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55、意外

　　早查房的时候，肝胆胰二病区的气氛跟平常不太一样。

　　病人和陪床家属看到宋宛熠进来，都纷纷放下手机，然后又在她离开病后，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等轮到辛涵床位，小姑娘没有心眼，直接开口问：“宋医生，热搜那张汉服照片，真的是你吗？”

　　宋宛熠正在翻看昨晚的护理记录，闻言抬起头。

　　剑兰花已经谢了，但没被扔掉，床头周围残留有淡淡的香气。

　　辛涵倚着枕头半坐，气色依然很不好，强打起来的精神也跟随花谢而衰败，望向宋宛熠的双眼中，巩膜也开始发黄。

　　时间真的不多了，宋宛熠心想。

　　路珂视线在她俩之间打转，见宋宛熠没立刻回复，怕她为难，准备在中间打个岔把话题绕过去。刚打算开口，宋宛熠说话了。

　　“是我。”

　　这两个字落地，安静的病房一下子喧哗起来。

　　“我就说是宋医生嘛，辨识度那么高，怎么可能会认错。”

　　“宋医生你找谁拍的照，怎么招呼不打一声私自给放网上了，这可不行，你得找他要肖像损失费。”

　　“不过拍得倒是挺好，平时只见过宋医生穿白大褂，这样打扮上，更好看了。”

　　或担心或好意的议论持续了几分钟，直到路珂用力清了下嗓子，才渐渐停下。

　　辛涵一直认真听着，然后费劲地往床边挪了挪，牵住宋宛熠白大褂的衣角。

　　“宋医生，照片里的那个姐姐，我有几次看到她在楼下等你。”

　　“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呀？这个可以问吗？”

　　辛涵的语气中透着疲倦，表情真挚，因而不像八卦，像是关系近的朋友，在切身关心她。

　　路珂站在宋宛熠背后，闻声拽了拽她的衣袖，想提醒她不用照实回答，会有麻烦。

　　然而宋宛熠没有回头。

　　停顿数秒，宋宛熠合起护理记录，伸出手抚摸辛涵干枯的头发。

　　她动作很慢，眼神很温柔，似在呵护一束年轻但走向枯萎的花。

　　“等你康复出院的那天，我再告诉你。”宋宛熠缓慢地说。

　　“真的吗？那约好了？”

　　可能宋宛熠的抚摸让她觉得安心，在等到回答前，辛涵已在倦意催促中眯起了双眼。

　　宋宛熠仍然给出了承诺：“嗯，约好了。”

　　午饭时间，路珂排队打完菜，端着食盘，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宋宛熠。

　　医院生活枯燥乏味，普外科有位女医生上了热搜这种八卦，一上午就传得人尽皆知。

　　不少人假借探视机会，从其他病房跑到二病区，就为了近距离吃瓜看看宋宛熠。路珂担心食堂人多眼杂，闹得宋宛熠不安生，便想替她挡一挡。

　　在人少的角落四处寻不到，最后无意中在炒菜窗口对面，人来人往的过道看见她了。

　　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在附近偷拍。

　　路珂立即走过去，义正严词地要求对方删掉，不放心地盯着那人走远，才扭头看回宋宛熠。

　　她以为宋宛熠会想藏起来，或者最起码感到不自在，然而宋宛熠大大方方地坐在人群中，偶尔有病人路过喊她名字，她也会淡淡笑着点一下头回应。

　　怎么说呢，就是这样远远看过去，感觉她整个人透出来的气场不太一样。

　　路珂描述不出来，反正之前那种纤细的柔弱感，似乎一夜之间就被她收起来了。

　　宋医生很勇敢，路珂心底蓦地浮现这种感觉。

　　她或许并不需要被谁保护。

　　路珂站了一会儿，见宋宛熠吃完了，起身把餐具拿去回收处，就也没再跟上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吃自己的午餐。

　　宋宛熠掀开门帘，从热腾腾的食堂里走出来。走到住院部楼下时，兜里手机响了。

　　在绿篱前的石椅上坐下，宋宛熠按下通话键，传出梁律师的声音。

　　“都查清楚了，照片是汉服up主请的摄影师擅自放到论坛的，因为觉得打码可惜，所以没做处理。”

　　“第一个把照片上传微博的人我们也找到了，是位普通网民。”

