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46、暧昧

　　夜晚总让人放松警惕，静谧广阔的黑夜仿佛能包容所有秘密心事，所以会冲动，会坦诚。

　　是宋宛熠不管不顾莽撞冒失地敲开了顾怀翡的门，才从她泰然自若的表象里撕开了一道口子，看到了她隐藏起来的情绪。

　　“没有只拿你当妹妹。”

　　这就是顾怀翡的心事，是她把自己关在书房，练了一下午字的原因。

　　宋宛熠没猜到，会是这样。

　　她知道顾怀翡有过前女友，也见过她在世家圈子里有多受女孩欢迎，顾怀翡的身边没有出现过熟人之外的男性，她大概是一直喜欢女生的。

　　但是顾怀翡从最开始就以妹妹称呼自己，处处体贴，悉心照顾，没有丝毫逾礼的迹象。

　　她没有多想过什么，直到今晚。

　　原来在她没察觉的时刻，顾怀翡曾以另一种目光凝视过自己。

　　顾怀翡将她抵在墙上，左手握住她手腕，右手扶着她温热的腰肢。她全身都是软的，毫无抵抗，仰头望向自己，脖颈弧线都那么温顺。

　　顾怀翡知道，她可以把话说得更透一点，甚至可以低头吻上宋宛熠因不知所措而微张的唇。

　　但她近距离地看进宋宛熠的眼底，清澈得似田田荷叶托起的露珠，那么剔透，有风吹过便会受惊。还是不忍心，让宋宛熠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匆忙地面对一份崭新的感情。

　　最终顾怀翡没有更进一步，停在原地，停留在有点暧昧的程度。维持现状，靠近，或者疏远，都由宋宛熠决定。

　　顾怀翡松开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洋牡丹。“我去把花收拾一下，你中午喝了酒，早点休息吧。”

　　宋宛熠愣愣地看着她拿花下楼，直到厨房传来剪刀裁断花茎的声响，才终于回过神来。

　　她走回房间，走到高大的书架前，随便取下一本笔记，拿在手中翻动。

　　不是想看什么，一行行文字在眼前飞过，并没有动用思维去读。只不过这是已经做过成千上万遍的动作，她下意识地想要待在熟悉的环境中，好方便捋清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失神地站着，脑海中反复播放的，是刚才的画面。

　　顾怀翡没有说很多话，但有些事，行动比语言表达得更清楚。

　　在顾怀翡俯低身子，略微偏头靠过来时，她感觉到了。

　　有那么一刹那，顾怀翡想要吻她。

　　大脑还没有转过来，身体先给出了反应。胸腔里，心脏一下紧过一下剧烈地跳动着，砰砰，砰砰，震得宋宛熠从心口到指尖都在发麻。

　　然后翻动笔记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在其中某一页，看到了许脉的名字。

　　一整页空白，只有最中心位置，是用蓝黑碳素钢笔签下的“许脉”两个字。

　　那么安静，又那么显眼。

　　宋宛熠愣了下，突然想到什么，匆忙地去翻找书架上的其他笔记本。从年份最早的一册，一直翻到最近刚写满的那本，绝大部分，都有许脉的亲笔签名。

　　宋宛熠愕然。每一个签名都是她天南海北追随许脉的印记，是她的经年付出与酸涩青春，怎么会就这样不经意地淡忘了，然后不假思索地对顾怀翡说，可以随意看摆在书架上的任何资料。

　　顾怀翡应该看到了吧？

　　她一定看到了，所以才会意有所指地问起，自己是否对她毫无隐瞒。

　　中午在去接待宴的车上，她也听到了许脉的声音，猜到了自己欲言又止的隐情。

　　宋宛熠捏着笔记本边角，心头钝钝一跳。她好像蓦地明白了，顾怀翡那句“我在跟自己作对”的含义。

　　顾怀翡当然不会因为平白吹了冷风却没接到人生气。

　　她介意的是许脉，不高兴的是，在那一刻选择了许脉的自己。

　　宋宛熠眼睛睁得很圆，眼底的水光剧烈地波荡。

　　顾怀翡放下了最大程度的骄傲，来让自己明了，她不是永远都自信潇洒，她也有在意。

　　原来许主任和顾怀翡之间，自己只能二选一，并不能同时拥有。这是宋宛熠整理完一团乱麻的思绪后，脑海中最最清明的意识。

　　这一夜，宋宛熠辗转反侧没有睡着，闹钟还没响，她就已经起来了。

　　换衣服下楼，路过会客厅，便看到了茶几正中的花瓶。里面插着她昨天买的洋牡丹，已经修剪了枝叶，吸饱了水，灿灿烂烂地盛开着。

　　钟点阿姨端着清粥小菜从厨房里出来，瞧见宋宛熠，把餐盘放到餐桌上，也走到会客厅来，摸了摸花瓣，笑着说：“幸亏没让我昨天收拾，还是得怀翡来，你看这摆得多好看呐，艺术家就是不一样。”

　　宋宛熠没回话，转头望向餐厅。

　　顾怀翡没在看她，仔细地用勺子晾凉滚粥，等温度差不多刚好入口，便神态自然地将碗放到了对面的空位。

　　宋宛熠常坐的位置。

　　“呦，已经这个点了啊，你们姐妹俩快吃饭吧，我先走了，得去市场抢最鲜的那批海鱼。”

　　阿姨看了眼挂钟，赶着出门，急急忙忙地走了，工作室又只剩下她们两人。

　　再次同处一个封闭空间，气氛跟昨晚略有不同。顾怀翡一句话重新定义了她们的关系，宋宛熠暂时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角色跟她相处。

