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凶猛》胡柚

22、第二十二章

　　苏黎进组之前，何乐为终于抽出空来跟苏黎吃饭。

　　最近这半年，何乐为忙得厉害，两人一直没见上面。何乐为一直在拍电影，就是彭阳之前许给苏黎的，后来被千九月取代的《疯狂的自由鸟》。本来说是14年11月开机，但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推到了今年1月份才开，5月末刚杀的青。

　　何乐为说没想到千九月这个文艺女神演起喜剧来，会这么搞笑，还说彭阳和四个编剧每时每刻都在琢磨怎么样才能让故事更好玩。何乐为经常在现场看上五个大爷们围成一圈，在西北荒漠上苦苦冥思，场面之可爱，简直要乐死人。而千九月没一点架子，常跟他一起捉弄导演他们几个……

　　何乐为说，这是他从业以来，拍过最舒服，也是最好的一部电影。

　　《疯狂的自由鸟》换女主这事，彭阳至始至终没跟苏黎打过招呼，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两人没再联系。虽然有了隔阂，但苏黎却不否认，彭阳是个很有想法的导演。拍《春晓》的时候，苏黎就预见了，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后来说起《多情剑客无情剑》，苏黎说播出之后的反响并不如预期那样好，收视率已经跌破了播出平台黄金档2015年的最低收视率，而网播点击量至今没突破十亿。苏黎之前一直没看过成片，还是电视剧播出时跟着看了几集。剧本其实是不错的，但不晓得为什么拍出来的东西却这么的浮夸，浮夸到连苏黎自己都看不下去。

　　何乐为说林非现在在怀柔影视基地拍电影，之前跟苏黎一样，一直没看成片，如今播出了，就抽空看了几集。林非本来对这个剧抱有很大的希望，题材是他喜欢的武侠，李寻欢也是他喜欢的武侠人物，剧本虽有拖沓之嫌，但整体水平不差，本以为拍出来至少是个70分的电视剧，结果一看，最多只能打50分。虽然只差了20分，却是个不及格的作品。剧情拖沓就不说，剪辑和节奏也有问题，拍的时候没感觉到，为什么看的时候觉得这么浮夸和尴尬？林非跟墨攻解约之后，一直在混电影圈，拍的都是大导演的作品，无论是否有争议，都跟烂不沾边。这部作品，林非却用 “烂”这个字眼来形容了。林非不仅失望，而且郁闷。林非因此还悟出来一个道理，靠谱的剧本拍出来的不一定都是靠谱的剧。这年头拍电视剧，不能只看剧本，还要看导演、演员、后期、发行、平台等等诸多要素，才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本来这段时间，林非身上发生的事就够糟心了，演的电视剧好不容易播了，却是这番景象，他不仅郁闷，而且难受，收工之后，就免不了要喝酒，一喝酒就喝多，喝多了就给何乐为打电话，云里雾里的说一大堆话。常常是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这让何乐为哭笑不得。

　　何乐为说起林非总有一种迷之宠溺感，苏黎一直特别好奇，这种宠溺感究竟从何而来。在她跟林非有限的接触里，实在想不通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激起人的宠溺心理？

　　何乐为说林非因为成名太早，又经历过一段低谷的黑暗日子，看透了很多东西，但无论他表现的多成熟老道，说到底不过28岁，骨子里还是少年心性。

　　可能不是主角的缘故，苏黎对《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扑街倒是没什么所谓，不过经过何乐为这么一说，苏黎倒是想起林非的确为这部电视剧付出了很多。林非饰演的李寻欢在剧中有非常多的打戏，武侠不像玄幻都是虚招，随便乱比划，武侠的打戏讲究多，招式也多，林非为此常常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苏黎记得有场李寻欢跟男二的打戏，那孩子还小，武戏没经验，在交手的过程，手里的刀直接抡在了林非脑袋上。刀虽是木头做的，但那么大的劲道抡在脑袋上，在空中就把林非抡懵了，当场吓得导演、武术指导一大跳，害怕这一下把林非抡出脑震荡，幸好没有大碍。

　　所谓付出越多，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苏黎之所以不失望，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

　　6月中旬，谍战剧在横店开机，苏黎进组拍戏。

　　这一年，苏黎的弟弟苏扬考上了人大的研究生，9月份来报道时，也没见到苏黎。

　　8月底，宫廷剧在横店开机，苏黎在叶知秋的协调周旋下，频繁去隔壁剧组串戏。谍战剧的导演对此非常不满，好在苏黎的戏不错，对人物的把握也准确，像做过功课，倒也没发脾气。

　　苏黎在镜头前和不在镜头前完全是两种状态，镜头里生动灵活，好像什么都能hold住，镜头外就显得有些沉闷和不爱说话，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剧本，好像跟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演员。

　　导演看人通常通过镜头，很多演员到了四十岁，还是傻白甜，不是说一直在演傻白甜，而是眼睛里没东西，这样的演员缺乏人生的厚度，再努力也没用。而苏黎的眼睛非常有戏，无论她演什么样的角色，都会因为这双眼睛的生动而不让人生厌。

　　在两个组来回倒腾的那个月，苏黎严重睡眠不足，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更甚者，有时候连续两天都睡不上一个小时。轧戏的这一个月，苏黎拍戏的质量直线下降，她自己都感觉到了差劲儿，但没办法，这就是想成名的代价。

