：“素颜的毒已解，你已无法以此威胁她。而以你的武功，我相信不会是我虎魄中任何一人的对手……我以为你很聪明，可——也许我错了。因为现在情势已逆转，你的杀生大权是在我们手上。我也查过了，你根本没有任何江湖背景。现在，你又以什么条件来跟我谈论互相帮助的交易？凭什么叫名震江湖的堂堂虎魄无条件答允和你互相帮助？”
　　蓝轩笑得很温和，童叟无欺，全是让人看到心旷神怡的俊美笑容。
　　可他眼里，刹那间闪过一些东西，非常快。
　　那是最平静无波的萧杀之气。
　　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能让他打从心底笑出来，也许他该感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子。可是，他也不能允许有人嚣张到虎魄的地头来开玩笑。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花素颜一巴掌扇到玲珑的脑袋上：“我看你白洗了个澡，脑袋倒没洗干净，开始越说越离谱了。快道歉。”冷漠的语调，和温和的蓝轩截然相反，可是，却叫蓝轩略为诧异。
　　她，在保护那个美艳男子吗？
　　蓝轩笑意盈然地看着他最宠爱的女徒弟，用她的方式想从他手中救人。没错，十五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既然能让蓝轩看透花素颜，也足够让花素颜了解蓝轩。
　　再俊美非凡的外表，再甜美温柔的笑容，并不代表，内心就一定是个善良温和的人。
　　至少，她比谁都清楚，他，是虎魄的首领。
　　杀人无需眨眼。
　　甚至，连取下那个悬在唇际的笑容都不用。
　　她从来不会违逆蓝轩大人，因为她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帮助到他，哪怕只是非常微小的一点，也能让她奋不顾身。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莫名其妙地不希望这个胡闹古怪又艳若星辰的男子就这么死掉，即使，她明知道他身上的毒，守不过多少时日。
　　奇怪。
　　这，是一种怎样的念头？
　　她，竟然会想保护他……甚至不惜可能会触犯到她最重要的蓝轩大人……？
　　不……不……
　　不是的。她只是觉得……他还是一个天真的少年而已。
　　对，他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少年，一个不懂分寸、不懂礼节、连穿上女装也觉得好玩儿的男子。
　　当他冷的时候，他也会非常诚实地说出“我好冷”的男孩。
　　仅此而已。
　　所以，她才不希望这么一个笑容满面却其实背负着奇毒的男子，会就这么死去……
　　可玲珑似乎完全没发现到花素颜意图拯救他不要变成兔子炖菜的命运，一边以轻功跃上桌子闪避，一边还泪眼婆娑地哭诉：“小娘子，你又打我！我只是想……虽然这位衣冠楚楚的帅哥是虎魄的首领，可没有任何人是天下无敌、样样精通的嘛，他总会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啊！”
　　花素颜冷笑：“便是天大的问题，也不会需要等你来帮忙。”
　　蓝轩看得饶有兴致，望着玲珑满客厅四处飞舞的身影，忽然心念一动，起身走到他旁边，谅他轻功舞得再写意，可抬手一捏，便被武功比他高强数十倍的蓝轩抓住了手腕，放在地上。蓝轩轻提起玲珑的下巴，这一钳制，饶是他泥蚯兔子投胎，也脱不了身。
　　那双艳极的红眸，像两颗渗透尽了鲜血的宝石，灿烂地带着一股子邪气。
　　蓝轩嘴上还带着笑，眉头却微蹙，疑惑道：“你是……塞外的人？”曾听说塞外有许多红发灰眼、黄发蓝眼的人，可从未听闻过红眼人，还红得如此邪魅，一凝视上，竟是震撼人心的勾魂色彩，叫人移不开目光。
