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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移山之恨 ...

  •   到两人同时怀孕之时,萧纬才第一次真正重视这个对手。她全然看不懂敌人所图为何。

      若说为了争宠,不赠予她养身的方子和、丸药,她也怀不上二胎。周韵音到底想干什么?

      她左思右想,也摸不着其中要害。

      周韵音深得秦壁宠爱,她却被秦壁深深厌弃,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为了肚里的孩子,明显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她选择退让,避在荣华宫深居简出。十月怀胎,她只见过两回娘家人,中间一次御花园没去过。因为她心底有股深切的不安,却找不到根源。

      退让至此,荣华宫的是是非非也没见少。

      先是秦瑞昏睡不醒,起因是奶娘生病喝多了安神汤,药剂通过乳汁入了秦瑞口。她二话不说换了奶娘。

      没几个月,秦瑞不知碰了什么草木,全身长满红疹,几个服侍的宫人一问三不知。这样一来,荣华宫的宫人又换了一大波。

      她愈发提心吊胆,吃穿用处处小心,命唯二信任的秋葵、秋棠贴身看顾秦瑞,唯恐瑞哥儿遭到什么阴谋诡计。

      千辛万苦挨到临盆之际。那是冬月,外头不是雪就是冰,她已经足不出户多日。谁曾想,那种恶劣天气下,同样身怀六甲的韵贵妃,居然纡尊降贵跑到荣华宫这冷清地。

      说是一个人闷得慌,来串门子来了。周韵音甚至故意说些怪话,说千韵宫的地龙烧得太热,她特地来冷宫里凉快凉快。

      她说得对,没有帝王恩泽,荣华宫可不就是后宫最冷清的地儿么?

      就在周韵音转身时,她看到紫血玉。没错,就是这块紫血玉,当初替秦壁镇魂的紫血玉,挂在韵妃腰上。秦壁居然将他们的定情信物送给周韵音。

      事已至此,她对秦壁残存的两分儿时情意终于消散殆尽。

      若说先前是心灰意冷,到这里,她对秦壁已不做他想。他爱怎样就怎样,即便把这江山糟践没了,那也是秦家的事儿。她再也不会将平帝和梅皇后的叮嘱放在心上,自讨没趣做什么媲美长孙皇后的“贤后”。

      可紫血玉是萧家的传家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先礼后兵,她开口索要玉佩,周韵音不肯给。她不愿同周韵音废话,直接伸手去抢。大概是周韵音脚底的冰屑化了水,两人推攘一番都摔倒在地。

      两个人同时早产,引来宫人们一顿鬼哭狼嚎。外边天寒地冻,让周韵音回千韵宫生产已来不及。最后,遵照太医的意思,两人都在荣华宫生产。

      ……萧纬怔怔望着紫血玉,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个贱人就是有预谋的,她故意安排好一切,从荣华宫的宫人更替、到腊月天串门,甚至早在怀孕时的撕破脸皮,都是她的计划。她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换走她的孩子,她的玉檀。

      于是,玉檀一生下来就成了周韵音的女儿,成了和她这个亲生母亲——萧纬,天然的仇人。

      她和周韵音斗了十七年,若不是她出身够硬,若不是萧国公府手握重兵,只怕她早就被废了。最后她斗死周韵音,秦壁也死了。那女人死得早死得巧,留下玉檀一个人独自承受上一辈的仇恨。她把所有的恨发泄到玉檀身上。

      周韵音,贱人,贱人。

      萧纬在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回。她对玉檀和萧朗下了“鸳鸯血咒”,玉檀恨她,她们母女相残,玉檀死也不肯认她这个亲娘。

      想到这些,萧纬胸口一阵要命绞痛。一滴豆大的老人泪,沿着她枯槁的皮肤流淌,最后滑落到玉佩上。

      紫血玉被打湿,里头隐隐有冷光流动。

      秋姿端着茶水走进卧室,她之前处理外头的吵闹去了。方才,康乐公家的星儿小姐和临江王府的倾城郡主,因为紫血玉打了起来。康乐公府和临江王府都姓萧,都是萧纬的母家人。

      萧纬抹掉眼泪:“若哥哥泉下有知,萧家出了这等眼皮子浅的后人,不知有多失望。”

