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33、长路

　　顾怀翡手里抓着缰绳，坐在马背上，黑色的长裙铺展开，像秋月白宣纸上一滴晕开的墨。

　　她出来得急，没换衣服，只在礼裙外面披了件羊毛大氅。一路奔来，飞雪落满身。

　　小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不断地重复：“顾、顾老师……”

　　顾怀翡翻身下马，带着一身清冽雪气，走向宋宛熠。

　　宋宛熠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风吹动着她的衣摆，宽大的衣袖翻飞，宋宛熠能清晰地看到雪粒从她肩上扬起的画面。

　　她们望着彼此，都没说话，世界是寂静的，只有雪被踩下去时咯吱的轻响。

　　直到顾怀翡俯身低头，走进了宋宛熠的伞下。

　　深蓝色的伞面挡住了视线，小吴眨眨眼，觉得现在这个气氛，自己非常多余，便很有眼色地钻回了车里。

　　宋宛熠伞打得很低，顾怀翡伸手将伞从宋宛熠手中接过来，举高了一些，然后才站直。

　　顾怀翡整个人被深色大衣笼罩，身披月光与雪色，眼底倒映着平静的温柔。

　　宋宛熠仰起头，长久地凝望着她，声线发颤：“姐姐怎么来了……”

　　“怕你等太久。”顾怀翡抬手，轻轻抚掉宋宛熠额发上缀着的雪花。“冷么？”

　　宋宛熠用力摇头，目光移到她持伞的手上。

　　刚刚指尖擦过的触觉是冰冷的，她平时那么注意保护自己的手，在这样干燥冰冷的大雪中，她却没戴手套。

　　“妹妹会骑马么？”顾怀翡问。

　　宋宛熠想了一下：“小时候学过，不太熟练。”

　　“没事，我带着你。”顾怀翡说完，收起伞，屈指在车窗上敲了敲。

　　小吴赶紧推开条缝从车里出来，毕恭毕敬接过伞，垂手站定。

　　顾怀翡嘱咐道：“我们先走，等下会有人来接你，顺便把车拖回山庄。路滑，你们注意安全。”

　　小吴忙不迭地点头，同时惭愧地道歉：“真不好意思顾老师，是我太大意了，以后我一定小心。”

　　顾怀翡没说什么，只朝他点了下头，然后带着宋宛熠往马的方向走去。

　　离近了看才发现，这匹马不是纯白色，四肢和躯干混着浅浅的灰，越靠近尾根处越明显，乍一看像是用毛笔蘸墨画在雪地里的丛丛梅花。鬃毛和尾毛则是偏浅金，被雪风吹拂着，丝丝发亮而飘逸。

　　不是深受世家偏爱的阿拉伯马或者汗血马，而是耐寒又步速快的奥尔洛夫快步马。

　　顾怀翡摸了下它的脖子，它便顺从地低下了头，是一种允许的友好姿态。宋宛熠站在它的左侧，想去抓马鬃，又怕自己动作生疏抓疼了它，迟疑着没动。

　　以前学骑马时年纪还小，个子也矮，教练会在侧面放个凳子，好让她借力踩一下。如今宋宛熠长高了不少，但成年的奥尔洛夫快步马体型高大，肩线几乎跟她头顶平齐，直接上马难度不小。

　　顾怀翡看出她的犹豫，询问道：“需要我帮忙么？”

　　宋宛熠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托举上去的样子，实在有些难堪，便咬着下唇小声说：“我想自己试一下。”

　　“好。”顾怀翡也不坚持，只是帮她抓紧了缰绳。

　　宋宛熠下定决心，小心地抓住鬃毛，左脚塞进马镫，右脚在地上点了几次，悠着劲用力一踩，人是起来了，但忘记在空中转身，又原地落了回去。

　　宋宛熠面上发烫，指尖抠着马鞍，没好意思抬头。

　　“再试试。”顾怀翡的声线平静而包容，“多试几次就会成功。”

　　在她的耐心鼓励下，宋宛熠又尝试了第二次第三次，中途不小心踢到了马肚子，但马只是甩了甩尾巴，好脾气地没躲开。到第四次，宋宛熠终于勉强把腿迈过马背，费劲地在马鞍上坐了下来。

　　她坐得不太正，重心斜偏向前，下意识地去扶马鞍。

　　初学者用的是那种综合鞍，两头翘起，能帮助固定骑姿，宋宛熠小时候就习惯性地抓着，好像这样心里就有底一些。

　　不过顾怀翡用的鞍长一些，也更平，不是很好抓。宋宛熠手里空荡荡的，不安的感觉刚露出苗头，顾怀翡便翻身上马，落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中。

　　顾怀翡的动作流畅而潇洒，几乎都没看清，只是感觉到大衣翻动时卷起的风，下一秒顾怀翡的手便从后面伸过来，拦腰将她一抱，往后拉了下。

　　没等宋宛熠反应过来，她又解开大衣的扣子，把宋宛熠包进了宽大的羊毛大氅里，裹紧，只留下一双剔透清澈的眼睛。

　　顾怀翡低下头，贴着她的耳畔说：“坐稳了，妹妹。”

