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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金枝 ...


  •   公主府又出怪事了。

      这日深夜,风不大,雪未下。

      玉清公主房里本应锁死的窗户不翼而飞,院子里巡逻的侍卫全都中邪似的昏迷,怎么叫都不醒,用冷水泼面才惊起。

      公主吹了半夜的寒风,醒后大叫有鬼。

      这么邪门的事情,除了鬼神作怪,实在也没有别的解释。

      皇后为爱女忧心不已,亲自请来京城一带颇有名望的老道士。

      于是整个早晨,玉清坐在母后身旁,看那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头戴逍遥巾,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执黄色驱鬼符,东戳一剑,西戳一剑,唱戏似的。

      “妖孽,哪里逃!”

      “速速随我归去,不然叫你灰飞烟灭!”

      ……

      银色的铃铛叮铃铃作响。

      玉清看的倦了,神思飘远,想起一道飘飘渺渺的白影——通体冰冷,神出鬼没,倒真像个妖孽。

      “月儿。”

      玉清回神。她喜欢听皇后这么叫她,仿佛自己还是爸妈疼爱的小月。

      皇后忧心忡忡,“这鬼神之事,最是不好对付。若是个大活人,再厉害,也有降住他的法子……不成,你还是随我回宫。”

      玉清眉一挑,“女儿没做亏心事,凭什么忍鬼怪作乱?我就要留在这里,今天请法力无边的道长,明天请白马寺住持,后天叫萨满法师来。我不信捉不了那鬼。”

      皇后无奈,“你……孩子气。唉。”她想了想,道:“玉福宫的梅花快开了,到盛放之时,你总得回来住一阵。”

      如今离过年都远,遑论梅花盛开。玉清便道:“好。”

      待那老道士辛辛苦苦做完法事,皇后让倪嬷嬷带他和弟子们下去领赏,又摒退左右。

      屋子里人少了,皇后轻抿一口茶,随口问:“月儿,本宫听说,你从驸马府里带回一个小丫头?”

      玉清一怔,低下头,“朱嬷嬷告诉母后的?”

      “哪里用她告知。”皇后淡淡道,“你的事情,哪一件我不晓得?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心里呀,成天都在想你。”

      “太子哥哥呢?”

      “他少年老成,不如你贴心。”

      玉清噗嗤笑了。

      皇后问:“那丫头几岁?”

      “五岁。”

      “真是驸马的亲生骨肉?”

      “是。”

      “月儿……”

      皇后凝视刚满十六的公主,多么青涩的一张脸。她突然心疼,搂住女儿问:“告诉阿娘,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孩子?”

      玉清良久无言,过一会儿,咬了咬牙,“父皇将我嫁给霍怀秀,我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孩子,母亲又何须问?既然如此,我容不得霍怀秀独享天伦之乐,以后他有一个野孩子,我就抢一个过来,都养在膝下,都是我的儿女。”

      皇后听的愣了愣,气的戳她脑袋,“你怎这样天真!”

      玉清固执,“我不管。我是当不成母亲的,永远不能像玉嘉、玉阳姐姐一样,生养自己的儿女。”

      说到最后,声音颤了颤,将哭未哭。

      皇后又好气,又心疼。女儿眼圈微红,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的心揪了起来。

      有太多事,她不能明言。

      比如霍怀秀自以为可以用药续命,实则至多能活三五年,他死后,皇上一定会补偿玉清这些年吃的苦,给她一个所有公主都羡慕的夫君。

      ——傻丫头,你总会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能说。

      皇后又叹一声,安慰:“好罢,你想养她,那就留着,当一个玩物消磨时光。”伸手擦去小姑娘眼角一滴泪,她柔声道:“别哭,多大的人了,不好叫人笑话。”

      如此搂着女儿安抚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皇后起身,问:“月儿,可有什么话给你父皇?”

      玉清:“愿父皇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笑道:“好孩子,总算皇上没白疼你。”

      玉清又道:“这一场一场法事办下来,要好多银子。我先前才生一场病,如今又受惊,要吃灵芝和补药。父皇是疼女儿的吧?”

      皇后听她这是要银子来了,好笑,“是,不止父皇,母后也疼你,稍后就给你送来。”

      玉清破涕为笑,向皇后行礼,“多谢父皇,多谢母后。”

      皇后摇摇头,忽而一笑,凑到她耳边,“至于你的病……清平巷开了一间医馆,你平时没少去,是不是?”

      玉清一怔,后背发凉。

      她垂眸,不动声色,只装小女儿撒娇,跺跺脚,“母后!”

      皇后笑而不语,领着倪嬷嬷一行人回宫。

      出得公主府,上了马车,倪嬷嬷道:“老奴方才见过那小贱人了,生的贼眉鼠目,一看就不安分,和她爹一个德行。”

      皇后心不在焉,喃喃自语:“玉福宫的梅花几时才开?得尽早哄月儿回来。她呀,从小就喜欢冷冷清清的花,月桂、寒梅……”

      这般答非所问,倪嬷嬷焦急,“娘娘!不能任由那小贱蹄子留在公主身边,公主千金之身,那贱种怎配侍奉她左右!”