      萧国公府一分为二,说到底,也是那个贱人害的。

      要不是周韵音欺骗大嫂,说她在大清寺行宫换走大嫂的孩子,大嫂也不会错以为秦瑞是她的儿子,长期积郁成疾,终至疯狂。

      大嫂一疯,哥哥萧英才违背萧家家规,娶了平妻。

      然后,萧国公府变得面目全非。

      萧纬琢磨片刻,为免她死后萧家子孙愈发不肖,还不如眼下就箍紧些。

      赶在太阳落山前,一道太后懿旨传下:大景定鼎时所封爵位,凡世袭罔替者一律改成袭五代,临江王和康乐公爵位袭三代。除非子孙后代有功于社稷,恩封爵位方可延续。

      反正她就要死了,挨骂的事就由她来扛。她要让儿子统御这片天下更顺手、更得民心。只要瑞儿能做个圣明君主,她在地下也有光彩。

      该做的都做了。

      她答应平帝会好好辅佐秦壁,她尽力了。

      秦壁驾崩时扔给她一个满目疮痍的大景朝,她平息叛乱、力挽狂澜,将大景从战火里拉出来;她还培育出了秦瑞,一个精明能干的帝王。

      如今四海承平,天下安定,她可以放心到地下见平帝、见萧家祖宗了。

      回顾这一生,她没有负过任何人,除了玉檀。她可怜的玉檀。

      “秋姿……”萧纬艰难坐起身,一声叫唤几乎费尽全力。

      “娘娘,娘娘。”秋姿以为太后快不行了,哽咽着扑到床帏处。

      “别怕,哀家这会还死不了。去,传长生进宫。”

      秋姿抬起眼,只见萧太后气色果真比上午好,眼珠子像在冒光。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秋姿捂着嘴跑出去传话。

      萧纬目不转睛盯着承尘,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么死掉。玉檀还没叫过她一声娘,她怎么可以这样死。

      距离床一丈远之处立着一只铜仙鹤熏炉,仙鹤尖嘴一直在吐气。细细白白的烟冉冉上升,然后在空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萧纬不记得数了多少圈,数着数着就忘了。

      天刚入夜,长生到了。他如今叫无忧,临江王妃替他起的名字。

      萧纬盯着眼前不及弱冠的无垢少年,心底再次风起云涌。他本该和她一样老,结果成了这般年轻的模样。他真幸运,很多事都记不得,就连他曾说过要带她离开皇宫的话,他也记不得了。

      自从他重生回来,多少次,多少次她都想杀掉他。若不是他告诉自己有“鸳鸯血咒”这种恶毒邪术,她怎会施在玉檀身上。然后,再也不能回头。

      她和玉檀,此生注定不能和解。不,其实已经两世了。

      第一世,玉檀和如兮都死在桃花庵;第二世,几乎所有人都求仁得仁,如兮和萧君悦结成连理,萧朗和玉檀也破除日夜永隔的诅咒。

      除了她们母女……

      “你想杀我?”少年睁着无辜的眼,很快又闭上。“你杀吧。”

      不知为何,从见到太后第一眼,他就感觉格外亲切。若能死在她手上……

      无忧无声笑了起来,一脸天真无邪。

      萧纬眨眨钝重的眼皮,几道厚重的褶子堆满眼帘。

      “我不杀你,因为,那是哀家的错。虽然是你施的法,但你是听命于我。哀家犯的错,哀家自己担责。”

      当年长生第一次进宫,也是在这寿康宫里,不过是在正殿。他看见垂帘听政的她,失魂落魄,哥哥让他下跪,他傻傻站在原处,久久回不过神。那副蠢模样,简直像没见过人似的。

      不过,他的确道法精深,且通医术,非寻常神棍能比,她便留下他听用。这才导致后来她们母女陌路的悲剧。

      无忧摇摇头:“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萧纬深吸一口气:“你很多事都忘了,当然不懂。忘了就算了。哀家只想再问你,鸳鸯血咒真的解除了吗?当初破咒,你说你的阵法会让你变回五岁,为何重生回来你是十四岁?是不是你的阵法出了错?”