　　所以她站着没动，等顾怀翡的反应。

　　顾怀翡还是没看她，但开口说：“过来吃饭吧，吃完送你去医院，再晚就堵车了。”

　　顾怀翡声线是温和的，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她们坐在同一张桌上沉默地吃饭，然后乘同一辆车沉默地抵达医院，到底还是变了。

　　路上有好几次，宋宛熠差点就忍不住打破沉寂了，但她用余光打量顾怀翡的侧脸，又不知该从何讲起。

　　旭日初升，淡淡的金色浮在澄澈的半空里，顾怀翡的面容在晨光熹微中温柔而耀眼。

　　宋宛熠静静地想，你们是不同的，从马特洪峰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在自己心里，你和许主任就是不同的。

　　下车的时候，顾怀翡照例绕到副驾驶那侧，帮她打开车门。

　　宋宛熠从车里下来，站在她身形遮住的光影里，仰着头问：“姐姐下班还会来接我吗？”

　　“会，永远都会，只要你希望。”顾怀翡递了个牛皮袋给她，里面是另一支新买的外伤喷雾。“放在值班室，记得按时用。”

　　宋宛熠接过来，双手提着点点头。其实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她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脚，已经不觉得疼了。但顾怀翡关心她，她很愿意，也很高兴。

　　早查房的时候，宋宛熠看了辛涵最新的检查结果，依然很不乐观，一些指标还有继续恶化的趋势。但辛涵本人很配合治疗，瘦削褐黄的手拉住宋宛熠的衣袖，开玩笑地说：“宋医生，你多给我开点药好不好，我想早一点出院，就可以赶在明年一月，他生日那天领证了。”

　　主任默然不语，看向宋宛熠。女住院医师张了张嘴，见主任没说什么，只好又闭上了。

　　宋宛熠没有注意旁人的表情，只是真诚地握住辛涵手，鼓励道：“我会努力的，你也要跟我一起加油。”

　　这之后，趁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值班室走，路珂挤到宋宛熠旁边，悄咪咪地问：“宋医生，你昨晚很早就睡了吗，怎么不回我信息呀？下午你们医院的御姐专家要开讲座诶，一起去看啊？”

　　副主任医师在前排回头，揶揄道：“别人是听讲座，你是看。小珂之心，路人皆知啊。”

　　路珂回怼他：“那你不要去！”

　　副主任医师立马说：“我当然要去，心肺联合移植，我最感兴趣了。”

　　路珂斜眼瞅他：“虚伪的单身狗。”

　　斗嘴完，又拿胳膊肘撞了撞宋宛熠，好奇地打听：“宋医生宋医生，你原来在F大一附院，认不认识那位专家的呀？”

　　宋宛熠照实说：“认识。”

　　“那太好了！咱们一起去吧，把我也介绍给御姐专家认识一下呗，说不定能蹭个合照什么的，嘿嘿。”

　　宋宛熠犹豫道：“再说吧，不一定有时间去。”

　　结果下午院办公室群发通知，说专家讲座机会难得，不仅要求心外、胸外不在值班的人员都要去听讲，普外科的医护也要尽量到场学习，其他内外科系统的职工感兴趣均可前往。

　　于是响应领导号召，临下班前，所有手头上没急事、临床经验又比较少的年轻人，都被发配去了报告厅。

　　路珂很兴奋地挽住宋宛熠的手臂：“走啊走啊，先去占位置。”

　　宋宛熠只得抓起手机跟着她往外走，坐电梯时抽空发了条信息给顾怀翡，说今晚听讲座，不一定几点结束，不用来接自己。

　　顾怀翡读完这条微信，回复了一个：【好。】

　　在车里坐了会儿，然后收起手机，下车朝住院部前面的门诊大楼走去。

　　一楼大厅里，在很显眼的位置高高悬挂着横幅——“热烈欢迎许脉专家莅临我院开设讲座”。

　　横梁正上方的巨大的LED显示屏，滚动着字幕：“专题讲座：《心肺联合移植》。主讲人：F大一附院专家许脉。地点：门诊大楼12层1号报告厅。时间：……”

　　顾怀翡没有看完整，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12层。

　　电梯上行，门一打开，喧闹的人声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不用特意去找，挨着电梯井的就是1号报告厅的后门，可能还没到开讲时间，里面人声鼎沸，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进出。

　　顾怀翡走到前门，往主讲台看去。

　　是空的，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医生在调试投影，时不时拍一下话筒确认音效。

　　出乎顾怀翡意料的是，来听讲座的人非常多，放眼望去除了大片聚集的白大褂，还有不少面孔稚嫩的学生。应该是收到消息后，从附近几所大学慕名赶来的医学生。

　　能容纳三百余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一些人直接坐在过道上，就连主讲台两侧的空地也摆上了塑料凳。

　　顾怀翡站了一会儿，由于气质太独特，里面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她，走出来说：“您好，请问您是来找院领导的吗？领导们现在应该还在九楼办公室，讲座开始了才会上来，您可以先下去找他们。”

　　顾怀翡点头，没多解释什么，道了声谢。

　　工作人员说不客气，见报告厅差不多都坐满了，就关上了前后入口的大门。

　　顾怀翡看着紧闭的门扉，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居然冲动到这种程度，因为确定了许主任就是宋宛熠写在笔记本里的那个人，就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来确认一下。

　　看看她放在心里的，到底是位怎样如金似玉的人物。

　　顾怀翡摩挲了下右手的白玉扳指，气场向下沉，重新稳重起来。

　　她是顾怀翡，她不会拿任何人跟自己做比较。

　　然后顾怀翡转身离开，等走到后门时，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许专家，这边请。”

　　顾怀翡回头，便在一众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中，看到了那道清冷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