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面也要葱花》谈笑风流

123、【潮流暗涌起波澜】

　　辰时起床，仕锦见慕容麒乖巧地坐在身边，要侍候她更衣。

　　女子一笑，低声道：“昨夜见着的事情，莫与他们乱说。”慕容麒喃喃道：“可他们也会要担心你的。”仕锦摇摇头：“麒儿，我真的没事了。他们要问，你就说陪着我，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懂吗？”察言观色，慕容麒知她心情欠佳。

　　想了想，却还是没忍住：“锦儿，你们说的他到底是谁？”

　　听得仕锦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这别扭小孩负气地扁了扁嘴：“好啦，不愿说就算啦！”仕锦笑了笑：“其实，我也没弄懂她与我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所以你要我告诉你，是有些难为我了。”但如果我的记忆真的完全恢复了的话，她指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想着，她陷入了沉思。

　　昨夜无奈穿在身上的其实是件黑衣，由月华特产的乌蚕丝织就，饰以大量的天凌鸟之羽，被用金丝细细勾勒，在身上拼成了一只细长颈项的白凤灵鸟。鸟眼嵌了块红钻，恰在前胸成了一粒襟扣。黑白相间，果然是素淡了些，配她的帝师之名倒也显得脱俗清雅，贵气里更添了一丝庄重。仕锦对着镜子照了照，听慕容麒问她好不好看，便笑了一下。

　　这新春灯节为期七天。

　　除了第一天供民众玩乐，求缘戏耍以外，剩下六天设六艺之擂，供有意男女登台献艺，展示自我。上午为男儿赛场，下午为女子相决。直到最后一日的日落时分，才是百对联姻的不眠之夜，所以在这之前，理论上讲是没有仕锦什么事的，她只要坐等婚礼开始就好了，可谁知，正有一场匪夷所思的战事无巧不巧掐在了这时。

　　且说那六艺之擂，名义上是才学展示，实际，则火药味十足。

　　因为非但前三、前十都有不同程度的奖励，而且胜出者还有机会入朝为官或者入军为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诱惑就足以惊人。加上皇宫禁城，会在这七天对众开放外庭诸处。哪怕就是啥才艺没有的百姓，这回怕也会兴起去凑个热闹，图个新鲜。总之头一天，皇宫外庭人山人海，禁军全数出动才勉强维持了秩序。

　　皇城的治安一股脑儿推给了夜迎风和当朝的三位元老。萧珏儿也在忙着自己的事，仕锦陪着坐了会儿，看那些人进进出出忒也无趣。去找林笑吧，才发现这小子忽然跟慕容麒成了好朋友，两人成天窝在房中嘀嘀咕咕，还不准仕锦进去。可怜这妻主一圈逛了遍，竟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谁知这晃晃悠悠，不知觉竟迷了路。

　　正自愣神，忽闻到耳畔风起，落下三个黑衣人来。

　　仕锦见是月华那四北斗，有些意外：“找我有事？”

　　“师上，长老会反对您的决定。”为首那人立即道，“帝星之运可以传于男子，但是帝位绝对不行。换句话说，哪怕是傀儡君主，唐凤依也必须继位，所以——”

　　“哦？”仕锦笑了一下，“那她们又打算如何处理华容的问题呢？”

　　“娀王长女慕容灵，人在沧澜，”那人淡淡道，“长老会认为，你若不愿并国，可以考虑扶她上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女子皱眉，冷冷问。

　　“是师上总爱自找麻烦，”那人答得毫不客气，“当断不断，必受其患。四国皆如此，沧澜亦然。这是国运法则，不可更改。”

　　仕锦哼了一声：“老娘去他爹的国运法则——”

　　听素来温文尔雅的年轻君主陡地爆了句粗口，周围四人齐齐一怔。为首那人顿时扑哧一下子笑出声来：“师上真幽默。”

　　“倘若我拼回了末世之光呢？若我可以收拾了婧王那个祸害，我可以摆平了沧澜的帝星之乱呢？”仕锦霍地回头，“我若有能力彻底抚平了这些乱流，镇下这次的万年浩劫，为什么不可以扭转国运，主张男儿登基呢？”