　　玲珑没答是否，只是歪着脑袋甜甜一笑：“你猜错了哦，小蓝蓝。”
　　蓝轩眯细一双深邃的墨色眼眸，略一转念，即刻明白：“你父母其中之一是塞外的人？”这孩子有着中原人的外表，却是塞外人的瞳色，看来，倒是一个中外合资的产物。
　　这次玲珑不说话了，只是甜美可人地笑着。
　　蓝轩到底见多识广，和花素颜相比，他已是老江湖。当下便道：“你的轻功那么诡异，也是你这位塞外亲人传你的？”
　　玲珑忽然嘟起樱桃小嘴：“如果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这一下猝不及防，眼看那张漂亮迷人的小嘴就要主动送到蓝轩唇上，连向来冷静沉着的蓝轩也吓得心里一惊，本能地忙松开手退后一大步。这下玲珑顿时变回成脱绳狐狸，施展轻功飞到梁上，从怀里掏出一块姑娘家的锦帕，抹泪道：“你居然嫌弃人家的吻，人家主动送上门来，你还把人家推开，人家好伤心哦！小蓝蓝断然拒绝了人家送来的吻，那就是看不起人家，看不起人家就是鄙视人家，鄙视人家就是希望人家消失……好！人家就死给你看！吊死在你家虎魄的悬梁上，然后每天半夜三更，准时出现在你床头，叫你去上茅厕……”
　　玲珑一哭啼起来，大有来势凶猛、滔滔不绝之势，孟姜女见了他都要自愧不如。花素颜是早习惯了，第一次见到此招厉害的蓝轩也忍不住抖了抖眉头。不过至少他们两人此刻的心境是绝对一致的——赶快吊死吧，为世界减少一个公害！
　　可玲珑很快就哭唱不下去了，因为正当他唱到戏幕最高段，准备变身窦蛾小姑娘大哭“天啊，你何为天”、“地啊，你丫也配做地”时，忽然悬梁猛地震动了一下。
　　玲珑停下哭唱，看看自己坐着的悬梁，出现了几处龟裂。唉呀，这虎魄大院建得看起来富丽堂皇，没想到居然这么脆弱！也不知道当年那个包工头贪污了多少款项，搞得这么个豆腐渣工程！如此纤瘦细腰的他坐在上面，居然也会承受不住，真是……
　　可他还没骂完呢，就一阵剧烈震动，紧跟着他坐得这根可爱小悬粱倾斜，再倾斜……呀呀！怎么突然断掉了！不是吧！吓得玲珑忙施展轻功跳到另一椅子上，才避免了兔子摔地的惨剧。他还正想骂这偷工减料的破房子呢，可抬头一看，不只是他坐着的那根悬粱，而是整间屋子都在大震动，桌椅都震倒下来，墙壁也纷纷掉下墙灰碎片。搞什么啊？难道是地震？这虎魄基地随便来个大中小地震就弄得快要塌了，也太脆弱了吧！
　　然而接下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改变了所有人的念头。
　　是——炸药？！
　　蓝轩和花素颜彼此对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花素颜不顾倾斜震动的房子，忙飞奔到窗户前一看，果然四处都是硝烟弥漫，远处还传来又一阵阵爆炸声，络绎不绝，看来埋下的火药为数不少。屋中廊间各处都有人奔逃和惨叫，也不知损伤多少。
　　窗外猛地扑进来一人，正是来迎接花素颜的那个周师兄周子赎。他一路奔到蓝轩面前，急道：“蓝轩大人，我们……我们中了暗算，屋中多处爆炸起火，西面的屋子已经烧起来了，很快就会烧到主屋这边，大人请快离开……”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又冲进来两名年轻男子，一个半身鲜血，另一个伤得没那么重，却左手一片模糊破烂。显然是被爆炸炸伤，还不及敷药疗伤。只见两人一路奔来一路急喊：“大人，东边伤亡惨重，而且屋子倒塌压到了不少兄弟！大家都在想办法救火，但火势太大，一时难以压住！”
　　可蓝轩，却没有半点儿惊慌。
　　不但不惊，他还甩开扇子，在尘硝摇晃中扇了几下，淡淡笑道：“终究是来了……”
