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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荷花宫灯(一) ...

  •   火光最盛之处,也是阴影最为浓烈的地方。

      娉婷十三岁进宫,如今在德妃的承乾宫里当值,也已有了大概两年的辰光。
      今天是月圆之夜,皇上照例去皇后的椒房殿里留宿,承乾宫里的活比往日少了很多,娉婷忙完了就想早点回房休息。
      穿过一个回廊,她隐约瞥见宫墙下面站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手里提着一盏老旧的荷花宫灯。
      宫灯没有被点燃,那个老妪也好像在等什么人,娉婷一时好奇也就驻足多看了两眼。
      但就是这两眼,让老妪也注意到了她。
      娉婷看见提着宫灯的老妪僵硬的抬起一只胳膊,缓缓的朝她招了两下手。
      夜风卷起她的鬓发,她好像魔怔了一般,抬起脚步慢慢地朝着老妪走去。
      月光把树影打在朱红色围墙之上,磨平面前的老妪花白但一丝不苟的发髻,娉婷突然觉得一切都影影绰绰的好不真实。
      “小姑娘,你有愿望吗?”
      娉婷顺着她的话喃喃道:“愿望?”
      “对。”老妪的脸上飞快的浮现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你想要谁死吗?”
      “想要谁死?”
      娉婷失神地盯着老妪的脸,她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沟壑,她摇了摇头:“没……没有。”
      “好孩子。”
      老妪脸上的笑容突然泄了气,像个被揉了重塑的面饼,她在娉婷额头用力点了一下:“回去吧。”
      老妪皱缩的手指皮肤,戳在额头上疼的让娉婷清醒过来,她站在原地皱着眉茫然四顾。
      什么老妪,什么莲花宫灯,都没了。
      只有宫墙上张牙舞爪的树影,顺着风布下它的天罗地网。

      “殿下!殿下!”
      宫人一路大呼小叫的跑进来,把横衡给吵醒了。
      “什么事?”
      他坐起来,涣散的思绪一瞬间就训练有素地被收拢起来。
      “宫里出大事了!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替我更衣。”横衡把手一张,由着一波一波的宫人涌进来把他收拾妥当。
      横衡用林旺财这个身份顺风顺水的活到了弱冠之年,头一回听见“出大事”这样的词汇,觉得很新鲜,迫不及待地要去一展抱负。
      可等到进了椒房殿,横衡第一眼看见坐在皇后身旁的人,礼还没行,脸色先黑了三分。
      “宛秋。”他低声训道:“你上一场病还没好透,怎么随便跑出来了?”
      被他吼了的小姑娘缩一缩脖子,怯怯的往皇后身后躲去。
      她穿着淡粉色的宫装,眼角一点花钿,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一双杏眼里似乎蕴藏了一池春水,搅一搅,就生出万种风情来。
      仔细看时,却发现这个名为宛秋的小姑娘和横衡长的很像。
      “别凶你妹妹。”皇后伸手挡住横衡:“是我把她叫过来陪我的。”
      横衡训一个也是训,训两个也是训,顺带着就把他的母后也给教育进去了:“宛秋身体弱,现在又值初春,春寒料峭,您怎么能让她出来吹冷风呢?到时候若受了风寒,她又得吃苦。”
      “哥哥。”
      宛秋探出小半个脑袋,眨巴着眼睛朝他一望:“我下次不乱跑了。”
      横衡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化成了一滩水,他叹了口气:“算了。”
      从小大到,他就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只要妹妹一开口,朝他撒一撒娇,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横衡也会去给她摘下来。
      连太子太傅看见他都摇头说:“殿下平素里是有极有原则和主见的人,可若是遇上了公主……唉,不提也罢。”
      横衡当然知道这“不提也罢”四个字后面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可宛秋不一样,她是他看着长大的。
      当初宛秋出生,他比他父皇更早抱到她,那时候她五官还没长开,没有现在这么好看,可他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妹妹半点不好。
      宛秋小时在谁的怀里都要哭闹,唯有他抱着才会安安稳稳的睡觉,他就每日夜里抽空去哄她入睡。
      再后来宛秋长大一点,上了学,他还帮她揍过大臣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招惹她的小子。
      妹妹是他手心里的宝贝,别人不许欺负,自己也舍不得欺负。
      “母后叫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横衡这才记起皇后把他叫来的理由是有所谓的“大事”发生的。
      “德母妃薨了。”
      皇后没来得及回答,林宛秋抢着说道:“今天早上她自己的宫人在承乾宫里发现的,那时德母妃已经气息全无了。”
      德妃?横衡微微皱起眉头,按理这属于后宫之事,他身为太子,是不能掺和进来的。
      皇后看出他的迟疑,补充说道:“德妃平常身体也还算不错,没有什么疾病,而且怪就怪在她宫里人的供词上面。”
      “供词是怎么说的?”
      “她的宫人说,德妃早上起来后喝了一盏茶,然后说头晕要再休息一会儿,等半个时辰后她们再进去时,就发现德妃薨了。”
      “中毒?”
      皇后摇摇头:“她面色如常,要不是没了气息,就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横衡仍然很犹豫:“可这后宫之事……”
      “所以我把你妹妹叫来了,让她陪着你查,就不会有人多嘴了。”皇后飞快地接道。
      横衡看了一眼林宛秋,她咬住嘴唇,低头拉住横衡地袖子晃了晃:“哥哥,太医说我这病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平常要多走动,才会有力气。”
      “当真?”
      横衡故意板起脸来问了一句,看着林宛秋信誓旦旦地点头说了“千真万确”后才松口道:“那好吧。”
      林宛秋朝着他粲然一笑,横衡无奈地点了点她地鼻子:“走吧,我们先去承乾宫里看看。”

