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缘逢一面 ...

  •   湘楼里锦服艳丽、魅颜如春的姑娘们于晨后聚在岑仙桌旁窃窃嚼耳,说着年下坊市间流传的昳丽逸闻,犹是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最得姑娘们的欢心,年长一些的轻叹一口气,敲敲桌子:“你们可听过十三年前,大晋一代美人花魁臣缓的故事……”

      晨起微风无声卷过亭堂,携着丝丝薄凉意,游丝般的烟雾自镂空的白玉香炉中袅袅升起、盘旋,然后消散于无,一切依稀仍是十三年前的样子。青池旁一树梨花纷落,簌簌坠入水中,一尾墨色锦鲤惊出水面,掀起久不平息的波澜……

      一 缘逢一面

      十三年前。

      烟尘弥散,火点浮游,距花灯上元节三日的花魁之夜,晋名妓臣缓第三次夺冠花魁之名,以一曲《红笺》再次名彻天下。

      臣缓样貌姣好,气质清绝出尘,然多次夺冠,靠的却是一腔绝世才情。其十三岁便能写诗谱曲,所作歌曲皆凭一己人之力,可急可缓,可柔可戚。而口中所唱,其他歌妓皆效仿不来,只自己独成一家。三次夺冠,第一曲为《风月》,第二曲为《霖铃》,第三曲则为《红笺》,凭任何人回忆魁选那时的旧景,都只能道上“繁盛”二字。

      臣缓此人,不乏身世煊赫的爱慕者。书香世族出身子弟、备受赞颂的风流文人、抑或富甲一方的商贾,她都曾见过,不过她既为艺妓,那些有着别样心思的人即使慕名而来,也只得黯然而回。除去此些,每日慕名而去的人仍几乎将绘色坊的门槛踏破,只为能听她唱上一曲,即便不能听上一曲,见一面也是幸事。

      此次第三次夺得花魁之位,绘色坊的坊主印情与臣缓商量后,决意举办一次“拍卖”。拍的不是别物,三日后恰是上元佳节,拍的正是此夜臣缓的一次出游。印情早已料到臣缓应是今岁花魁,故而花魁选出的当夜,便直接宣布第二日晚将会有“上元良夜”的拍卖,出价最高者,可以与臣缓共度上元佳节,共游夜市,唱曲亦可,彻夜长谈亦可,只要不做出格之事,可尽享此良夜。人群在那一刻,爆发出极大的欢呼。

      拍卖当日,臣缓一袭水绿长衫,发间金饰玲珑,面色淡然端庄坐于高阁之上,静观楼下人声喧嚷。

      经过几轮竞价,此时仍留于席上的不过七八位,依臣缓所观,这几位大抵都是商人,唯二不像商人的,一位是个有些文人气的绿衣青年,一位是个看不出气质的白衣青年,臣缓抬眸,接过侍从端来的茶水轻抿,暗思最终得胜者会否在这两之中。

      于她而言,其实陪谁并无所谓,这次拍卖不过是她对印妈妈这几年来悉心照顾的报答。而于印情来说,这次可并非一次简单的拍卖,这次可是女儿初次以才艺以外的方式陪伴客人,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但不管怎样说,都是特殊的一次,值得纪念。她这几年看着臣缓成长,那话少的姑娘有时会去北地探访友人,但在晋城的日子,就总是一人抱着琴提着墨笔,一坐就是一日,清心亦清净的很,全不像个妓子。印情从未想过逼她做什么,但也觉得她一人一定很寂寞,此夜拍卖,不管是陪何人,也算是让她热热闹闹地出去过一个上元节,总归算是好事。

      “缓儿,你觉得哪一个会坚持到最后?”印情看着价钱被一位商人加到一千八百两银子,眼中泛着热切的光,没有谁会不爱银子,一千八百两已是很高的价格,而这个价位还在不断的上涨。

      臣缓不言,只是看着那两位不似商人的青年,他们看上去都暂时没有加价的打算,不知是否已经放弃。

      臣缓忽然心中一动,侧头问道:“妈妈,那位绿衣的公子,是何人?”

      印情探头望了一眼,“哎呀”了一声,“那不是‘乾坤笔手’江誉清嘛!怎么,缓儿你看中他了?”