　　众人还没明白他话中所指，便听他又道；“你们去吩咐留在庄中的几位香主，立即带人救援伤者，无须救火了，抢救人后全部分头下山，不用再回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大叫：“大人意思是……要我们弃虎魄而逃？”
　　蓝玄笑得雍容华贵，温柔恬和，全然不像大难临头的模样：“没错，你们也告诉所有人，从今天起，再没有虎魄组织了。你们以后也再不许提起虎魄的名字，就当你们从来没入过虎魄，也不知道虎魄。记住了吗？”
　　那半身是血的男子激动地大叫：“大人真要虎魄消失？可是……可是……我们……”
　　虎魄虽为杀手组织，可组织中有一半人其实是孤儿出身，就和花素颜般，全是被虎魄救回来，教以武功，日后便留在此处。另一半则主要为犯了罪、得罪了江湖高人，无路可逃才来虎魄求生。许多人都把虎魄当作唯一可包容接受他们的地方，陡然间叫他们下山离开，并告诉他们再无虎魄，实非轻易可接受。
　　蓝轩却幽雅地甩着扇子，笑容冷静地仿佛谈论地根本不是他亲手建立起的江湖组织：“没错。虎魄确实是要消失了，你们也走吧。”
　　没待那人追问下去，花素颜便忍不住先接口：“那蓝轩大人呢？”他要丢弃虎魄？要……丢弃她？当年他捡了她回来，如今……又要丢弃了她？
　　蓝轩温柔地看向花素颜，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垂下柔柔的目光，苦笑道：“当初我建虎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一天终回到来。虎魄既然不在，我当然就不是这个首领了。但虎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如果大家不嫌弃，日后也还可以再重聚。”
　　众人顿时明白。原来蓝轩大人的意思是，今天放弃了虎魄，日后还会有一个新的地方收容大家。这一想便宽了心。虽然不明白各种由来，可时间紧迫，也不得细想。三人忙分三路窜向窗口，去通知各香主与其他人员。
　　可周子赎还没奔出去，忽然一把做工精细、气味雅致的扇子从后伸来，陡然横在他颈项前，吓得他急忙停步，险些撞上。他认得这把扇子，华丽静雅，出自名师之手。也认得那只雪白修长的大手，当下不禁疑惑；“蓝轩大人？”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后笑道：“他们去通知就可以了，至于你，应该还有其他事要做吧？”
　　周子赎扭身低下头：“大人还有什么其他事要吩咐属下？”
　　然而回答他的并不是蓝轩向来的柔和声调，而是直扑向他周身上大穴的扇子！周子赎大惊，忙闪避开来：“大人……你……你为什么……”后面的话就分心不及了。只因他自己也清楚无比，这位面善如佛的虎魄首领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半分名气，无人知晓，但实是短打点穴方面的当今一大高手，如此近距离的攻击，若非全力以赴，马上便会被戳出数个窟窿。
　　不过这周子赎在进入虎魄前，也是一名江湖好手，只因杀人太多，业障太深，被名门正派的人围堵，双手难敌众拳，绝望之下唯有投奔虎魄。此刻一寻到机会，顿时后跃数步，暂时逃脱了危险，才喘气道：“大人……”
　　蓝轩好像是一个天生就只会微笑的和蔼男子，无论如何情况，无论什么环境，他都能泰然处之，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心惊。即使此刻，他也是心平气和笑着，面容慈祥地像神佛：“这个理由，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周子赎心中一凛，收起面上的疑惑和恭敬：“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蓝轩点点头，笑容依旧：“是的。”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却不戳穿我？”