      承乾宫里,所有奴婢都被召入主殿。
      她们紧张地跪在冰凉的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娉婷跪在中央,她身边的是与她住同一间房的好友。
      前头站着德妃带来的陪嫁嬷嬷,正阴沉着脸在训话。
      “等会公主会来调查娘娘真正的死因,你们知道什么都要说出来,可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许混说!”
      嬷嬷前后左右扫了一圈,继续说道:“我想你们也知道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不听、不看、不说和多做,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说错了什么话,我要你们好看!”
      嬷嬷恶狠狠的,吓得底下的人都不敢出声,娉婷看见好友双眼无神地平视前方,有点奇怪,便轻声喊她:“霓裳?”
      尽管她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声还是像滴入平静湖面的水滴一样,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了涟漪。
      “你们两个在讲些什么!给我出来!”
      嬷嬷第一时间就看向了她们,娉婷自知失言,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咬着牙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走到最前面,嬷嬷朝着她冷哼一声,娉婷吓得浑身一抖。
      “还有一个呢?”嬷嬷扭过头去:“你怎么还不站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是不是聋了?”
      娉婷用余光瞥见她的好友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嬷嬷生气极了,一步跨进人群,伸手就想去拧霓裳的耳朵:“你个小蹄子……”
      她的手在碰到霓裳的一瞬间,殿里无端的起了一阵风。
      把嬷嬷后面还没说完的话,连带着霓裳这个人,一齐干干净净的卷去了。
      霓裳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于空中,无迹可寻。
      娉婷愣了一愣,跌坐在地上,失声尖叫起来。

