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3、牵手

　　什么时候睡着的，宋宛熠不太记得，反正哭累了手机往枕头边一扔，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时差并没有对她造成多大影响，宋宛熠醒来时接近当地时间八点，手机只剩下30%的电量，从行李箱翻出电源线和欧标转插头，充满电后才洗漱下楼。

　　餐厅人不多，宋宛熠吃了份甜甜圈，不出预料，没看到顾怀翡和路瑜他们，应该很早就出门了吧。

　　她今天打算去山腰的各处景点走走，顾怀翡三人则要去采尔马特小镇，大概率碰不到。带簪子出门不方便，不如晚上早点回酒店，说不定能在餐厅遇见。

　　考虑清楚后，宋宛熠把玉簪带回房间，放进行李箱夹层袋子里，裹紧围巾，出发。

　　十一黄金周刚刚结束，但国人旅游的热潮还未完全消退，宋宛熠搭火车下山，路上听到不少中国游客讨论行程安排，怎样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去更多的景点。

　　邻座阿姨见她是亚裔面孔，试着搭话：“小姑娘一个人来的吗？我们前两天在日内瓦和洛桑玩的，哎呀他们城市真漂亮，到处都是花啊草啊，我好久没见过那么蓝的天了。今天在这儿看看雪山和冰河，明天就去伯尔尼看大教堂了，你都玩了哪些景点啊？”

　　宋宛熠礼貌地笑着回答：“我只在这里逛了逛，后面也不打算去别的地方了。”

　　她来得很急，没制定任何观光计划。另外时间也不允许她多逗留，五天年假，说服家里同意她独自出国用去一天，再去掉往返路程耽搁的两天，真正能呆在瑞士的时间只有两天。昨天下午才到，明天中午就得退房回国。

　　阿姨听完表示很遗憾：“这么大老远，难得来一次，不多玩几个地方就走了？太可惜了，机票钱花得不值。”

　　宋宛熠笑笑，没多解释。

　　阿姨一行人在第一站下车，去往宋宛熠昨天去过的利菲尔湖，拍摄马特洪峰的倒影。

　　宋宛熠没有什么具体目标，视线飘荡在窗外。

　　一大片金黄的松树林突然闯入眼帘，身姿矫健的外国观光客提上背包，准备下车，宋宛熠便跟着他们走下了站台。

　　一下车，宋宛熠就知道自己穿厚了。骄阳当空，灿烂的光束从松树稀疏的针叶穿过，在爬山小道上洒下斑驳的光影。风移影动，松林飒飒作响，飘散出干净的松木香。

　　山林被大片鲜艳的黄与浓郁的绿浸染，仿佛希施金的油画跳出画框，飞进了现实里。

　　松木高低林错，从树梢间透出雪山的远景。天空澄澈碧蓝，雄峰巍峨，白雪皑皑，最壮丽的景色就在眼前。

　　宋宛熠爬了会儿山，渐渐体力不支，跟健步如飞的外国友人差距越来越远，索性不继续往深处走，停在游乐场周围的空旷地带，将围巾铺在地上，面朝雪山，席地而坐。

　　不远处是一个网球场，还有一些孩子们可以玩的游乐设施，儿童银铃般的欢笑被松针筛过，缓缓地飘过来。

　　宋宛熠坐在松树下，静静远眺马特洪峰，不知不觉，流下一颗泪。

　　人在大美面前是没有承受力的，没有言语能描摹出内心的震撼，只好把心尖滚烫的情感化作热泪。

　　宋宛熠微微偏过头，看云海撞上山顶，幻化成烟。

　　我曾经想和你一起来看的，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宋宛熠轻轻地笑了笑，希望你幸福，比我此刻从瑰丽的雪景中感受到的，更加幸福。

　　“宛熠？”

　　背后忽然有人叫自己，宋宛熠错愕回眸，泪珠从侧脸滚落，逆着光，划出晶莹的弧线。

　　顾怀翡脚步顿了顿，走到宋宛熠身边，蹲下.身，语调放得柔软：“怎么哭了？”

　　昨天初次见面，她眼角就是湿漉漉的，一次也就罢了，连续两次，让人没办法不在意。“发生什么了？”

　　宋宛熠摇着头，抬起手背擦去泪痕：“我没事，风景太漂亮，一下子太激动了……”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一眼，怕对方不相信这个借口，没底气地补充一句：“是真的……”