　　为首那人怔了怔。

　　“您有这个心，很好。”他斟酌着用词，有些谨慎地道，“但莫忘了，我们这四国到底还是控制在长老会的手里，而长老会——”

　　“呵，长老会是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您可明白？”

　　仕锦冷笑一声：“好啊，那我问你，若我决议如此，你们七北斗是支持我，还是支持长老会？那些个老古板，能不能打败我还是个问题呢。”

　　“其实...师上您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吧？又何必我赘言？”

　　那人犹豫了一下，幽幽道：“您只消见上他一面，万事皆可转圜。毕竟世道如此，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何况他....确实迫切想要见您一面。”听这话，仕锦彻底明白了：这七北斗，表面上属于月华，实际也不过是他派出来的说客。

　　“逼我吗？就凭你们？”她叹了一口气，脚下阵盘乍然张开。

　　繁杂而精密，这么个巨大的四环法阵之内严谨地流转着大量的法则。堪称壮观的阵盘散发出森森然的气势，呼吸间，已将眼前的四北斗吞噬其中。阵中央的仕锦冷冷地抬起脸，内心的愤怒如山盖顶，压得四个人喘不过气来。她说话的声音似乎来自九天之外，一字一句隆隆地震响在四个人心里：“我不想做这样的自己，所以我逃出了月亮谷，为的就是能有一个毫无约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呢？总要逼着我，认为这是天命所归，理应如此？”

　　“先是月华，又是华容，又是现在的大阴阳师，接下来就是并国....那并了四国以后呢？逍遥帝国重现，你们是不是还就要逼着我打开时之柱，助他还阳，君临天下了？”

　　“告诉你们，人都是有其极限的，不要逼我。”

　　“为了他，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会再做无谓的牺牲，就算我与他龙凰双生，又如何？”

　　“我不是为了某个人才存在的。”

　　见身前这四人俱都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大阴阳师的仕锦有些寂寥地拂了下衣袖，兴趣缺缺地道：“都回去吧，我决心已定，不想再看到你们。把月华的人全部带走，一个也不要留下。三日后，再让我看见一个，格杀勿论。”

　　“师上！”为首那人急了，支撑着爬起来道，“师上，我们不在，谁来保护您？”

　　仕锦的眼神有些萧索：“这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为首的那人一把去捞仕锦的衣袖，那毛绒绒触感的玄色衣料竟如水一般，溜溜地滑出了掌心，透着沁凉的寒意。那人有些吃惊：许些日子不见，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好像从里到外都变了一个人？亦或者说，这么多年来，竟是谁也不曾真正看清过她的本来面目？

　　将那七北斗吓得够本，仕锦走得远了，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她有些得意，咧嘴一笑：“就说怎么一直隐隐觉得你们来得蹊跷，娘当年都没有的权利居然我有...显然是你在作怪，当我猜不到？哼哼....”谁知她得意完，忽又叹出一口气来。

　　遣走了自己的一大助力，明面上是怕他使坏。

　　但实际呢？

　　相比那个混账，更大的威胁还在后面吧？唉，毕竟现在最值得烦恼的变数还没有出现呢！

　　摇了摇头，仕锦正瞧见一人从留香园里出来。仕锦怎么也没料到会是夜迎风，不由大奇，凑过去道：“夜公子，哪里去？”夜迎风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赶紧行礼。仕锦笑道：“我记得程公报上来的百对新人有你名字，先道声恭喜了啊。”

　　夜迎风垂首道：“君有命，为臣不敢不从，谈何恭喜。”

　　这话一说，反让仕锦有些尴尬，不由纳闷了：“对方可是陶公独女，我看人挺好的，哪里不对了？”

　　夜迎风依旧垂着头，不见表情：“自是王上体恤臣下，迎风出身江湖草莽，高攀得惶恐。”他自称惶恐，可那说话的强调可没有半点“惶恐”的意思，听到仕锦耳朵里，倒不如说是讽刺。

　　自知说不过他，仕锦又是一阵尴尬，只得转移话题：“算啦，不议论你私事了，若是真的半点不动心，你又怎会应她？却不知我四夫君找你，所为何事？”

　　“迎风与他有些合作，交接些东西罢了。”