      横衡和林宛秋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乱摊子。
      承乾宫的宫婢们统统聚在一起,围成密不透风的一个圈,他把林宛秋护在身后,站在圈外往里看。
      里面还挺热闹,有个脸色惨白、一声不吭的婢女,和一个疯疯癫癫的嬷嬷。
      “哥哥,出了什么事了?”
      宛秋贴在他背后,仰起头,下巴顶在他的背上,轻轻的问道。
      “不知道,我去问问。”
      横衡说着就要往前走,被林宛秋拉住了。
      “等等。”她说:“里面都是宫婢,哥哥你去不合适,让白芨去吧。”
      白芨是林宛秋的贴身婢女,和他的近侍进宝一样。
      “嗯。”横衡想起太傅教导耳提面命的“男女授受不亲”,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白芨见机窜上去,自来熟的拍了拍最外面一个婢女的肩。
      “诶。”她踮着脚往里面瞥了几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里面怎么了?”
      “你刚刚不在吗?”婢女奇怪的问道。
      “我来迟了,你给我总结一下嬷嬷讲了什么呗。”白芨朝里面的人群努了努嘴:“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了?”
      “那你可算逃过一劫。”
      婢女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拍了两下,望了望最里面的嬷嬷,紧张的说道:“嬷嬷本来是来和我们说公主要来查看德妃娘娘的事,让我们不要乱说话,谁知道啊——”
      她把声音压了又压,低到白芨都得竖起耳朵的才能听清:“谁知道她中途不知怎么的想罚一个小丫鬟,哪知刚刚碰了那个丫鬟一下,她居然整个人都变成了粉末!”
      白芨被她结尾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动静不小,引来了前面人的注意。
      “你俩小声点!别把嬷嬷惊动了,等会又得挨骂。”
      前面的婢女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后面的横衡。
      “太……太子殿下?”
      她这一嗓子可不小,惊动了整个大殿,白芨功成身退,缩回到自家公主身边,独留横衡一个人顶着压力直面眼前齐刷刷投来的目光。
      “我来协助宛秋处理德妃的事。”横衡简单朝她们解释了一下,就朝着娉婷走去。
      宫婢们自觉地站成两列,分出一条拥挤的小道来供太子殿下前进。
      也不知道她们后面是怎么站的,横衡走到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宛秋小声的惊呼,好像是有人撞到她了。
      他想也不想的一伸手把宛秋圈在手臂里,另一只手扶着她,帮她隔开人群。
      走到娉婷面前站定,他才放开林宛秋,半蹲下来,递过去一方手帕。
      娉婷不敢接,瑟缩着往后躲了一下。
      “把脸上的泪擦一擦吧。”横衡即便是面对着婢女,也有着极好的耐心:“你知道点什么吗?”
      娉婷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帕子,捏在手里,她不敢与太子对视,犹豫着摇了摇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德妃娘娘昨天还好好的……”
      “我不是问你德妃的事。”横衡怕吓到她,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柔声说:“我是问你那个变成粉末的婢女的事,你认识她吗?”
      娉婷有点震惊的瞟了一眼横衡,发现他神情认真,没有半点玩笑之意,才嗫嚅着答道:“认……认识的……我们住同一间房。”
      “她在出事之前,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娉婷肯定的回答道:“就是刚才,奴婢叫她也不应,然后嬷嬷一碰,她就……她就……”
      她心里紧绷的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刺激的她捂住耳朵四处闪躲。
      横衡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周围的人:“扶她下去休息吧。”
      娉婷被带下去了,圈子的中心还剩一个神志不清的嬷嬷,一个人坐在地上讲着胡话。
      白芨凑近听了听,回来告诉横衡说她在讲一些类似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来找我报仇”之类的疯言疯语。
      看样子这个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横衡同样让人把她带下去看管起来,然后带着林宛秋往殿里走。
      “德妃死前喝了一杯茶,那杯茶还在吧?”
      “没人动过。”为他们引路的婢女应当是德妃身边的女官,行事谨慎,理智冷静,刚刚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她起一丁点波澜。
      “刚刚那个化成灰的婢女你认识吗?”横衡又问道。
      “奴婢不认识。恕奴婢直言,她只是承乾宫里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罢了,若不是运气好死的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又是这种死法,哪会引起人的注意,用破草席卷一卷往乱葬岗上一丢也算抬举她的了。”
      横衡听闻皱了皱眉,似是很不赞同她的说法。
      “也就殿下您宅心仁厚,对这些下人一视同仁。”女官很没有眼力见的说:“其实她们都是骨子里沾灰的贱婢罢了。”
      “你闭嘴!”
      身后的林宛秋突然出声,把横衡都给吓了一跳。
      她生气的指着女官:“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以为你比她们高贵吗?”
      女官连忙跪下来:“奴婢说错了话,请公主责罚。”
      “算了宛秋。”横衡挡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气伤身,你可不能生气。”
      “可是……”
      “哥哥知道你善良,听不得人家说这样的话,可哥哥不希望你气坏了身子,知道吗?”
      看着阳光把眼前的人眉梢都打上一层薄薄的暖意,林宛秋心里的气一点一点消下去。
      “知道了,哥哥。”她轻轻的应道。
      “到了。”那名女官突然说道:“前面就是德妃娘娘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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