　　主屋虽未倒塌，但也岌岌可危，横梁断裂，墙壁倾斜，四周零乱一片，屋子一角倒塌的烛台也烧起来，火光四起。可蓝轩扬起手中刚才用作武器的扇子，在这快要倒塌的屋子中淡淡笑着，有种超越现实的唯美：“我，并不在乎虎魄的存亡。”
　　他不在乎？！
　　花素颜心中大惊。若是平时，她早扑上去帮助蓝轩大人了，可解药虽吃下，待药力散发尚需一、两个时辰，她根本无法也无力相助，只能在混乱的屋子中努力保持自己的平衡，想看清楚蓝轩大人的状况。
　　“呵呵！”身旁突然一声雅笑，花素颜侧头，居然看到一只面对此情此景依然兴致勃勃观看的美艳兔精笑道：“小虎魄居然养了内奸，真是厉害啊，不愧是一只烧起来的火老虎！唉，说起来，烤虎肉的味道是如何呢？嗯，如果小娘子那位黑衣服的哑巴师兄赢了，那我马上就可以知道烤虎肉的味道了！”感情他以为现在是在上演戏幕，他大人看戏得开心呢！
　　花素颜沉着脸，冷道：“你还在这里？”她还以为他早趁乱跑了。或者，趁乱去外面欣赏各处烤虎肉的美景。
　　玲珑笑眯眯地望向花素颜，一对举世无双桃花眼中流光转动，全是似是而非的笑意：“小娘子还在这里，我怎舍得离开。”
　　“你……”
　　花素颜还没骂出口呢，就听到兵刃相触之声，忙回过头，就见蓝轩与周子赎已经扛上了。周子赎使起软剑，剑法干脆利落，招招凌厉。蓝轩则全然不同，他不仅气派非凡，武功也使得绝美，缥缈如仙，不沾半点儿凡尘之气。武器还是那把小扇，只是扇骨乃精钢特制，一推一挡间，柔软细腻，和周子赎的狠毒剑招全然相异，竟也丝毫不输给对方的长剑。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异常凶险。那周子赎知道自己身份被拆穿，此刻若不抢先狠下杀手，绝难平安在这位虎魄首领的手中离开，故此招招凶辣异常。长剑短扇，本就在兵器上站了优势，又是拼命而战，直逼得蓝轩步步后退。
　　花素颜看得冷汗不断。这实是当今两大高手的殊死搏斗，便是她没有身中迷毒，又如何能插手进去？是她太天真了。
　　可有些人，你是明知道自己力薄，也会想用尽自己性命去相助他的。
　　蓝轩虽然节节后退，却气定神闲，白衣如画，幽雅抚媚，与其说是武斗，还更像舞扇，说不尽的华丽动人，全无半点儿慌张。表面上一直在退后，实际招式上却不让对方有半点儿优势。他经验老道，动作反应极快，挡招虽少，招式却极为精炼，往往周子赎攻出了三招，他只需回一招便架开。如此长斗下去，倒会是周子赎先精疲力竭。
　　周子赎也是一代人物，很快便对此状况了然于胸，心里不免略为慌张，手上攻击便更急了，然无论他如何加急进攻，蓝轩的回招速度依然没变，轻松如故。
　　花素颜看得分明，心里正暗暗欣喜，忽然周子赎回手一掌，那掌攻势奇特，万是出人意料。蓝轩一怔之下，闪避不及，整个人被震摔到墙上。他也没惊慌，淡然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说道：“是红影绵绵掌，没想到他把这招教了给你……”话还没说完，便猛吐出一口赤红色的鲜血，将素雅的白衣染得一派鲜红。
　　周子赎喘息不断，却掩饰不了眉宇间的三分喜意：“没错！南宫阁主知道我的武功不及你，所以特传了我这一招。他说红影绵绵掌乃是你最大的弱点，和你的武功路数相冲，若突然来袭，你定然挡不住。”
　　“嗯。”蓝轩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此时此刻，身受重伤，他居然还能保持温柔的笑容，眼神依旧淡薄柔软：“他知我甚深，十分熟悉我的武功招式。我确实无法抵挡这一掌。”