　　马移动了起来，负担着两个人重量，步伐没有来时那么迅疾，但优良的血统和惊人的耐力依然让它以较快的速度行进着。

　　白色的骏马带着两个人走进了漫天飞雪中。

　　而顾怀翡衣摆翻飞，如同被风吹皱的蓝玫瑰花瓣。

　　小吴站在车边，望着她们骑马远去的背影啧啧感叹，有钱人的浪漫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掏出手机打算偷偷录个视频，发现效果实在太差，跟亲眼所见的震撼感完全不能比，就作罢了。

　　雪势不减，遮住了世间的一切感官，铺天盖地全是雪的味道。

　　她们坐在同一个马鞍上，身体贴得很近。宋宛熠抬头时，耳廓贴着顾怀翡的侧脸擦过，便不敢随便动了。

　　她伏在顾怀翡的肩上，姿态宛如鸳鸯交颈。温热的气息从鼻尖呼出，撞上顾怀翡的脖颈，又弹回来，扑到自己脸上。

　　微妙的，痒痒的。

　　宋宛熠于是连用力呼吸都不敢了，竭力控制着呼出的气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弱一点，更弱一点。

　　“妹妹。”顾怀翡却突然开口了，“别睡，天气太冷，睡着了容易感冒。”

　　“嗯……”宋宛熠回应的声音极轻，融进簌簌的落雪声中，微不可闻。

　　随着马走动的节奏，宋宛熠贴着顾怀翡轻轻晃动。顾怀翡里面的裙子领口很低，露着锁骨周围大片的肌肤，有时宋宛熠不小心，耳朵滑到锁骨下面，便会听到顾怀翡的心跳。

　　跟自己的心跳频率一样。

　　有点乱，也有点快。

　　每次她呼气，热度毫无阻拦地喷在顾怀翡的皮肤上，顾怀翡的心跳就会乱得更明显一点。

　　她们紧紧挨着，心跳呼吸都无处躲藏。

　　宋宛熠扬起视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顾怀翡修长的脖颈线条，被冰雪的反光覆上一层冷白，优雅而高贵。

　　越是神圣高不可攀，越是令人心痒，想要用唇去触碰，用齿尖去轻咬。

　　宋宛熠闭了闭眼，颤着睫毛，压下了这股突如其来的难言的心悸。只有滚烫而急促的呼吸，从理智的边缘走漏了情绪。

　　整个后半程她们都没说话，顾怀翡牵着缰绳，将速度控制得十分平稳。

　　而宋宛熠静静伏在她怀里，经过沿途一盏盏路灯。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在马蹄踏雪的碎响中，忽然感觉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她可以跟顾怀翡永远地走下去。

　　她们回到山庄门口时，负责人才调度出一台装了雪地轮胎的车，出发去接小吴。

　　车跟马交错而过，等开出去很远，司机才回过神，跟坐在副驾驶位的同事说：“我天！你看到刚才的场景了吗？！我现在相信网上那个传闻了。”

　　“什么传闻？”同事问。

　　“就是关于沸晓山庄的啊，网上说山庄迟迟不开门营业，是因为顾老师本来买它就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司机打了个响指，“金屋藏娇！”

　　“我本来是不信的，你说再有钱，买个别墅了不起了，哪有这么大手笔买山庄的，就为了讨美人欢心？”

　　“但你看顾老师怀里那小姑娘，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露一双眼。我去，真是宠到骨子里了！你说那小姑娘什么来路啊？也得是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千金之类的人物吧？怎么以前没见过呢，藏这么深，你见过没？”

　　“不要八卦，领工资好好干活就是了，老板的隐私少去打听。”同事年纪大一点，比较遵守职场规则，但顿了下，又忍不住问：“不过现在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浪漫的吗？下雪不撑伞，同骑一匹马慢慢走？”

　　司机哈哈大笑：“那当然不是，这种大手笔的高级浪漫，除了在电视剧里见过，也就咱们老板了。”

　　马在四合院门口停了下来，早就有人在路边等候，远远地见她们过来，连忙搬凳子接她们下马。

　　“妹妹，我们到了。”顾怀翡松开马缰，捏了下宋宛熠的手，然后没等他们摆好凳子，长腿一迈，利落地翻了下来。

　　负责人走上前帮她撑伞，顾怀翡却接过来自己拿着，问道：“姜汤、热水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备上了。”

　　“好。”顾怀翡转身，伸出手，让宋宛熠扶着自己的胳膊去踩板凳。“慢一点，妹妹。”

　　宋宛熠从三级台阶上下来，走到顾怀翡的伞下。顾怀翡的外套上落满了雪，却毫不在意，反而动作轻柔地去掸宋宛熠发丝上的雪花。

　　养马人上前接过缰绳，把马牵回马场那边。负责人招呼着其他职员先退下，悄无声息地把空间让给她们俩。

　　宋宛熠有点不在状态，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懵懵懂懂地问：“这么安静，聚会已经结束了吗？”

　　“还没有。”顾怀翡答，“可能会通宵，不过你不用待那么久，累了就早点去睡。”

　　自己迟到了这么久，又害得顾怀翡中途离开，怕客人们觉得被怠慢，宋宛熠有点担心：“那现在就过去吗？”

　　四下无人，顾怀翡牵起宋宛熠的手，带着她往四合院里走，边走边说：“不急，我们先去泡个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