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沸雪》星糖

20、宵夜

　　副主任医师有点懵，不可思议地问：“送错了吧？我没点你们的外卖啊。”

　　酒店工作人员解释道：“没送错，是顾女士订的餐，留的配送地址是这里，你们可以确认一下。”

　　主任走到办公桌旁，仔细地查看贴在餐盒外的外卖单，地址还真是写的B大附院住院部肝胆胰二病区。

　　“没错吧？”确认完，酒店工作人员就准备离开了。“祝您用餐愉快，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打电话给餐厅咨询。”

　　副主任医师摩挲着下巴，也走过去翻看订单，奇怪地说：“顾女士？我们病区有患者姓顾吗？”

　　抬眼看见宋宛熠坐在电脑前，正打算叫她上系统查一下患者名单，两位护士从门外走进来，兴高采烈地喊道：“主任！外卖是你们订的吗？护士站也收到了，五星级的诶！”

　　主任把自己摘得很干净，双手一摊：“不是我。”

　　护士们目光灼灼的眼神射向副主任医师，后者立刻躲开：“更不可能是我啊，我还要还房贷。”

　　两位护士苦恼了片刻，突然其中一位灵光一闪，胳膊肘捅了下右手边的姑娘，挤眉弄眼道：“是不是你的哪位追求者送的啊？”

　　另一位护士眼皮都懒得翻一下，回她：“订餐人是顾女士，女士……你眼镜该换了吧？”

　　小护士推了推眼镜，笑得嘿嘿的。“漂亮女孩子当然要被同样美好的女士追求啊。”

　　已过而立之年但还是单身的副主任医师试图寻找存在感：“为什么是当然？也给我们优秀男士一点机会吧，求求了。”

　　话题中心的小护士高冷地拒绝：“别求，不给。”

　　主任在旁边偷乐，边听年轻人斗嘴，边拆包装把餐盒取出来。宋宛熠从墙边的办公桌走来帮忙，解开塑料袋的结时扫了眼被打码的手机号。

　　后四位，9999。

　　同样的连号，同样的姓氏，很难有这种巧合。

　　铝盒盖一掀开，扑鼻的香气瞬间飘了出来。在饥饿面前，终身大事毫无地位可言，副主任医师立即从战局脱身，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这家餐厅在点评网站上评分一直挺高，餐点丰富，中西合璧。既有女孩子喜欢的甜软松饼、轻食沙拉，也有碳水狂魔钟爱的粥粉面，同时也照顾到了肉食狂热者，硬菜也不少。

　　护士站那边的情况不清楚，但医生值班室这边，办公桌铺得满满的，琳琅满目，让人简直不知从哪道菜吃起才好。

　　副主任医师好不容易瞄准一碗海鲜鲍汁捞饭，正准备下手，突然想到什么，又生生顿住动作，扭头迟疑地问：“主任，这合规吗，该不会不准吃吧？”

　　医院方面有规定，不能收受患者及家属的礼物，要是一两斤普通水果也就算了，但这阵仗的外卖，价值两沓厚红包，影响的确不好。

　　主任显然也有这种顾虑，刚才拆包装就是想确认一下价格。此刻皱眉深思了会儿，朝他摆了下手，说：“收起来吧，打给餐厅，让他们回来拿走。”

　　“主任……”副主任医师简直要哭了，任谁刚见识了山珍海味，都不想再吃只能看见零星肉沫的米粥。

　　主任义正言辞：“如果你吃了这顿饭，以后其他病人就会见样效仿，一次两次是外卖，第三次是不是就直接去酒店宴请了？再然后呢，需要我多说吗？”

　　副主任医师捏着筷子，满脸委屈，但心里明白。忧伤地叹口气，艰难地放下了筷子。“好吧，我爱喝米粥，喝米粥健康。”

　　宋宛熠本不想开口，怕无形中给顾怀翡添麻烦，但眼看他们已经动手把包装盖扣回去，只能轻声说：“外卖应该是我姐姐订的，可以吃的。”

　　简短一句话，瞬间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戴眼镜的小护士反应最大：“姐姐？哪种姐姐？”

　　副主任医师饿得心口发慌，听到可以吃，二话不说打断道：“小宋早说嘛，来来来，碗筷拿起来，再不吃就凉了，暴殄天物。”

　　搞清楚是同事家属送的，确定不违规、可以吃，两位护士就回去宣布好消息了。

　　宋宛熠端起松饼回到自己位置上，拿出手机对着餐盒拍了张照，发给顾怀翡：【是姐姐订的吗？很好吃。】

　　主任余光看见她的动作，咽下嘴里的黑蒜炖鸡，提醒道：“小宋，帮我们跟你姐说声谢，让她破费了。”

　　宋宛熠点头应了。

　　这顿饭吃得人人都舒坦极了，宋宛熠出来洗手时碰到护士长，对方笑眯眯地递给她一袋砂糖橘。“你姐真疼你呀，真好。”

　　宋宛熠接过来，道了个谢，护士长嗨了声，爽朗地笑着说：“橘子而已，跟燕窝糖水比不值一提，谢谢你姐哈，爱心投喂还能捎带上我们。”

　　除去给夜班医生专门留的，剩下的菜还有不少，副主任医师分类合并，准备下班时提回家。动作十分诚实，但嘴上还在客气：“主任，您真不带一点回去？这菜，下面条搁一点，香惨了。”

　　主任喝茶漱口，闻声摆手：“至于那么嘴馋吗，都给你，瞧你那点出息。”