　　周子赎此刻已无性命之忧，松了两口气，可喜意很快退下，反而有些萧然地望着负伤在地的蓝轩：“蓝轩大人，在下只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现在这情况，胜负已分，我只问一句，你何以看出是我？”他在虎魄八年，尽心尽力，从无差池，而进入虎魄的契机，也安排得恰到好处，委实不明白怎么被发现。
　　蓝轩眼神细腻遥远，深邃目光中隐隐夹杂了一些温柔以外的东西。他淡淡道：“那日你单独回来，莫非以为我就相信了你一面之词？我立即派人查了剧斗地点，发现只有你手下的尸体，却没有一具枫红阁的尸体。若非力量悬殊，如何会单方面死伤。可若力量悬殊，你……”嘴里带着浓浓的笑，眼色却冷冽如刀：“又如何能轻伤生逃？”
　　周子赎身子一震，答不上话。即有些恨自己设想不够全面，又惊讶于此人心思细密。
　　虽然汗水血迹略为模糊了他的俊美，但还是无改其天逸出众的面孔。然而周子赎望着蓝轩这张俊脸，却好像望着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心里莫名恐慌起来，低声道：“在下还有一个疑惑，就是你……你其实跟枫红阁的南宫阁主是……”
　　花素颜此刻身在略远处，一看情况不妙，只想奔上去相助。然而屋顶开始倾塌，一块块松落，她费尽心力才勉强来到他们所在的附近，正要过去，忽然脑袋上一大块瓦砾跌落，来不及闪避，本能地伸出无力的手招架，却不想还没碰到那块瓦砾，便被一只手臂拦腰抱起，窜到了旁边。
　　她回头一看，抱着她的人居然是——玲珑！
　　玲珑终于舍得扔下这幕不错的戏剧，拦腰抱起花素颜，以他那奇特的轻功连跃过火势和各种从天而落的碎片暗器，飞身冲出了屋子。也不管花素颜叫他放手的话语，就这么一路将她带到后山远远的安全之地，将她放在草地上，摸摸她的头，幽幽笑道：“小娘子，你已经很美味可口了。如果不小心被烤熟，虽然可能会更香，不过我可不太敢吃呢……所以你还是乖乖到外面来比较好……”
　　花素颜吸了数口烟尘，忍不住咳嗽几声，才道：“你……你……”
　　“呵呵，不用太感谢人家啦！谁叫我是小娘子的人，当然应该要帮一下小娘子嘛，万一小娘子就这么变成烤小娘子，人家岂不是变成未亡人……”
　　可花素颜猛拽起玲珑的衣襟，她一生没求过人，连当年被蓝轩大人救起时，也从不是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然而，此时此刻，环顾四周连一个虎魄的人都没有，她唯有拉住玲珑：“求你……救救……他……”
　　玲珑的武功不高，不但不高，还弱得可以，估计除了不会武功的人外，全天下谁都能揍得他满头包。而他那突发奇想、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也绝不会是一个好的救援者。但，她没有办法，那个将小小的她抱起来，温柔地给她拭擦冻僵的小脚的男人。
　　只要他能得救，她，愿意拿出一切来交换。
　　就在她以为绝望的时候，玲珑却笑了。他体贴地轻抚过花素颜的头，好像他才是那个稳重可靠的大哥哥，而非一天到晚给人惹麻烦惹得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兔尸的家伙。他殷然笑道：“小娘子虽然好像很好强很冷漠，可，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女人。既然如此，偶尔依赖一下人家，又有何妨呢？”
　　说完他嘴脚还悬着那醉人的笑容，回身便朝火焰熊熊的主屋又跃去。
　　花素颜怔住。
　　她不懂，他是一个如此任性又变态的古怪男子，总是笑得那么天真烂漫，像一个只要有得吃有得玩就开心得天下无敌的玉兔精。
　　可为什么？
　　刚才他转身前那一瞬，眼里竟是那么寂寞。
　　几乎要哭出来般的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