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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静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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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音阿姨就像妈妈一样。”
美幸浅浅淡淡地笑着,双手捧着温热的瓷茶杯,坐在木廊上,微微侧着脑袋看着黑夜的某个方向,一如真田熟悉的小时候的模样,眉目似乎分毫未改。但真田知道,过去——是再也回不去了,他们都已经长大,长大到看见了,懂得了,接受了某种永远不会在童年出现的什么。
美幸伸出一根手指,在月色下略带些苍白,指着暗夜中模糊的一道痕迹,回过头来,微笑着看他,“还记得吗?”
真田应了一声,怎么会不记得?
日本这个国家山陵众多,在真田家宅后面就有一座,没有名字,不过人们习惯了称之为后山。真田道馆依山而建,青灰色的石墙,原木色的日式建筑,在一山的青树中隐隐绰绰巍然。真田道馆极大,已经传承了很久的历史,这些或许可以从后山从那些斑驳石墙,石墙上的苔藓,已经被行人踏得光洁的石阶,……瞧出来一二。
小时候,三个人就喜欢在山里乱跑。
美幸清楚地记得那一刻巨大的老槐树,粗壮的枝桠间,花费了他们足足两个月才搭建完成的歪歪斜斜,踩上去便吱呀吱呀乱响的木屋,记得他们捉迷藏躲过的每一处山坳,……甚至记得清澈的溪水拽着尾巴游弋的鱼和虾。
这座后山,承载了他们年幼大半的时光。
此时话题被美幸提起来,自然而然地说起那些趣事、糗事,但真田想从她口中听到的却不是这些。关于美幸异常的情绪波动,他们之间太过于了解,之前不问,是因为他体贴地给她考虑的时间。不过,美幸既然选择来这里,想必已做好了在他面前坦白的准备。
“哎呀,弦一郎,”少女捧着白瓷茶杯,眯着眼眸微笑,亦真亦假地抱怨,“真是没有耐性呢。”虽然时序已经进了夏,这样的夜里还是有些凉,美幸拢了拢披着的和服外衣,声调极淡漠,“昨天,我见到了上原谅子,在青学。”
时间。事件。地点。
言简意赅。
真田诧异地睁了一下眼眸,暗沉沉的夜色中有什么东西从一向不动如山的眼眸中释放出来,激荡得两人身边的空气有些异样。许久,真田才缓慢地开口,“……当年转学去了青学……”
“所以,想起了一些不怎么喜欢的往事。”美幸不负责任地微笑,把茶杯放在身边的木板上,上身后仰,双臂支在木板上,看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似是想起了什么,提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话说了一半,忽然笑了,“哎呀,我忘记了,依你现在这样沉稳的性子是不会再如那时的冲动。……想来,时间过得也快,似乎一眨眼,我们……”神色蓦然黯淡了一下,“都长大了呢……”长大到了不允许任性的年纪。
真田看着身边的少女,努力想从那张平静微笑的脸上看出什么,因为他们太熟悉,熟悉到一个细微的变化就可以知道彼此心中蕴藏的真实情绪。但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熟悉,如果彼此间想要隐藏什么,才会完美到细微处,尤其美幸不想让两人知道什么的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千宫代美幸就是一个伪装的天才了,骗过了很多很多的大人。
“有什么事,我和由贵都在。”最后,真田只说了这一句话,心里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美幸会听进心里。很早的时候,美幸已经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不再依赖其他的人。
……上原谅子……
真田想着这个名字,看着美幸秀美的侧脸,思绪控制不住地又飞散到那个秋末的季节,那一日的天明净高爽,晴空不见一丝云彩,阳光从头顶温柔地洒下来,照着美幸分外灿烂的笑靥,让人看得目眩。
女孩子穿着蓝色剑道服,金褐色的发束起高高的马尾,手里握着竹剑,脸上满满都是明亮的自信,“由贵,弦一郎,这一次一定也会是冠军!”
剑道,是他们三人一开始的选择,只不过他中途喜欢上网球,而由贵对此并不上心,只有美幸一直拖着他们一起坚持。他们知道,美幸是真的喜欢剑道。每次握着剑,眼神就很亮,有种闪电劈开乌云的炫目。
小幸可是很辛苦地在努力。
宫野由贵又一次看着场地里面不厌其烦地练习枯燥基本步伐的美幸,这样对他说,语气是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情绪波动,不过望过来的眼眸有着几不可见的诧异,有些意外他提问。
小幸可不是天才呢,弦一郎。
宫野由贵转过身,继续看美幸的练习。
确实,千宫代美幸不是天才,在剑道天赋上,差宫野由贵和真田甚远,只是从不气馁,明亮自信地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想着心中的目标前进。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把毛巾递给宫野由贵,褐色的眼眸噙着笑意,不是说勤能补拙嘛,虽然说在天赋上我比不上你和由贵,但我又不是蠢到IQ负值。握拳宣誓,弦一郎,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哦!说完想了想,看见旁边的宫野由贵,加了一句,还有由贵,你们不努力,一定会输给我的。
守护一个人的梦想,怎样才能够做到?
由贵,我们一起来守护小幸的梦想吧。那个时候还没有找到自己人生目标的真田苦恼这个问题,宫野由贵没有开口答应或者不答应,甘愿充当美幸的陪练,练习结束不忘敲诈一顿零食,虽然美幸性狡诈,最后常常是真田和宫野由贵付账,或者三人被老板扣留,刷盘子来还账。
但那个时候的天意外地蓝,风也意外地温柔,一切的一切都是最极致的美好。
当美幸捂着手腕半跪在比赛场上,指缝间有血沿着手指流落,他的视野突然被大片大片的血色充满,猩红粘稠的液体让他呼吸困难,直到有人摇着他的身体呼喊他的名字,他才从那仿若梦靥的感触中惊醒,看见宫野由贵有些担心的脸。
小、小幸……
张开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好在宫野由贵明白他的意思,“小幸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不要担心,弦一郎,小幸一定会没事的。”宫野由贵拉着他匆匆跑出比赛的体育馆。
右手腕骨碎裂。
即使后来真田家和宫野家请来世界上最好的外科专家,美幸的右腕已经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即使右腕可以做出日常的各种动作,但不能负重,也就生生掐死了当时美幸对剑道的渴望。
不再笑的小幸,不再和他们打闹的小幸,不再讲笑话让他们笑的小幸,不再藏在门后在他们进门时突然跳出来的小幸,不再……面对这样的局面,年纪小的他们找不到任何方式改变。
从此以后,美幸不再关注剑道的任何比赛,即使后来她又像以前那样笑了。
……
“丫头,弦一郎,该去睡觉了。”
真田仓一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提醒两人。
“嗨~嗨~ ”美幸应着,从木地板上起身,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杯,“晚安,仓一郎大哥,晚安,弦一郎,明天见——”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