　　副主任医师美滋滋的，也不多谦让。“再有出息也得吃饭啊。我走了啊，各位明儿见！小宋，给你姐带声好。”

　　宋宛熠站在走廊里，侧身让他经过。然后踏进值班室，迎面跟主任对上视线。

　　“还不回啊，九点了。”主任问。

　　宋宛熠实事求是地答：“还有点东西没写完。”

　　主任端着茶杯看向她，没说什么，但心底是赞赏的。

　　进修报道按天，宋宛熠捧着束花，瓷白的脸被浅色羊绒围巾包裹严实，露出一双清澈水灵的鹿眼。乍一看像个涉世未深的艺术院校学生，不太让人放心。

　　但几天观察下来，不论安排给她什么活，她都毫无怨言地完成，加班熬夜也不喊累，平常空闲时也不见她摸鱼，反而有空就在内网看培训课件。

　　算不上是很聪明，但肯用功肯下苦力，安安静静地充实自己。这样的孩子在外科领域或许站不到很高的位置，但她走得稳，根基扎实，未来可以成长为值得相信的中坚力量。

　　没听她提过家里，但从这顿外卖能感觉到，应该出身不错。不回去继承家业，反而待在最辛苦的在临床一线，的确是个好孩子。

　　主任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再开口时语气慈爱了很多。他把茶渣倒进垃圾桶，刷了杯子放进茶水柜，催促道：“你也别太晚了，工作不急这一朝一夕，早点回去吧。”

　　“好的，主任明天见。”宋宛熠边说边在电脑前坐下了。

　　主任笑着摇摇头，临走前顺手把门带上了。

　　没人打扰，宋宛熠效率很高，没多久就写完病程记录。兜里手机震了下，宋宛熠拿出来看，是顾怀翡发来的。

　　【妹妹在七楼？病房的灯都亮着，看不出哪扇窗才是你们的值班室。】

　　宋宛熠读了两遍，猛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到了，在楼下等自己？

　　宋宛熠快走几步挪到窗户旁，向下望去。

　　院区面积小，没有像F大一附院那么大的花园，楼下只种了一片低矮灌木，隔开门诊大楼跟住院病区。

　　顾怀翡就坐在路灯下的石椅上，面前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绿篱，背朝住院部。

　　宋宛熠望下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深色大衣的背影。那人背挺得很直，靠在灰白色的花岗岩石板上，左手臂搭在椅背，从脖子到肩到手，线条流畅而温柔。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她所在的位置自动辟出一方安静天地。

　　她在滚滚红尘中，却又似乎超脱在俗世之外，看到她就觉得，好像天底下的事也不过如此，苦恼、烦心，统统消散在她垂下的目光里。

　　宋宛熠扭头就往外跑。

　　护士长听到风声抬头，冲着远去的身影追问：“宋医生，出什么事了？”

　　宋宛熠回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没事没事，是我姐姐来了。”

　　正在整理无菌包的小护士警觉地推了推眼镜：“传说中的顾女士？”

　　说完放下手中的活，摸到窗边往下看。

　　宋宛熠从住院部的门厅走出去，来到顾怀翡身后时，没留意被台阶绊了下脚。身形一晃，钢笔从胸前口袋里滑落，摔在水泥地面上，啪地一声脆响。然后顺着力度往前滚，停在了顾怀翡脚边。

　　顾怀翡膝盖上搭着牛皮本，正握笔在写着什么。合上本子，垂手捡起，抬头便看到斜后方的宋宛熠。

　　标配的软底鞋，整洁的白大褂，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一双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姐姐。”宋宛熠出声叫她。

　　气息不稳，带着点偏急的喘息，尾音上扬，透出毫不掩饰的开心。

　　顾怀翡挑眉：“这么高兴？”

　　宋宛熠没回答，但嘴角带笑地走到她身边，问：“姐姐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吗，怎么不打给我？”

　　一句话抛出三个问题，顾怀翡都没回答，只是站起身在她耳垂上安抚地摸了一下。“不着急，工作还剩多少？我等你。”

　　“只差一点点了，写完术后医嘱就行。”

　　其实手术结束时听到主任的评价，宋宛熠情绪挺低落的。他说得委婉，但宋宛熠心里明白，就是不太好但也不算糟，普通及格的意思。

　　但不知为什么，一见到顾怀翡，她就不太去关注那些问题了。

　　顾怀翡目睹过她刚失恋时的眼泪，知晓她家道中落的困境，察觉得出她从医的焦虑和自卑，懂得她所有一切隐藏起来的伤心。

　　她在顾怀翡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幸运的是，顾怀翡似海一般包容，她带着满身缺点、不完美跃入大洋，没遇到狂风海啸，反而被浪潮温柔地托浮起来。

　　当她站在顾怀翡的目光里，似乎化身成汪洋海面上的一只海鸥，脚下踩着浮板，能安心地仰头望一望月亮。

　　顾怀翡刚摘下手套，指尖带着热度，温柔地搓着宋宛熠的耳垂。她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时不时蹭到耳后稚嫩的皮肤，一凉一烫，宋宛熠被刺激得忍不住缩脖子。

　　左侧脸几乎要烧起来，宋宛熠不好意思地偏开视线，余光看到她手中拿着牛皮本，便找话题地问：“姐姐刚才在做什么？”

　　顾怀翡收回手，打开本子，递给她看。

　　摊开的纸页上，用钢笔画着一些蓝色黑的线条。宋宛熠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马特洪峰的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