　　顾怀翡没追问，笑着说：“我相信你。”

　　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道：“可以坐在你旁边么？”

　　“当然可以。”宋宛熠一边接过面巾纸，一边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打算让顾怀翡也坐在自己围巾上。

　　对方却动作自然地坐在了草丛上，还顺手把半截围巾叠好，堆在她腿边。

　　顾怀翡望了眼对面的雪山：“你选的位置很好，这个角度的风景很美。”

　　“谢谢。”宋宛熠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题聊：“顾老师没有去镇上吗？”

　　“上午去了，小镇不大，没多久就逛完了。路瑜他们想买点纪念品，我就过来随便走走。”

　　顾怀翡单手撑在草地上，上半身自然向后倾斜，下巴微扬，脖颈拉成柔和的弧度。烟灰针织衫的圆领开到锁骨位置，衬衣浅灰色的衣领外翻出来，长发随意地披在背后。

　　似乎觉得热，她伸手解开最上面那颗纽扣，修长的手指搭在衣领上，轻轻一拽，然后转过头，对着宋宛熠笑了一下。

　　是一个温润的、带着书卷气息的微笑。

　　艳阳将热度洒满大地，宋宛熠被晒得脸颊发烫，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脚尖，轻声说：“昨晚你把簪子落在桌子上了。”

　　顾怀翡回忆两秒，笑开：“还真忘了，不好意思。”

　　“不知道你住哪里，我就先带回自己房间了，等下回到酒店，我拿给你吧。”

　　“好啊，谢谢。”

　　午后山间宁谧，花草清香，温热的阳光晒得人精神慵懒，困意逐渐攀升。宋宛熠懒洋洋的不太有精神，顾怀翡也没再说话，两人并肩坐在松树下摇晃的光斑里，吹着暖风看雪景。

　　跟陌生人独处，需要不断讲话炒热气氛，不然就会尴尬。宋宛熠觉得很神奇，自己跟顾怀翡只见过两三面而已，此刻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心情却十分放松，像一对多年好友，默契并惬意。

　　谁也没有出声打断这份融洽，直到夕阳西垂，绚烂的火烧云布满天际。顾怀翡先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向宋宛熠伸出右手：“天快黑了，回去吧。”

　　“嗯。”宋宛熠抓着对方的手腕借力，也站了起来，叠好围巾抱在怀里。

　　抬脚往车站走，一只采蜜的工蜂迎面急速飞来，差点跟宋宛熠笔直相撞，后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往旁边躲。

　　顾怀翡反应不及，被她整个人撞进怀里。

　　“宛熠？”顾怀翡垂眸。

　　宋宛熠身高刚刚超过她的肩线，从她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到宋宛熠蓬松的发顶，还有因惊慌而轻颤扑朔的睫毛。

　　此刻她紧缩在自己怀中，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被唤了名字，条件反射地抬眼向上望。

　　刚哭过的眸子水洗般清澈，眼尾泛着粉，干净纯真。

　　如一只受惊的鹿，令人平生保护欲。

　　“怕蜂么？”顾怀翡明白过来，抬手把宋宛熠外套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然后隔着布料，轻轻拍了两下。“不怕，我在呢，帮你赶走它。”

　　试着环住宋宛熠手腕，顾怀翡带着她往前走，等走出很远彻底看不到工蜂的踪影了，才不着痕迹地松开。“现在安全了。”

　　宋宛熠谨慎地四处望了望，确实没看到那只蜂，放心地舒了口气。视线下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人家的毛衣，慌忙松开，极度羞赧地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顾怀翡淡然地笑着，“走吧，该回去吃晚饭了。”

　　宋宛熠点点头，落后半步，跟在她后面走。左手偷偷去摸右手的手腕，上面还留有另一个人的体温。

　　牵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她追着一个人奔跑了那么多年，想要接近她，却又不敢靠太近。怕她介意，怕她不喜欢，直到对方结婚，也从未发生过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简单的手指相碰。

　　就连让对方签名，她都是谨小慎微地捏着边角，将牛皮本敬上去，不敢觊觎能通过这种方式触摸她微凉的指尖。

　　她是高山之月，苍峦覆雪，她是可望不可即，不敢肖想的白月光。

　　宋宛熠摩挲着自己的手腕，深吸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月光很美，只是不属于自己，应该封存进心底，带着那一点遗憾，向前看，望望草熏风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