      臣缓略蹙着眉摇了摇头,心中暗暗潮涌。

      正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嗓音划破小二的定价叫喊,穿过几层高阁,倏地撞进出神的臣缓的耳中——

      “两千五百两。”

      泠泠如山间清泉,震震若磁鱼低鸣。仿若寒冬腊月捧入手中的一杯热茶,仿若一昔间零落荒芜中万物萌生,听到这一声,臣缓的神思被猛地拽回现实,端茶的指尖颤动了几下,她倏地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是那位素衣的青年。

      “两千五百两一次,两千五百两两次——”

      “我出两千六百两!”

      “我出两千六百五十两——”

      “三千两。”

      场面一刹那安静了。

      那白衣青年不紧不慢,缓缓道:“各位就算再加价,我也会跟,哪怕加到四千两、五千两,我也要买下缓姑娘的这一夜。”

      青年说完抬头,去看臣缓,没想到方才一直坐于椅上喝茶的她竟然立于高阁之上,也在向他看来。

      两人隔着几层阁楼,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他的心突然飞快地跳动起来。

      三千两,价高至此,且此人亦发了话,场面静了半晌,无人再继续抬价了。

      三千两,最终价格就此敲定。

      为了两日后见面不至于太过疏离,印情早已安排最终得主在拍卖结束后可与臣缓相见,稍稍做些了解,臣缓颔首,却悄悄拉了一把印情:“妈妈,帮我留一留那位江公子,我有两句话想同他说。”

      印情虽莫名其妙,却也疼臣缓这个女儿,嘱咐小厮偷偷去请那位江大家到偏房等候,以免引起众人注意,引来纷争。臣缓则派人先去请那位最终得胜的公子稍等片刻,为他备上美味酒食赔罪,随即便先去偏房等待那位传说中的笔墨大家江誉清。

      江誉清被人带来时,显然一脸疑惑,不明为何臣缓要见他,不过虽有疑惑,却难掩欢喜神色,于是振振衣袖,躬身行礼:“见过臣缓姑娘。”

      臣缓亦躬身回礼,随即便道:“恕臣缓冒犯,时候不多,话便从简,江公子,请问您可认识姑苏的楚鹤楚公子?”

      江誉清略略一思,道:“记得的,我曾在金陵见过他一面,是位才子。”只见对面人似乎是欣慰似的松了口气,便问:“他有何事?”

      臣缓道:“他是我的友人,一直很倾慕江公子,我想托江公子一事,便是您北上回去路过姑苏,可否去探望他一次,便是见一面也好。作为回报,我会赠您一帖,此后再来绘色坊,可以持此帖听我一曲。”

      江誉清倒是很爽快,挥袖便道:“这有何难?我记得便是了。难为姑娘替他想着,有姑娘这样的友人,是他之幸。姑娘的友人,想必也是个良人,我愿结交。”

      “多谢公子。“臣缓一拜,”公子通情理,臣缓替他谢过公子。此事于我不过是费些口舌笔墨的事,于他却重逾性命,我既是他的友人,又如何能不帮?既然如此,还请公子稍坐,门帖稍后奉上,我还有事,恕不能奉陪了。”

      “无妨,今日能见到姑娘,已是意外之喜,待来日造访姑娘,再与姑娘畅谈也不迟。”江誉清笑意延至唇角,是个豁达开朗的模样。

      臣缓更加放心了些,她那位楚公子心地干净得很,她原本还担心他倾慕的那位江大家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

      “我答应江公子,那便告辞了。”

      了此一事,自偏房出来往会客屋去的路上,臣缓脑中便一直回响着拍卖时那位素衣青年的声音,她此生鉴音无数,也曾喜欢过很多人的声音,但这算是第一次,只因一句话就仿佛被触动了心灵,行至屋外,手心竟已微微被汗浸湿。

      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回神,“叩叩”两下,屋内便传来一声清越至极的“请进”。即便是隔了一层木门,也丝毫不显闷声,悦耳至极。

      初进门,那边却是愣怔,臣缓抬头看去,面前人身高八尺,一身儒雅素袍,面庞干净,体态略丰,样貌再普通不过,谁能料他一副天籁嗓音,悦耳得不似凡人。那人回过神来,起身轻施一礼,开口温柔却不显一分弱势:

      “在下金陵顾伦,字卫泱,久慕缓姑娘艳名,特来拜会。”

      臣缓一怔,闻此声,恍然间觉得这人轮廓眼熟,但又记不起何时与他有过交集,忙也施施行了一礼:“见过顾公子。”

      看这公子衣着打扮,倒十足的像个文人雅客……臣缓邀顾伦在桌旁坐下相谈,顾伦微微有些可眼见的激动:“我本以为……姑娘不会这么快与我相见,没想到,却是这么快就见到了。”

      常闻臣缓喜素,即使是今日这般魁选之日,她也仅是一袭水绿长衫,不过发间多点缀了些金色珠坠罢了,步履交错间,珠玉叮铃,声声脆响。

      “是我让公子久等了,”臣缓起身轻欠一礼,“我便自罚一杯吧。”

      玉指拈杯,叮铃一声脆响,玉液回光间,她已一杯饮下。
      烛影摇曳,她半张脸晕在暖光里,分明现出一副温柔眉眼,哪有半点外人所传的冷面模样。

      “姑娘不必如此……莫要因酒伤了嗓子。”

      那声音沉沉从耳边响起,似琴弦轻拨,声声动人。她心思不禁有些飘忽,突然不知如何继续与他的对话了。

      “…少饮无碍。”

      “姑娘与传闻中…有些不同,传闻姑娘极其冷清,今日一见,却不觉得。”

      臣缓顿了半晌,笑道:“公子说的是,是我拘束了。”又问道,“此次夜游,公子有何想法?”

      “惭愧,此次从金陵来,本只是想亲眼见证姑娘再一次夺魁,谁料竟有上元良夜之拍卖,其实方才若再有人加价,哪怕多加个五十两,我也无法坐在这里了。”

      “便是虚张声势,也要足以让人信服,公子声势便很足够,想来一切之中,也有缘分。”臣缓见他酒杯半空,便抬袖为他斟满了酒。“明日上元夜得来不易,如何安排只看公子,只要不出格,我都是会答应的。”

      “那…我想,上元定是要赏灯的,不若先共游夜市赏花灯,晚些再与姑娘长谈,若姑娘有兴致赏脸唱一曲,那便更好不过……”

      他一直是很温和的商量语气,小心翼翼怕臣缓有任何不快,臣缓看在眼里,语气便也更温和下来,想让他自在不拘些。

      “自然可以,公子想听什么都可以。我虽久于晋城,却也从未过过上元…这次便与公子一起去见见晋城的上元盛景吧。”她眉眼盈盈,唇角含笑,烛灯映着杯中波光,倒映在她的淡色眼瞳中,恍若星点碎进碧湖,微风一起,波光漾漾。

      顾伦半晌看着她的眼,说不出话来。

      臣缓却恍若未见,只是低了头为二人斟酒,酒液“乒”地一声,才稍稍将他的思绪拉回,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不自禁伸手轻触了触鼻尖以掩尴尬。

      “伦……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姑娘。”

      “何事?公子但说无妨。”

      “此次魁选,姑娘所唱之曲《红笺》极其动听……虽有畅怀,愁情却更甚,我对诗词不甚了解,却极喜欢这首曲子,所以想弄清这词中,是否有何深意?”

      “公子想多了,那不过是首女子思念守卫边疆的丈夫的怨词。不过是见春景欢喜、思此身伤悲,悲不能抑便妄以红笺传信,却终难得回音的怀人之词罢了,又何来什么深意。”

      “如此……此曲虽为常见题材,却能声声入心,姑娘不知,那日我在台下听着,恍惚都觉得……我要成了那词中思念丈夫的怨妇了……我行商多年,也到过南北歌坊,见过无数人。听过无数支曲子……如今想来,听这几百首,倒不如听姑娘一首来得震撼。”

      臣缓笑了:“公子实在过誉,缓如何受得,大江南北歌者众多,身怀绝技者不知凡几,我技艺尚浅,仍待琢磨。”

      “这赞誉……我便权当公子对我的偏爱了。”
      ----未完待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缘逢一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