　　夜迎风淡然道：“王上欲知详情，尽可与他询问，迎风与陶卿上约在卯时登台献艺，先行告退。”说着，又是一礼，也不管仕锦允不允，径自去了。

　　想她婵仕锦贵为大阴阳师，随便动动手就能把七北斗吓趴在地，现在，居然被一个夜迎风堵得七窍生烟？这女子有些败兴，门也懒得敲，直接一把推开，发现阿杀其人居然并不在家里。

　　留香园本是个不大的院子，前主人在此种满了奇花异草。

　　怎料唐偃月同志一搬进来，便叫人全给拔了，一棵不留推平铺地，建了这么个颇为广阔的空旷地。而今，青石板地上堆满了杂物，木屑碎石随处可见，更多的则是各种造型奇特的木制品，有些成品还刷了漆，支着一排在晾晒——好端端一个皇家后宫，俨然一处私人小作坊。

　　留香园本就有几个打下手的丫鬟仆从，见了仕锦，纷纷行礼。

　　阿杀轻功了得，这些人自然无从知晓主子下落。左右无聊，仕锦进屋转了一圈，看到一角堆着一叠盖了布的薄木板，薄木板旁边特制的架子上也还放了一个。

　　她揭了那布一瞧，见是一张精心绘制的弩弓设计图。

　　仕锦细细研究了一番，吃惊不已：这弩弓竟是仿着连日来她为夜迎风偷偷打造的如意箭做出来的！其上还有命名，曰：神机弩。

　　这弩弓与寻常弩弓略有不同，原本装箭的凹槽被设计成了一排的凹坑，九坑连成一串，最远的一颗已经被嵌在了小巧的阵盘中央。弩箭前端额外加装了一个机璜连着中指，每一屈指，便自动将一颗灵石嵌上阵盘。如此九箭连珠，就是毫不会禁术的凡人也能轻易连发九箭，而不用花费羽箭拉弓的时间，很是精妙。仕锦伸手在那木板上抚过，另一只手徐徐张开，招聚天地间游离的各种元素。

　　精神力量精深到入微，是可以凭空制造一些小型物件。

　　这在大阴阳师的字典里称为“聚灵”，因为多数情况下阴阳师招聚的都是灵体。而像仕锦这样招聚元素的人几乎没有，因为有灵性的元素比较少见，半盏茶的功夫才让仕锦凭空制造出一件半臂长的神机弩来。

　　她将弩箭瞄准地面，一击过去，划出一道深深地凹痕。

　　“不错么？”仕锦笑了笑，回头瞧那木板，喃喃道，“真是让人欣赏的构思，却不知作者是谁？”瞥眼，见那木板角上刻着三个龙飞凤舞的草字：金陵子。

　　居然是那个江湖第一百晓生，金陵子。

　　仕锦吃惊不已：想不到那个擅长搬弄是非，制造流言的都天小公子原来还是个精通机关百巧的天才！夜迎风啊夜迎风，你到底能带给我多少惊奇？看来与你合作，果然是对了呢。

　　想着，她赞赏地笑了笑。

　　阿杀不在，仕锦一个人正想静静地看完其它的绘板，脚下阵盘猛地一颤。她侧头，见是连着自己的四条姻缘法则之一渐见崩溃。是谁出了意外？她大惊，念动间，脚下时空两环乍然亮起，大量法则如飓风刮起，模糊了阵中阴阳师的视线。

　　再次清晰，看到地上躺了一地的死尸，仕锦一眼就看到了半身是血的阿杀，忙扑了过去。彼时唐偃月正在尸堆里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到来人竟是仕锦，神色一松，差点昏迷。仕锦运功护住他心脉，像抱着大娃娃一样抱着他。

　　怎料这男儿劈头一句话：“血是他们的，我没事。”

　　仕锦一碰他就沾了大片的潮湿，要说没事，她哪里肯信，忙道：“休要骗我。”说着，就脱他衣服，要查个究竟。阿杀忙将她手一按，连声道：“别，别在这里....方才是我不谨慎，教人踹了肚腹。没有外伤，就是肚子疼得厉害。”

　　“唉，你呀你。”仕锦拿精神力一扫，见果然如此，只得罢手，改替他揉着肚子。

　　抬眼见这里居然是皇宫边一处偏僻的暗巷，皱眉道：“那些人到底拿什么诱惑你，居然让你这么乖地跑出来让他们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