      皇后合上眼睛,淡淡道:“霍怀秀今早下朝后去养心殿,听说锦州抓了几个奸细,过上几日,他便要亲自回去处理。这一走,山水遥遥,过年都不知回不回的来。”

      倪嬷嬷若有所悟,“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低头,望着镶金嵌玉的指甲套,“你瞧你,这么大年纪,还不长进。那下贱的东西哪里用的本宫动手?托她爹的福,只要放出一点风声,想必多的是排队教训她的人。”

      “娘娘想的周到。”

      “永定侯府二公子半条腿没了,半张脸毁了,唉呀,可怜呐。”皇后慢悠悠说了一句,语气一转,“玉阳那死丫头,嫁的怎不是柳思齐呢!”

      倪嬷嬷道:“都是一家子人。二公子变成残废,大公子脸上也难看。”

      皇后定下心,“也是。这永定侯府和霍怀秀,孰胜孰败,本宫都乐见其成,若能两败俱伤……真是再好不过。”

      *

      皇后离去不久,天上飘起小雪。

      玉清披着绛紫色的大氅,站在屋檐下,手心摊开,接一片雪花,透心凉。

      这座公主府,怕是早被各方势力的眼线渗透成筛子了,数百仆从,千头万绪,如何分辨忠奸。

      真绝望。

      吉祥从另一边过来,一手掩鼻,十分难受的样子。见了玉清,便道:“仙人给的驱魔香好浓的怪味儿,这一天天的闷在房里熏,没把鬼怪驱散,只怕先把咱们给熏死了。”

      玉清笑了笑,“吉祥,你派人到与我亲近的几位公主、郡主府上去,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我要请她们明日一道来赏雪。”

      吉祥一怔,“公主?”

      最近,公主性情变了好些,宁可呆在房里发呆,也不愿和从前的好姊妹、好友走动。若有人到访,只称病不见。

      公主说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懒得与她们周旋。

      如今怎么又改了主意?

      玉清缩回手,手心的雪花融成一点冰凉的水。她转身,往回走,“我总觉得冷清,也许还是更喜欢从前的日子。”

      什么才是从前的日子?

      和其他的公主、郡主、贵女贵妇一起,笑话为生活所苦的穷人,散尽千金博一时欢娱,聚在一处探讨谁家主妇和小妾斗法,还有——

      讲那人的坏话,贬低他的出身,取笑他悲惨的境遇,以显示自己的优越血统。

      这是玉清公主应该过的日子,如此才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往后余生,真要这么度过吗……

      *

      公主府仓促设宴,时间虽紧,排场极大。

      早于玉清出嫁的庶公主都赶来捧场,宫里的玉纯公主也一早到了——她是静妃的心头肉,今年才八岁。

      另有长乐郡主,长平郡主,宁河郡主等。

      一时珠环翠绕,云鬓花颜。

      在座最年长的是玉嘉公主。

      她怀里抱着才八个月的儿子,左边坐着九岁的大女儿,右边坐着六岁的小女儿,俨然就是人生赢家的模样。

      她看向玉清,打趣:“七妹妹闭门谢客许多日,害的我们好担心,总以为哪儿惹恼了妹妹却不知,连赔礼都不得门路。如今好了,大家又聚在一起。”

      玉清皇女中排行第七,此刻正在替玉纯编辫子,八岁的小姑娘生的可爱,好似一个洋娃娃。

      听玉嘉一问,她敷衍道:“我病了一阵。”

      “可好些了?”

      “不碍事。”

      下首传来少女忍俊不禁的笑声。

      玉清脸一沉,冷冷道:“我病了,这事很好笑?”

      宁河郡主心头一惊,忙站起来认错:“公主恕罪,我们怎敢笑话公主?长乐在讲方才路上看见的一幕,着实可笑。”

      玉清挑眉,“哦?”

      “是真的。”长乐郡主帮腔,“我过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两个野孩子,披头散发,脏的要死,一边流口水,一边跟野狗抢包子。后来包子被抢走了,野狗气不过,狠狠咬了其中一人。”

      玉纯好奇的问:“包子有那么好吃吗?”

      长乐道:“哪里,您若看见,隔夜饭都能吐出来,乌漆嘛黑的,活像在泥里滚过。”

      玉纯撇嘴,“真恶心。”

      长乐继续道:“野孩子被咬了一口,手臂还在流血,却只顾狼吞虎咽。”

      宁河笑道:“都说虎口夺食,我还第一次听说狗嘴里夺食,你们听过没有?”

      众人皆作惊奇状。

      长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我以后有了孩子,定要看的紧紧的,不叫他接触外头满大街跑的贱民,那么粗俗的东西,生而为人不知自爱,宁愿活成猪狗。”

      长平调侃:“我说你才定亲,丈夫的面都没见着,就想那么远了?还有没有想点别的,比如洞房花烛——”

      “好呀,你取笑我,看我不撕你的嘴!”

      “长乐姐姐饶命,哎呀我不敢了……”

      一室欢声笑语。

      各人面前的桌子上摆放新鲜的瓜果,寒冬季节,水果都是由人自千里之外,快马加鞭送进京。

      光是糕点,又有十几种。

      豆黄糕,花开富贵,一口酥,八珍糕……

      一个个小碟子,琳琅满目,精致而美味。

      室外严寒,室内温暖如春。

      所有人都在笑,玉清也笑,扯动唇角,僵硬的生疼。

      最后,玉嘉道:“都是没读过书的孩子,哪里会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今年冬天严寒,他们也是苦命人。”

      她这么说,众人也觉得应该展示悲天悯人的心态,便附和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场面一派和谐。

      偏有人唱反调,“此时苦命,未必一生苦命。七妹妹的驸马从前连跟狗抢食的福分都没有,现在又如何?京城没人比他更风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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