　　叶知秋说的对，名声、权利、自由、作品……她总要放弃一些东西，才可能得到另外一些东西。

　　过去的自苦自得，现在的整体堕落，其实没什么区别。过去不随波逐流，不是因为高尚，而是因为她不愿受委屈，现在叶知秋给她打了麻醉剂，她没知觉了，就没心没肺了。

　　苏黎算是看透自己了，她是个自私又没什么良心的坏丫头。事情在她这里，没有该不该做，只有愿意不愿意做。她若不愿做，那么天大的政治正确，她都不做。她若是愿意做，再大的政治错误她也要做。

　　9月中下旬，谍战剧进入杀青倒计时，而宫廷剧拍摄正酣，苏黎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疲累全写在脸上，黑眼圈到了化妆师都无法拯救的地步，精神不集中，眼神虚飘，戏拍出来的效果实在不能看，导演没办法，就强迫她睡了两小时，才继续拍。

　　谍战剧杀青后，苏黎松了口气，正要收拾一番去宫廷剧的片场，导演却叫住了她。

　　九月时节，仿旧的上海弄堂也有秋意。

　　导演把她拉到一旁，道：“苏黎，你是有天赋的演员，当下用得上“天赋”二字的演员，一个手就能数得过来，其他的，多是后天苦心专研得来的。没天赋的演员靠数量取胜，你不需要，多不应该是你的目标，精才应该是你的目标，你别浪费了自己的天赋。”又道：“这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听不听得进去是你的事，你好自珍重。”

　　导演是站在专业的角度在敲打她，苏黎未必不懂这些道理。但导演说的那些东西太高，是属于艺术层面的，她没有为艺术可以郁郁不得志一辈子的决心，她还是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以前，她仗着“天赋”之名，把自己看得太高，总想一口气吃成胖子，现在她明白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谍战剧杀青后，苏黎全身心投入了宫廷剧的拍摄中。

　　宫廷剧的背景是南北朝，讲的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里的徐娘，那个著名的“半面妆”的发明者，剧名也作《半面妆》。

　　《半面妆》的拍摄期更短，只有两个月，但篇幅却长达60集。很多一句台词能表达清楚意思，却非要用几页纸；明明两分钟就能完事的情节，非要拖半个钟头。不止苏黎有这种感觉，剧中演梁元帝萧绎的男主也常常吐槽剧情拖沓，但他们不会跟导演、编剧吐槽，只会互相吐槽。

　　饰演萧绎的男主叫何彦，话剧演员出身，功底很扎实。台词的起承转合，流畅自然，听他讲台词简直是种享受，剧组的人，都称他为何老师。

　　何彦私下是个非常儒雅的人，但演起后期萧绎的杀伐决断，眉目间的狠辣也浑然天成。他这种不动声色的转变，让苏黎感觉到了演技带来的切实震撼，所谓戏骨，大抵如此。苏黎爱看何彦演戏，没自己的戏份时，她也待在片场，就是为了看何彦演戏。

　　何彦看出她是个有心的演员，私下会跟她探讨很多表演上的东西。何彦不说“教”这个字，他太谦虚，只愿说探讨。有天，何彦的老婆来探班，带了很多自己做的小食物，邀请剧组的人一块吃。何彦的老婆在中学教书，也是温文尔雅的那种。后来夫妻俩站在一株花树前说话，苏黎远远的看着。10月的横店，天高云淡，静默的南朝庭院，花繁影深，一个南朝帝王，一个现代淑女，却也相得益彰，流出隽永的意味。

　　很多年后，苏黎已经忘记了他俩的模样，却始终记得静默的南朝庭院里，那对说话的夫妻让自己感受到的隽永。

　　十月中旬，苏黎因为拍一场雨戏感冒了，又抽不出空去看病。正所谓轻伤不下火线，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只能带病上阵。那阵子夜戏又比较多，熬了一个通宵后，感冒又加重了，苏黎实在撑不住，这才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在叶知秋的陪同下，去医院看病。

　　是感冒引发的肺炎，要打点滴，叶知秋看一时半会回不去，就让常云打电话回剧组。叶知秋安抚苏黎，说正好趁这个机会眯一会，今晚还是大夜戏，没得睡。苏黎自从6月进组之后，缺觉缺得特别厉害，能趁机眯一会，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苏黎是被一阵大笑声惊醒的，她猛地坐起来，挣到输液管，疼的倒吸了一口气。常云过去扶她。叶知秋大笑着从外面进来，那笑声让苏黎想起《红楼梦》中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王熙凤。输液管有血倒流出来，常云要去叫医生，苏黎拦住她，说没关系。常云给她腰后面垫了靠枕，苏黎皱眉看着叶知秋：“什么事这么开心？”

　　叶知秋脸上是那种终于出了恶气的兴奋：“洛尼被陈宗洛换掉了！”

　　苏黎一脸茫然。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叶知秋神神秘秘的问。

　　苏黎摇了摇头。

　　“《红拂夜奔》的拍摄期是明年3月-8月，洛尼在《红拂夜奔》接触她之前，早签了一部7月初开机的新剧，这事洛尼的经纪人一直瞒着，后来不知怎么被《红拂夜奔》的制片人知道了，惹得她大发雷霆，大骂他们无耻、卑鄙。要知道陈宗洛最讨厌演员轧戏，他说过在他组里，一旦发现扎戏者，永不合作。洛尼既不想违约赔钱，又想演陈宗洛的电影，她以为把你搞臭，就能拿到《红拂夜奔》，贱人自有天收！” 叶知秋恶狠狠道。

　　常云探头问：“那我们是有希望了吗？”

　　叶知秋又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刚才就是陈宗洛的选角导演打的电话，问我们近期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见面谈谈。”