　　“网站那边已经打点好，热搜马上就被撤掉，所有照片会在今晚零点前清理干净。”

　　“摄影师和博主都发了道歉声明，下一步是否起诉侵权，我们还是先跟瑞晟的公关部通下气比较好。”

　　宋宛熠听完，静静地问：“所以是意外？”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确定没有人指使，可以定性为意外。”

　　宋宛熠握着手机，一时没有再开口。

　　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于是宋宛熠说：“梁叔，还得再麻烦你一下，帮我查下顾怀珉。”

　　晚上宋宛熠打车回文创园区，离工作室还有段距离，隔着玻璃远远地看见门前彩虹涂鸦的车位上，停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

　　出租车在它前方停下，宋宛熠扫码付钱。

　　后车启动引擎，准备离开。从窗外驶过的那秒，宋宛熠瞥到车头的黑色欢庆女神。

　　是一台库里南。

　　宋宛熠推门下车，朝尾灯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眼，转身向灯火通明的工作室走去。

　　宾利不在，以为顾怀翡出门了，宋宛熠脱下羽绒服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却看到那里已经挂着大衣。

　　大画室的推拉门传来响动，宋宛熠两下挂好衣服，疾步走进客厅。

　　顾怀翡正从画室走出，听到脚步声抬眼望过来，便与宋宛熠恰好四目相对。

　　顾怀翡披着宽大的羊绒披肩，深灰色，流苏长而温婉，衬得面容比以往更柔和。

　　长发松松挽着，用簪子固定在脑后。双耳各有一串银丝缀起的珍珠，在穿堂而过的暖风中摇曳，泛动星星点点的光。

　　“宛熠。”顾怀翡先开口，嗓音有些哑。

　　“姐姐感冒了？”宋宛熠听出来不对，走上前几步。“有没有吃药？”

　　不等对方答复，宋宛熠探出手，贴上顾怀翡的额头，去试温度。

　　确认体温正常，才放心下来，宋宛熠说：“我去蒸一碗梨汤吧，对嗓子好。”

　　宋宛熠说完要走，却被顾怀翡牵住了手。

　　“我吃了药，也喝了姜汤，没事的，不用担心。”

　　顾怀翡手心温热，宋宛熠刚从外面回来，全身被冷空气浸透，被这样温暖地一握，恍惚感觉半边身子都从冰冻僵硬中复活。

　　顾怀翡温和地注视着她，等宋宛熠的拇指轻轻摩挲起自己的手背，淡淡地笑着问：“抱一下？”

　　宋宛熠没出声回答，不过肢体语言早已提前回应。

　　上半身一点点往顾怀翡的方向倾斜，双脚往前蹭到顾怀翡的鞋尖。

　　顾怀翡牵着宋宛熠的手只需缓慢用力，便能将她拉向自己，裹上羊绒披肩，抱个满怀。

　　宋宛熠落入顾怀翡为她撑起的温暖天地里，熨帖的热度令她想叹气。她双臂搂住顾怀翡的腰，脸贴进颈窝，深深地呼吸独属于顾怀翡的香气。

　　宋宛熠闭眼感受当下的这一刻，过了会儿才出声，叮嘱道：“姐姐这几天要好好休息，尽量不要再受凉，外面的事我可以应对，交给我就好。”

　　顾怀翡轻轻拍着宋宛熠的后背，似在哄睡，不过自己清醒着，目光深远地看向前方。

　　她简短地说：“我把画交给一个朋友保管了。”

　　宋宛熠睁开双眼，视线越过顾怀翡的肩膀，飘进亮着灯的大画室。

　　挂满墨色山水的墙壁上，往常金碧灿烂的那个位置，果然空了。

　　想起方才那台库里南，宋宛熠明白怎么回事了。

　　其实她有想过，跟顾怀翡商量，把画寄回S市。就算顾怀珉有再大能耐，顾忌家族颜面，总不会闹到爷爷跟前。

　　顾怀翡自有打算，并且已付诸实施，宋宛熠就没再提，只是问：“那位朋友可靠吗？”

　　“可靠。”顾怀翡说。

　　宋宛熠没继续追问那人是谁，为什么会比作为多年好友的陆清琢更可靠。

　　顾怀翡信任的人，她就也一定相信。

　　宋宛熠重新闭上眼，把顾怀翡抱得更紧了些。

　　未来不论发生什么，她都站顾怀翡那边，绝对的，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