      无忧凝眉思索,再度抱着头在地上来回翻滚,不小心撞到茶几腿,上头的小瓷瓶倏然砸到地上。

      每次都是这样,萧纬已经来来回回问了数十次。一说到鸳鸯血咒那个阵法,无忧便头疼不已。但这次,萧纬顾不得他有多疼了。

      “你想想,仔细想想。鸳鸯血咒是不是没有解开,能不能重新破一次,让我回到怀玉檀的时候。哀家不甘心,不甘心啊。哀家明明是为了对付那个贱人,为什么会报复到自己女儿身上,为什么?你再帮哀家一次,最后一次,你再替哀家施一次法。哀家求你了。”

      萧纬激动得从床上跌落到脚踏,又从脚踏爬到无忧身边跪着。

      屏风后头的秋姿不敢进去扶起她,也不敢出声。

      这时,外头传来内侍总管尹公公的声音:“启禀太后,大清寺三了禅师求见。”

      秋姿走到门外:“稍等,容婢子通报。”

      然后进屋,将太后扶到罗汉榻上,又拾起地上的瓷瓶。“三了禅师求见,娘娘可同意?”

      萧纬此时已是精疲力尽。她轻皱着眉:“先将无忧扶起来,再让大师进来。”

      “是。”

      秋姿领着白眉白须的三了禅师踏进寝室。

      禅师一看到太师椅内浑浑噩噩的无忧,即合掌道:“阿弥陀佛。老衲今日来此,是受故人之托,来了结一段冤孽债来了。”

      萧纬猝然抬头。“哪位故人?什么冤孽债?”

      三了禅师尚未答复便盘腿坐到地上。“故人乃萧家的有缘人,债是女施主的债,和鸳鸯血咒有关的冤孽债。”

      禅师说到这顿了顿,嘴里一阵念念有词,感觉像是在作法。萧纬看得云里雾里。

      过了片刻,禅师接着道:“上一世无忧在桃花庵作法那次,鸳鸯血咒并未破除,反而启动了换命之术。如今,临江王妃的肚子里已怀上妖胎,若不逆转乾坤,只怕这世间又要有一番浩劫。”

      “你说什么?什么妖胎?”萧纬大惊失色。

      “正是那位韵贵妃,她才是真正的施咒之人。她去世距今已有二十九年,如今已附到了临江王妃肚子里。那位有缘人千里传音给老衲,此非萧家应有之劫,老衲特来做个了断。”

      “鸳鸯血咒不是我命令长生对玉檀和萧朗下的诅咒吗?怎么施咒人会是周韵音?”

      “所谓鸳鸯血咒,不过是转世之术的第一步,其关键在于“血咒阵引”。血咒引不是瑶光郡主,郡主只是他喂养出来的药人。”禅师抬头看向无忧,目光里充满怅惘。

      他叹了口气:“真正的阵引,是中咒的两个人,玉檀和萧朗。他们身上都含着萧家人的血。此种转世之术,从鸳鸯血咒施放的那日起,先扰乱阴阳时序,再夺强者运势逆乱天命,等上三十年吸尽世间气运,那颗精魂便能自主轮回。”

      那个贱人,她居然投胎到了如兮肚子里,她要来祸害萧家。萧纬气得双目圆睁,张嘴翕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这本上古邪术本该早就消失于世,如今却又来祸乱人间,老衲愿用毕生佛法化去这场灾难。此事说来,也有老衲一份过错。阿弥陀佛。”

      萧纬腮帮子狠狠一合,生生将下唇咬出血痕。

      “大师,转世术既如此复杂,她如何能控制过程当中的每一人、每一步?世间正与邪相生相克,若遇上运势刚强之人,又怎会听她安排?”

      三了禅师睁开眼,一脸慈悲望着萧纬:“女施主不就听从她了吗?那鸳鸯血咒,正是她教给无忧的。而你听无忧说起此咒,果然用此咒报复她的女儿,最终报复到自己头上。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望施主下一世好自为之。”

      萧纬听到这,五脏六腑都在翻搅,肠子几乎要疼断了。她大口呼哧几下,数不清的回忆在脑海翻滚,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此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原来那不是寻常人,那就是个寄生于人的妖孽。她,她……

      一口气喘不上来,萧纬睁着眼断了气。

      三了禅师知晓太后已驾崩。他起身看了看,在床边找到那块朴拙无华的紫血玉。念了段咒语,一缕幽魂从萧纬肉身飞出,附到紫血玉上。

      他收好玉,看向痴傻傻坐在椅子上的无忧,语重心长道:“下一世,你可切莫再任性了。”

      跟着,寝殿响起一声浑厚长鸣:“太后驾崩。”

      昭仁二十九年,萧太后溘然长逝,享年六十九,谥荣毅皇后。

  •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解“鸳鸯血咒”详情的,请移驾这里。
    完结文请戳:
    无色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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